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麵上露出些苦笑,內心卻波瀾不驚,隻對老太太的城府刮目相看,即便在這種時候,她還能夠借力打力,字字不提沈康,隻一句朝政忙碌容兒年輕,將事情禍水東引又小而化之,當真是極高明,若非她離了皇城兩年,恐怕事情也不會發展到今日地步,她行事嚴絲合縫進退有度,不似父親那般隨心所欲,凡事隻爭一時之快。
沈容聽得出來,老夫人這句不孝子是罵父親,也是罵他,若是他此時不站出來替沈相解圍,也必然受千夫所指,當父親的縱使有一萬個不對,他做兒子的也該多體諒,況且老夫人已經給他找好了理由。
一邊是侯府,一邊是相府,明知他夾在中間為難,老夫人還是把問題拋給了他,叫他出來解決。
沈容麵色沉靜走向北遠侯與侯夫人,站定了方目光灼灼道:“舅父亦是父,舅母亦是母,孩兒夾在中間難做人,今日有鎮國公在場,看在他老人家的麵子上,舅父舅母,請你們不要與沈康計較,饒他一命吧。”
鎮國公眯了眯眼,沈容這小子當真是厲害,這老夫人把難題拋給他,他轉眼又拋來給自己。什麼父不父的,用得上的時候,長兄也是父!他怎麼不管沈康叫爹?
沈相被沈容一言氣得猛拍桌子:“現在到底是誰跟誰計較!”
沛國公起初聽得熱淚盈眶,後來越想越不對勁,宋言還沒出嫁,合該是他們來計較,怎麼成了侯府冒頭了?
他一揮手罵道:“沒錯!誰跟誰計較!我才是苦主!你們一個個的眼裡沒有人,把我這老家夥擺在哪裡?我不管北遠侯什麼意思,沈康欺辱我兒,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鎮國公忙道:“都消消氣,這不也沒發生什麼事情嗎?沈康也挨了頓打,就這麼算了吧。”
老夫人抹著眼淚道:“有天大的不對,我給你們賠不是,我老婆子給你們跪下。”她扶著椅子就要往下跪,沈相連忙去扶她坐好。
鎮國公見狀連忙去勸,又叫北遠侯與沛國公消氣,他捋著胡子道:“到底無事發生,若是宣揚了出去,還不知流言蜚語會傳成什麼樣,沒得叫一個好孩子毀了名聲。”
沛國公驀地斂了怒氣,撇過頭看了眼站在一旁怯生生的宋言。
侯夫人卻瞪了眼,昂聲道:“名聲是外麵人傳的,尊重是我們侯府給的,我們自是知道宋言是什麼人,進了侯府一樣給他體麵,沒什麼流言蜚語能傷他!”
沛國公大笑:“好!好!不愧是我的好親家!這門親事我與夫人沒看走眼!若是她在這裡,也一定拍手叫好!”
“屬實是門好親事,沛國公眼光老辣,老夫遠比不過。”鎮國公打圓場道,“好了,我看此事就此算了吧,怎麼也是老夫人七十壽辰,就當是看在老相爺的麵子上,就此揭過吧。”
老夫人垂淚道:“謝鎮國公出麵,等壽宴之後,老身一定好好整頓家風,絕不會再有此事發生。”
鎮國公擺擺手道:“出去吃席吧,咱們這麼多人躲著不出去,無端叫人揣測,也多笑話。”
老夫人哽咽道:“老身再賣個老臉,還請諸位將今日之事保密,若是傳揚了出去,無論是對康兒還是容兒,還有常寧和宋言都不是好事情,總是叫人多生口舌。”
沛國公與北遠侯輕蔑地嗤了一聲,一臉不置可否的態度,但畢竟事關各府名譽,無事端端他們也不會去宣揚。
鎮國公心中嗤笑,在場隻他和振威大將軍是旁觀者,說了半晌也隻是叫他們閉嘴罷了,真當他們聽不懂。
鎮國公不與她計較,擺擺手道:“老夫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振威大將軍吃了一地花生殼,聞言眼皮子也沒抬,冷笑道:“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可這又不是我家,關我屁事,再者說......”他朝著半掩的窗戶努了努嘴。
眾人朝著雕花檻窗看去,趙北辰趴在窗台上聽了全程,這會兒正咧著嘴眉飛色舞地笑。
今日鬨得不可收場,老夫人強撐著精神吃了席,沈相已然沒有了心力待客,郎中看過沈康也說他無妨,都是些皮肉傷罷了,休息一兩個月就能痊愈,好好的壽宴辦得一塌糊塗,臨結束的時候,不知情的賓客們來向老夫人辭行,一個個都喜笑顏開,連連誇讚趙念安平易近人性格爽朗,老夫人臉上勉強笑著,心裡卻早已惱羞成怒,本該是沈康露臉表現的機會,她千防萬防盯著沈容,卻不想被趙念安搶了先機,他們在裡頭唇槍舌劍,他在外麵賣乖討巧,陳夫人也是個木訥的,凡事親力親為,卻不善與人逢迎,連女眷都隻誇趙念安,半句不提她。
夜了,沈康被抬回相府,康姨娘又是一通哭天搶地,沈相安慰了她許久,好不容易安撫了她,去了老夫人院子裡,老夫人亦是一臉愁容。
沈相悄悄看她一眼,接過侍女捧來的茶,遣了人都出去,半晌才說:“雖是康兒不知禮數,可說到底他也不曾冒犯,若是萬常寧能好言好語,今日也不至於鬨成這樣。”
老夫人壓著嘴角看著沈相,卻是一言不發。
沈相被她看得發毛,呐呐道:“母親這般看兒子作甚?”
