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德子這幾日都在府裡打算盤,俞管家頂著烈日來尋他,劉青與方德子都在外間坐著,見他滿頭是汗,連忙請他坐下。
兆喜今日也在,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裡吃西瓜,向俞管家熱情招了招手,叫他過來吃一塊。
俞管家知道他是主子心腹,也不避忌他,坐下吃了一塊西瓜,溫聲道:“方管事,咱們府裡要辦壽宴,我來問問,主子有沒有示下,咱們這壽宴按什麼規製辦?”
方德子拿著茶杯走過來,倚著桌子道:“都按相府說的辦,奴才用咱們府裡的,彆叫人混進來。”
俞管家頷首道:“這是自然的,這向來最要緊。”
方德子笑道:“至於銀子,隻要不超四萬兩,隨便相府怎麼折騰,辦得熱鬨才好。”
俞管家驚慌道:“喲喲,那用不了這麼許多。”
方德子看了眼兆喜道:“兆喜,你若是最近無事,不如跟著俞管家跑跑腿,也學著些,總不能給少爺駕車駕一輩子。”
兆喜嘀咕道:“那也沒什麼不好。”
方德子瞪他一眼,兆喜連忙改口:“自然,叫我跑腿打雜我肯定樂意,能跟著俞管家學習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俞管家含笑道:“兆喜機靈又能吃苦,將來一定能成大器。”
兆喜訕訕笑道:“這就太抬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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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言的馬車到達西角門時,管事們正指揮著雜役支桌子,成親時的紅綢布還沒摘下,倒也不用摘了,把‘喜’字換成‘壽’字,再添些彆的擺飾。
宋言在書堂旁的廊簷下等了一會兒,管事的去請轎子來,這座書堂修了也無甚大用,和小茶廳一道用來擺席宴客,女眷入了西角門直接可以進書堂,若是要去給正堂裡的老夫人請安,略走幾步,穿過小茶廳過去,也可不必從無遮無擋的正院經過。
夏季天熱,宋言也輕減了許多,加之連月來聽不見萬常寧消息,總讓他心中惴惴不安,隻是母親又說侯府已經在修院子,叫他把心放肚子裡,一來二去他如今自己也糊塗了。
赤子不比女子嬌貴,尋常也可出來走動,趙念安便時常叫他來王府吃冰,管事的往日知道他來,一早就備好轎子,待他從馬車上下來,就直接坐了轎子進後院。隻是近來府裡忙著籌備老夫人壽宴,多少也疏漏些。
他站在廊簷下久了,管事才急匆匆跑來,身後跟著四個侍從抬著轎子。
管事陪著笑,撩開簾子請他進去。
宋言彎著腰正要往裡走,不遠處沈康突然跑了過來,含笑盈盈看著他道:“宋公子,彆來無恙?”
宋言恍惚了半晌,豁然才想起他是誰。那日婚宴,他與侯府的幾位兄弟坐在一桌,沈康也在同桌,曾與他交談過幾句。
宋言溫溫地笑道:“日頭正盛,沈大人忙什麼呢?”
沈康抱了抱拳,一臉懇切道:“祖母壽宴在即,諸多事情要忙碌,我身為孫兒的自然要多上幾分心,幫著裡外打點,不能讓這些懶骨頭作祟,耽誤了祖母壽宴!”
管事的臉都白了,前幾日陳夫人一本正經帶了沈康過來,說是壽宴的事情都交予他安排,擺明了是想叫他出風頭,要不是俞管家來說,叫他們暫時都聽陳夫人吩咐,他們才不理會這個康少爺,這裡是安王府,就少夫人一個正經主子,容少爺也得往後了排,他是哪門子的少爺,在這兒數落他們是懶骨頭?
宋言笑了笑道:“天氣怪熱的,奴才們躲躲懶也是有的,他們心裡有數,不會耽誤事情的。”
管事麵上倏然笑開了,瞧瞧人家說話,這才是世家的公子,言談舉止都體貼爽亮。
沈康眼神柔和起來,這沛國公家的宋公子與旁人都不同,心地善良,脾性溫和,那日喜宴上,也隻有他願意與自己親切交談,不像侯府那幾個小子,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樣,也不想想他沈康如今也有五品,他們之中除了萬常寧品階比他高,其他都是什麼東西?
沈康走近一步道:“如今也快晌午了,宋公子若是不嫌棄,讓在下請你吃杯酒!”
赤子不比姑娘家,尋常也可進出酒樓,隻是宋言矜持,哪裡肯與陌生男子一道吃酒,上回與沈容攢局吃酒也是躲在萬常寧的彆苑裡,輕易不肯拋頭露麵。他嚇了一跳,眼神閃閃道:“沈大人,念安還在等著我,想必已經擺好酒菜了。”
沈康眉峰一擰,冷笑一聲道:“宋公子沒想到也是拜高踩低貪慕虛榮之人,看不起我這相府庶子,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誤宋公子前程了,權當是我一廂情願!”
