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夫人愁眉苦臉了好幾日,莊子上的收成下來了,加上公賬裡本來的一千多兩,攏共能有五千多兩,再加上沈容給的五千,母親給的二千,手上本該有一萬二千多兩鬆動銀子,可她也不曾想,成個親會花費如此多銀兩,府裡上下都新製了衣裳,連月來的茶水錢,燭火錢都不老少,府裡的賞銀倒是發的不多,但內務府與典司院的賞銀卻給出去不少,如今才五月,手上就隻剩下了五千兩,若是無事,這點銀子還能度日,可再不久,老夫人又要過七十大壽,陳夫人真是欲哭無淚,每日都在為銀子發愁。
正在憂心那一兩三錢的銀子,老夫人遣人叫她過去。
陳夫人去時康姨娘已經離開,侍女正在給老夫人捶腿,她攏著眼小睡了片刻,等陳夫人進來,侍女才輕輕推了推她。
陳夫人遲疑道:“不如等老夫人睡醒我再過來。”
老夫人晃了晃神,坐直身體道:“是我叫她喊醒我。”侍女拿了腰墊過來塞在她身後,又去沏了兩杯熱茶過來。
老夫人滿臉慈愛,關切地問了許多問題,大多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陳夫人溫溫笑著一一答了,半晌才端了茶慢慢喝了幾口。
老夫人突然道:“那日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府裡的奴才太不像話了,大喜的日子裡口無遮攔,也難怪容兒夫人要發落他,可曾狠狠打了。”
陳夫人麵色扭捏,那奴才是沈康的人,打是打了,卻也不過是輕輕打了幾下,說到底她在府裡沒什麼話語權,壓根比不過康姨娘說話有分量。
陳夫人眼神苦澀道:“回母親,安親王發了話,自然是要打的。”
老夫人麵色沉了沉,眼神晦暗道:“你是當家主母,有些事情,你要扛起來,如今安兒進了門,在外頭他是親王,在家裡他就是容兒的夫人,你與懷蔭的兒媳婦,你不可一味將他當成貴人主子來對待,你諸事畏畏縮縮,他又與咱們疏遠,豈不是叫人以為咱們相府家門不睦?”
陳夫人局促道:“請母親指教。”
老夫人滿意她的順從,笑笑道:“他初來乍到,又不與咱們住在一道,自然顯得不親近,這樣吧,你多叫他們過來吃飯,與他熱絡些,尋常也辦些茶宴花宴,叫上些親朋好友,日子久了,自然也就親近了。”
陳夫人遲疑著說:“母親,我姑且試試吧。”
“什麼試試!拿出你的本事來!”老夫人恨其不爭道,“你持家有道,人人都誇你,安兒畢竟不曾受過赤子教養,也未必知道如何持家,你多教他些本事,彆總是唯唯諾諾的!”
陳夫人心中歎氣,麵上卻真切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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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本要去郊外踏青,趙念安特意起了大早,卻不想相府一早派人來傳話,說是老夫人想念孫兒,叫沈容與夫人若是無事就去相府坐坐。
他們已經連著幾日不曾去請安,老夫人話都說到這般地步了,若是再裝傻聽不懂,也未免太刻意。趙念安也不想落一個不賢不孝的名頭,隻好換了衣裳,與沈容去了相府。
兩人先去老夫人院子裡請安,老夫人見他們來,模樣高興壞了,遣著侍女們忙前忙後伺候,端的是一副慈善和藹的模樣。
從前她對沈容一直是淡淡的,談不上多親近,也不曾苛責,後來十年裡,沈容去了侯府暫住,她與沈容更是生疏了許多。
許多事情沈容不曾與趙念安細說,趙念安也不知老夫人為人,見她模樣慈祥,便也多了幾分親近,吃著侍女端來的點心,聽她說沈容兒時趣事,說他活潑可愛,又說他古靈精怪。
沈容在旁聽了半晌,大多都是他三四歲前的事情,他自己也記不太清,但聽多了總覺得像是杜撰的,什麼兒時睡覺總要祖母哄,為了一塊馬蹄糕哭了半宿,從小愛嬌俏,總纏著祖母做新衣裳,他自小雖調皮,卻從不嬌氣黏人,相反很有氣性,這些撒嬌耍賴的事情,聽來都像是沈康兒時為人。
三人說笑了半晌,老夫人道:“你父親與兄長還未回府,我叫人在院裡擺了一桌,咱們也吃個團圓飯。”
沈容牽起趙念安的手,含笑道:“孫兒近來得意忘形,不常回來吃飯,叫祖母見笑了。”
“這是什麼傻話,你們新婚燕爾,自然親熱,那才叫好呢。”老夫人笑了笑,打了個哈欠道,“離晚膳還有些時辰,後花園裡新置了些花卉,你們去賞賞,我也打個盹,一會兒開飯我再叫人過去喚你們。”
沈容道:“如此也好,說了一下午話,祖母也累了,先歇歇,我們四處走走。”
兩人出了小院,身後隻跟著兆喜一人,沈容看著眼前小徑,一時間晃了神,母親的暢憂閣如今由陳夫人居住,竹園又有方小姨娘礙眼,後花園的池塘他也不想見,偌大的相府竟無他立足之處。
趙念安未覺他神情有異,兀自順著石階小徑向前走,半晌豁然轉身,抿嘴一笑道:“啊,我知道了。”
沈容迎了上去,笑問:“知道什麼?”
