臘月裡安王府上下都製了新衣裳,年節裡的賞銀也早早發了下去,趙念安還想請戲班子來府裡唱幾出,也叫從前衛國公府裡的老人們都來聽聽,敲敲打打也熱鬨些。
趙念安剛把事情吩咐下去,前院就有人來傳,陳氏親自過來有話要與他說。他吩咐人請陳氏去茶廳稍坐,他換了衣裳就過去。
趙念安不緊不慢端著架子去了,陳夫人也未覺不妥,她神情疲憊坐在椅子裡,手裡捧著茶盞正在出神,趙念安見她似是疲憊極了,麵色蒼白眼圈又深,身形也比年初消瘦了許多。
趙念安吩咐雙喜:“你去膳房看看,今日有什麼糕點,打包一些讓母親帶回去給沈禾。”
陳夫人恍然回過神,含笑道:“每次來都給禾兒帶吃的,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我尋常也愛吃糕點,王府裡品種新鮮些,也讓她換換口味,不是什麼大事。”趙念安淡淡問道,“何事勞母親親自過來?”
“馬上年關,各家都勤走動,老夫人想請些貴客來家裡坐坐。”陳夫人不自在道,“你若是有空,不如一並來坐坐。”
陳夫人知道趙念安尋常不獨自出門,更不獨自來相府,都是與沈容一道過來吃頓飯就走,如今要他來作陪,陳夫人到底有些說不出口。
趙念安果然笑了,勾了勾唇問道:“什麼人物要我去作陪?”
陳夫人麵孔訕訕道:“是睿王家的女眷,老夫人與睿王妃要好,特請了她過來喝茶,想著你若是願意過來坐坐,倒也熱鬨。”
“睿王妃?”趙念安心念一動,含笑道,“坐坐也無妨,反正我素來無事,就去喝喝茶,到底是年關了,也該多動動。”
陳夫人沒想到他如此爽快,想必那日也不會叫人難堪,她心裡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老夫人明擺著要為沈康相看,若是她做錯一點半點耽誤了沈康婚事,到時候必然是一場麻煩,這些年下來她心裡多少有些明白,老夫人看起來慈眉善目,也從來不拿重話說她,可其實她說一不二,即便有些不合理的事情,她也總有說辭迫使你同意,耽誤了她的事情到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
兩人坐著喝了一會兒茶,臨走陳夫人又扭捏道:“還有一件事。”
趙念安道:“母親痛快說吧。”
陳夫人從荷包裡拿出一張銀票,她緩緩展開擺在桌子上,囁嚅道:“老夫人吩咐,日後還是要發份例銀子,這是容兒的一百兩,至於尋常的米麵炭火之類的,原也不多,我就托大些,不拿來了。”
她漲紅了臉,悻悻看著趙念安,這一百兩許是都不夠他做件衣裳,可她總覺得相爺向來公平,既然沈康有一百兩,沈容也該有,如今是她當家,若是厚此薄彼,到最後這個惡人還是她,與其如此,不如從自己的份例裡扣一百補給沈容,這樣也不算忤逆了老夫人意願。
趙念安看著那一百兩,露出一些困惑的表情,陳夫人本以為他會出言諷刺,卻不想聽他問道:“怎麼是一百兩?我記得從前是十兩。”
陳夫人忙說:“從前容兒的俸祿不交來府裡,小院的份例自然少些,如今他的俸祿都交給了我打理,康兒也是一百兩,所以他也是一百兩。”
趙念安伸出手指在桌上敲了幾下,蹙著眉思索了半晌,問道:“這是老夫人定的?其他人各多少?”
陳夫人不敢騙他,趙念安問什麼,她便老老實實答什麼。
趙念安也不為難她,請人好生送她回相府。
睿王妃登門那一日,趙念安一早就去了,睿王妃攜著賈千怡歡天喜地地來了,賈千怡今日打扮得素淨,發髻上的簪子步搖與衣飾一點也不般配,瞧著像是臨出門被硬簪上去的。
老夫人坐在茶廳裡,與睿王妃聊得熱絡,賈千怡苦著臉喝茶,趙念安眼珠子轉轉,看著睿王妃問:“王妃,世子定親了嗎?”
他問得突然,睿王妃愣了愣隨即笑著打趣道:“怎麼?還想著你們家林倩兒呢?”
趙念安笑說:“王妃嘴下饒人,我表妹不日就要出嫁了。”
睿王妃一挑柳眉,來了興致,問道:“是跟哪家的?”
趙念安道:“典司院的公孫侍郎。”
老夫人盈盈笑道:“那孩子我知道,容兒成婚的時候來過府裡許多次,是個活絡厲害的,看著很不錯。”
睿王妃對林倩兒的婚事不感興趣,轉而問道:“念安,你家五妹妹相看的如何了?”
趙念安板下臉一字不肯說。五公主可是中宮皇後所出,她的親事哪輪得到趙念安置喙,若是說錯半個字,又被這嬸娘到處胡說,皇後還不得給他擺臉子。
老夫人見趙念安冷著臉,連忙打圓場,意味深長道:“說這麼遠做什麼,咱們家的孩子還都沒著落呢。”
賈千怡咬著嘴唇,竟是一臉哭腔。那沈康是相府庶子,官階隻五品,她嫁給沈康這一輩子就是個官夫人罷了,一眼就能看到頭去,與其嫁給他還不如去給沈容當姨娘,若是運氣好生了一男半女,叫趙念安抱了去養,也能沾親王的福。再不濟她挨到選秀日進宮去,聖上正值壯年,何愁不能去後宮搏一搏前程。
賈千怡正哀傷出神,沈蓮不知從哪裡跑了出來,見她腰間香囊精致,便伸手來摸,賈千怡用力拍開她的手,失態罵道:“彆碰我!”