“你!你!”宋言吃了一驚,這沈康嘴裡胡言亂語些什麼東西,若是叫旁人聽見了,指不定以為他們私下有什麼不清不楚。
他羞惱極了,又不知如何是好,頓時氣紅了臉。管事的連忙喊道:“宋公子入轎吧,彆曬壞了。”
宋言惱怒著進了轎子,倚在轎子裡搖搖晃晃了半天,待下轎時眼眶都紅了,萬常寧本來就不喜歡他,若是誤會他與沈康有什麼瓜葛,豈不是更要嫌棄他了。赤子雖不如女兒家更重名聲,但較不較真到底還是看人的,倘若侯府要較真,他幾百個嘴都說不清。
趙念安已經叫人鎮好了葡萄和西瓜,就等著宋言來吃。
宋言紅著眼進了東偏閣,侍女端著水盆來讓她淨臉淨手,他慢吞吞洗了手,又擦了擦臉上脖子裡的汗。
趙念安坐在一旁愣愣看著他,半晌哈哈一笑道:“你怎麼了這是?”
宋言抿著嘴不肯說,倒是他身旁貼身侍女插嘴說了。
趙念安捧著瓷果盤,用銀簽子叉著西瓜吃,聞言安慰他道:“他們姓沈的嘴巴都壞,沈康就是見你好欺負才敢說,見了我嘴上跟縫了線兒似的,下回我替你教訓他。”
宋言愣了愣,接過侍女端來的瓷果盤,噗嗤笑了一下道:“你這樣不是連沈容也一起罵了嗎?”
“他嘴巴也壞啊。”趙念安脫口而出,說完又悶悶笑道,“對彆人是好的,隻對我嘴巴壞。”
宋言一臉木訥道:“隻對你嘴巴壞?”
趙念安對宋言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揀著說道:“他好歹也是沈大人,出門在外自然要謙卑有禮,溫文爾雅,回了府對著我自然什麼都能說,你不知道,他嘴巴厲害著呢,什麼都能拿來打趣,都不知道說他是嘴巴毒還是嘴巴甜。”他雙手托著腮,半晌又笑眯眯說:“可能是抹了蜜的毒。”
趙念安吃飽了西瓜,卻對宋言說:“你少吃些,馬上吃午膳了,咱們下午還有消熱解暑的綠豆湯吃。”
宋言含笑點頭,叫侍女把他前日做了一半的刺繡拿出來,趙念安見他穿針引線,笑道:“赤子還要學這些呢?”
宋言頷首道:“也不是都要學,持家管賬是要學的,讀書寫字也是要學的,其他的,也不過是閒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妹妹們學得精細些。”
趙念安躺去塌上,懶懶道:“我什麼都不學,有沈容就行了。”
宋言抿著嘴笑了一下,越發覺得他們甜蜜。
宋言在王府裡坐了一下午,臨走時,趙念安打發了人去問,知道沈康回了相府,才緊忙傳了轎子送宋言回去,免得讓他們沿途又遇上,多生枝節。
夜裡,沈容回了府,雙喜伺候他更衣,趙念安在旁繪聲繪色與他說起,沈容聽得有趣,笑罵道:“你在旁瞧見了?描蛇添足!”
趙念安忙說:“雙喜也聽見了,他侍女就是這麼說的,我也瞧見他眼睛紅紅的。”
“我進府的時候已經聽管事說了。”沈容坐在椅子上,讓雙喜幫他將頭冠拆了,又換了輕薄的衣裳,攬著趙念安在桌前坐下,對雙喜道,“傳晚膳吧。”
趙念安問道:“管事怎麼說?”
沈容喝了口茶道:“言語措辭大差不差,卻比你說的刁鑽,像是要刻意挑火似的。”
“不是挑火,就是沈康無禮,他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趙念安氣鼓鼓瞪著他道。
沈容示意他稍安勿躁,緩緩說道:“沈康嘴裡能吐出什麼好話來?原本說了什麼倒是無妨,宋言也不是斤斤計較之人,隻是流言蜚語越傳越凶,若是以訛傳訛,最終傷的還是宋言清白。”
趙念安不明所以道:“咱們以前也同進同出,也不見人說閒話。你提親被拒後,父皇也不曾讓我避著你。”
“那怎麼相同?除了我之外,哪有人敢將你當赤子看待?咱們都是男子,走在一起自然不會惹人非議,況且,你我是兩廂情願,便是彆人說了閒話,也隨他們說去。”
“那倒是。”趙念安悶聲道,“難不成這件事情就這麼算了?”
沈容歎氣道:“吃了這個啞巴虧是一回事,隻怕沈康已經相中了宋言,那才是大麻煩!”
趙念安臉色像吃了蒼蠅一般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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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言被沈康調戲一事到底還是傳出了風聲,他與趙念安來往密切,旁人自然也以為他與沈家關係親近,流言蜚語傳到最後越傳越邪乎,沛國公府與侯府的婚事還未定下,又傳出了這檔子事情,國公夫人哭得眼珠子都快瞎了,沛國公府向來都重規矩,幾個孩子都是她精心教養長大的,尤其此次,分明是宋言受了委屈,卻成了他放蕩不矜持,撩撥了相府長子,又始亂終棄,沛國公氣得幾欲吐了血,他本就是爽快脾氣,本想去相府理論,又想去聖上麵前參一本,可國公夫人硬拖著不許他去,隻怕是事情越鬨越大,最後若是不能收場,他們與侯府的親事黃了不說,以後家裡幾個孩子都會受影響。
沛國公可把相府給惱上了,他們為了沈容的婚事殫精竭慮,相府倒好,叫了沈康來毀人清譽,簡直是無禮至極!
沛國公一怒之下將相府送來的請柬給撕了,可轉念又想,若是他們躲著不赴宴,倒顯得他們心虛。
兩廂較量下,也隻好備了禮去赴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