老夫人咬牙切齒道:“我問你,他們今日所言,是你用了手段把容兒的狀元變成了探花,可有此事!”
沈相垂下眼,悶聲點了頭。
老夫人氣得砸了茶杯,幾乎是含著眼淚說道:“你這個畜生!你腦子裡麵都在想什麼?你知道一個家裡要考出個狀元有多不容易,你父親寒窗苦讀十幾年一舉高中才有了今日,侯夫人今日沒說錯你半個字,但凡你講點禮數,也不至於被人落了話柄,我知道容兒性格不如康兒和順,也不如他討喜,可他終歸是你兒子,是咱們相府的嫡孫,他考了狀元,老相爺在天之靈得多高興,你卻非要拖他後腿!你真是個畜生!”
“狀元如何......探花如何......”沈相自嘲笑道,“兒子當年就是考不中科舉,所以父親一直看不上兒子。”他仰起頭看著老夫人,滿臉苦澀道:“可兒子還是當上了宰相,沒有靠任何人提拔,兒子一生循規蹈矩,最後悔的就是娶了侯府的女兒,父親過世後,宰相之位空懸,所有人覺得兒子是沾了北遠侯的光當上了宰相,對兒子為官十餘載的兢兢業業視而不見,而那萬氏自持身份貴重,眼裡容不下一點沙子,把相府搞得家宅不寧,如今她走了,容兒又是這般。”
老夫人心裡感慨,她知道這些年兒子心裡委屈,也知道他對康寶柔母子愧疚,可糾糾纏纏這麼多年,非要跟侯府對著乾,跟沈容置氣,這對相府,對他,甚至對康兒究竟有什麼好處?
“容兒心裡怎麼想的,我這個老祖母不清楚。”老夫人歎氣道,“可是他半點沒有逾矩的地方,你哪裡挑得出他的刺?今日的事情傳了出去,康兒事小,容兒事大,你究竟明不明白,康兒到底是男子,頂多是個求愛不成,當成笑談傳幾日也無傷大雅,再吃虧也是沛國公府的宋言吃虧,可是你這般刻薄容兒,事情傳了出去,丟的是咱們相府的臉,日後誰還敢嫁進我們相府?蓮兒禾兒過幾年如何相看?”
沈相愁容滿麵道:“我也不算刻薄他,隻偶爾數落他幾句,難不成還要我這個做父親的看他臉色?”
老夫人道:“我不管你如何想,哪怕你為了相府為了康兒婚事著想,明日壽宴上多得是你父親從前的門生來吃席,你哪怕是做樣子,也得給我做出父慈子孝的模樣來,如此隨北遠侯夫人如何胡說,流言自然能不攻而破。”
沈相一拍額頭,痛苦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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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念安今日吃醉了酒,雖已經醒了酒,又沐了浴,躺在床上仍是一副醉意朦朧的模樣。
沈容側躺著托腮看著他笑,摸了摸他微紅的臉頰,笑說:“夫人真是絕色容顏,吃醉了酒更是好看。”
趙念安抿著嘴笑,打了個哈欠方說:“少來打趣我。”
沈容笑笑落了簾子,平躺下來,反手枕著胳膊說:“今日你沒瞧見,沛國公與父親動了手,誰也不攔著,舅父還在旁邊鼓掌拱火,可是好笑。”
趙念安趴到他胸口歎道:“這麼有趣呢,可惜我都沒瞧見。”
沈容抽出一隻手來攬住他,又說:“不算翰林府那些大學士,朝堂上正經一品大員隻有五人,除了刑部太尉與咱們相府沒什麼交情,其他都到場了,也算給足了祖母麵子。尤其是鎮國公,他年歲比祖母還長些,身份何其貴重,也親自過來賀壽,到底還是看了祖父顏麵。原本確實是沈康露臉的好機會,沒想到被他自己給搞砸了。”
“你說他發什麼魔怔,非要纏著宋言不可?”
沈容輕輕笑了一下,長長歎著氣說:“我倒是知道他幾分,他向來以嫡子自處,父親也對他寵溺,本也無妨,頂多是驕縱任性些罷了,可父親為人自持,他往日在朝政上無所建樹,如今當了宰相,總忌諱彆人說他沾光,久而久之與祖父從前那些故交也斷了聯係,逢年過節也不與其他人家走動,沈康由康姨娘一手撫養長大,深養於內宅,到底沒有見過什麼世麵,他自尊自傲,又凡事自以為是,卻不知外麵天大地大,他對宋言許是有幾分戀慕,宋言若是心悅旁人,他興許不會那般耿耿於懷,可宋言心悅的是侯府嫡子,他便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禮節分寸全部拋到了腦後。”
趙念安問:“他如此無禮,今後還能相看好人家嗎?”
“祖母有手段,大抵是不會差的。”沈容把被子拉上來,緊緊摟著他道,“睡吧,明日還有得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