沈蓮嚇了一跳,嗚咽一聲大哭起來,眾人齊齊看來,睿王妃更是麵色難堪,厲著眉似乎就想罵人。
老夫人連忙說:“蓮兒啊,不許沒規矩,過來祖母這邊。”
沈蓮在相府裡麵向來蠻橫慣了,也不是好欺負的,一時間嚎啕大哭全然停不下來。
沈蓮如今已然十歲,比相府的兩個妹妹小兩三歲罷了,這一年裡身材也抽條了許多,已有盈盈少女之感,脾性卻仍像個孩童一般,半點不如意就大哭大鬨,老夫人尋常也由她,可今日有貴客,容不得她放肆,老夫人立刻叫來嬤嬤把她帶出去,又笑吟吟叫大家吃茶,睿王妃也不好發作,忍著怒氣坐回椅子裡。
趙念安看了半晌,笑著說:“祖母,我那兒有個戲台子,尋常我也不愛聽戲,想著年節裡叫些戲班子來唱幾出,祖母不妨來鎮鎮場,也有個懂行的不是。”
今日睿王妃在場,趙念安給她體麵,她自然樂意,連忙笑著答應,又說趙念安孝順。
趙念安又道:“那戲樓子分裡外兩間,外間看雜耍方便,隻是天寒地凍的,咱們還是坐裡間,裡間一樓寬敞,二樓還有露台,聽戲或是吃茶都方便。睿王妃若是有空,不如也來湊湊熱鬨?”
老夫人笑得滿臉褶子,這趙念安進門大半年,就這會兒最孝順,不僅請她看戲,還知道約著睿王妃一道。
睿王妃自然也高興,歡歡喜喜道:“若是如此,我叫了王爺一道,老夫人也把相爺和沈康都叫來,左右念安想得周到,想必也有趣。”
兩家約好了日子,睿王妃心滿意足回去了,進了馬車裡便指著賈千怡的臉罵,賈千怡被她罵了一路,回府的時候滿眼淚花,掩著麵哭跑回自己房間。
睿王妃路上沒罵夠,追到房裡又繼續罵了她一通,賈千怡的生母聞訊而來,與賈千怡抱在一起嬌滴滴地哭。
睿王妃罵了許久,罵痛快了才黑著臉離開。
待她走遠了,賈千怡擦乾淨眼淚,咬著牙罵了句:“潑婦!”
姨娘歎了口氣道:“她這般罵你,叫全府上下都瞧見了,王爺回來必得痛罵她一頓,你也彆太刻意,免得王爺說你驕矜。”
賈千怡悶聲道:“如今到底怎麼辦才好,那女人非要我嫁去相府,父親也沒個說法。”
“你父親在這方麵遲鈍得很,又耳根子軟,他能知道什麼。”姨娘在桌子前坐下,倒了杯茶遞給賈千怡,“如此下去,你怕是當真要嫁去相府。”
賈千怡苦著臉道:“我不想當庶子的妻子,我若是不嫁,好歹還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嫁去相府想來也要吃苦,你都不知道,那相府裡頭樸素得很,都是些陳舊的擺飾,什麼好物件都沒有。”
“王爺說了,沈相為人正直清廉,家底不厚也是正常的,畢竟祖上老相爺才是第一代,積攢到這一輩也沒有多少金銀。”
賈千怡聞言更是眼淚鼓作。
姨娘牽起她的手,憂傷道:“姨娘也不想你吃苦,可是咱們身處後宅,哪裡知道外麵有什麼好人家,你不嫁給沈康,難不成還有好的選擇嗎?”
賈千怡咬牙道:“女兒寧願嫁給沈容做妾,也不要嫁給沈康為妻。”
“你說什麼傻話,那安親王不得撕碎了你。”姨娘哽咽道,“你還想過姨娘的日子嗎?”
賈千怡噙著淚道:“女兒不覺得當姨娘有什麼不好,母親隻是外麵風光,還不是隻會動嘴皮子,稍微弄點伎倆她就拿咱們沒辦法,父親但凡得了什麼好東西也都是送來咱們院裡,沈容再不濟也是朝廷從一品的大官,又是相府嫡子,我當了他的姨娘,怎麼也比嫁給沈康體麵。”
賈千怡擦了擦眼淚,又說:“況且您想想,我與您到底是不一樣的,我是睿親王唯一的女兒,趙念安不敢拿我怎麼樣,隻要沈容寵愛我,我再對趙念安順服些,他到底是赤子,等我生兒育女後拿去給他養,他一定能容得下我。”
“可我聽說他身體差些......”
“壽宴那日我見過他一麵,他瞧著紅光滿麵半點不像身體虛弱的樣子,想來是傳言有誤。”
姨娘愁思道:“讓我想想......”
賈千怡急急道:“姨娘再想,您也說父親耳根子軟,他後院裡也不是您一個姨娘,等女兒走了,倘若以後您受了委屈,憑沈康能替您出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