趙念安壓低了聲音,笑眯眯道:“祖母年紀大了,老糊塗咯。”
沈容拍拍他的腦袋:“瞎說什麼。”
趙念安笑:“你根本不愛吃馬蹄糕的嘛,你喜歡吃什麼,我全部都知道,我平日裡都仔細看著呢。”
沈容道:“人總是會變的,興許我兒時愛吃,如今不愛了。”
趙念安隨口道:“或許是吧,我們去哪兒?”
沈容心不在焉看著四周,臉上露出一些苦笑,趙念安突然眼睛一閃,拉著沈容疾步往前,速速越過石階,靠近高低起伏的假山旁,屈腰走進石洞內。
逼仄狹窄的假山洞隻能容兩人抱膝而坐,趙念安抱著膝蓋笑眯眯道:“反正你哪兒也不想去,咱們就在這裡躲躲吧。”
沈容打發了兆喜去彆處,才對趙念安道:“原以為你不諳世事,卻不想我的心事你都能明白。”
趙念安笑而不語,許久才說:“你記不記得,那次你躲在假山後麵看書,我去尚書院找你,你離我躲得遠遠的,都不肯挨著我坐。”
沈容笑:“春日裡你穿得單薄,天氣又寒,我叫你小心著涼,你偏不聽,硬生生挨了半個時辰,結果次日就病了。”
趙念安將腦袋靠在膝蓋上,側著臉看沈容,眼裡含著羞赧的笑意,聲音軟糯道:“我後來再想,許是那日病中,你來哄我,我便喜歡上了你,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我發怒惱了火,還眼巴巴過來哄,好似心疼我極了。”
沈容挑了挑眉:“我還以為夫人是貪圖為夫模樣好看呢。”
趙念安臉一紅,結結巴巴道:“你、你雖是好看,可我又不是膚淺之人,哪裡會貪圖你的美色,自以為是!”
沈容忍俊不禁道:“夫人有理,是為夫淺薄了。”
趙念安直起一些腰,轉而靠在沈容肩頭,沈容伸出手臂繞過他肩頭攬住他,兩人悄無聲息坐了半晌,直到兆喜來叫,才不得已從假山裡頭鑽出來。
兩人掩在假山旁撣衣灰,兆喜笑道:“少爺成了親反倒調皮了,到底是有了少夫人,怎麼都不一樣了,日日都紅光滿麵。”
趙念安哈哈一笑:“你嘴甜也沒用,我今日可沒帶銀子出門,沒的打賞你。”
兆喜笑:“奴才不用打賞,下回少夫人吃不下的糕點,打賞奴才兩塊。”
沈容道:“如今後院裡頭哪還有吃不下的糕點,多少雙喜都能吃下去,越發吃得圓滾滾的。”
兆喜隨著兩人走出假山,聞言滿麵笑容道:“雙喜長身體呢,圓滾滾的像個年畫娃娃,可愛著呢。”
沈容歎道:“你倒是喜歡。”
兆喜抿著嘴笑了一下,等沈容走遠了,又連忙跟上去,悄聲說了句:“少爺可不能說給雙喜聽,免得叫他得意。”
沈容道:“我才懶得搭理你們。”
轉眼回到老夫人小院,沈康已經換過了常服,坐在老夫人麵前說話,老夫人對康姨娘近來冷落,對沈康卻依舊疼愛有加,言談間儘是親昵。
沈相換下朝服匆匆過來,見了趙念安麵色一緊,作揖行了禮,老夫人在旁慈愛笑道:“安兒是個好相與的,這是在家裡頭,不興你這般迂氣,倒顯得生分,叫旁人知道了,當是他刻薄你這個公公,平白叫他受委屈。”
老夫人仍與午後那般笑容和藹,說話也未有什麼不當,乍一聽全然是為了趙念安名聲考慮,但話外之音卻是叫他放下親王尊榮。
趙念安往日裡雖驕縱,但多半也會看場合聽話音,他能對沈相擺臉子,卻也不敢冒犯了老夫人,她到底是老相爺遺孀,又有一品誥命在身,便是到了皇太後與聖上麵前也有幾分臉麵。
趙念安笑笑沒說話,陳夫人攜著侍女過來,笑吟吟說:“前頭晚膳備好了。”
老夫人由侍女扶著站起身,笑說:“本是該去飯廳吃的,隻是我年紀大了,腿腳不便,就在這偏閣裡頭擺一桌,咱們團聚團聚。”
沈容含笑道:“如此也應該,怎麼不見兩位妹妹?”
陳夫人親熱答道:“姑娘們年歲還小,又不吃酒,也坐不住,就叫了留在自己院裡吃,等下回咱們吃茶辦茶宴,再叫了來一起熱鬨。”
沈容臉上依舊溫溫地笑,心裡頭卻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幾人向著院裡轉移,趙念安走在後頭,攥住沈容胳膊拉著他停下,在他耳邊小聲說道:“祖母下午說的肯定是沈康,她油滑著呢!”
沈容點了一下他的嘴唇:“好了,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