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在禦書房乾坐了一晚上,翌日他不曾早朝,隻把趙北辰叫進了禦書房。
趙北辰大大咧咧去了,心裡還納悶是不是哪裡又惹了父皇不高興。
他進了書房,將聖上滿臉疲態,似是一夜未睡,驚了驚,步子也緩了些。
聖上沒出聲刻薄他,朝他招了招手。
趙北辰走近了些,小心翼翼問道:“父皇您喚兒臣來有何事?”
聖上不悲不喜道:“安兒與沈容的事情,朕想問問你的意見。”
趙北辰遲疑半晌道:“父皇是不是覺得,他們的奏折是兒臣攛掇著上的?”
聖上不出聲,隻埋頭喝了幾口茶。
趙北辰又走近了些,幾乎貼著聖上衣袖說道:“此事與兒臣無關,他們想做什麼,兒臣也左右不了,自然,兒臣想辦好差事叫父皇看看,也免不得與太子較勁,可兒臣也隻是希望父皇誇誇兒臣,再沒有彆的了。”
聖上揉了揉太陽穴,淡淡道:“你還未說,安兒的事情你怎麼看?”
趙北辰理所當然道:“他若是喜歡,若是想嫁,那就嫁唄,他若是不喜歡,不想嫁,那就不嫁唄,這有什麼的。”
聖上蹙起眉道:“你知道,這不是朕想聽到的回答。”
趙北辰眨眨眼道:“無論在宮裡還是宮外,兒臣們都是倚仗父皇照拂,若是沈容待他不好,父皇總有手段教訓他。”
聖上悶歎道:“你知不知道,皇子為赤子,那是要貶為庶民的!”
趙北辰笑道:“父皇,哪來的規矩,祖製裡可不曾寫過,從前那些皇子都是犯了忌諱惹了事的,二皇兄可不曾犯錯,他還立了大功呢。”
聖上怔了半晌,卻是道:“你也是來當說客的。”
趙北辰挑起眉道:“父皇,您這可就不對了,分明是您把兒臣叫來的。”
聖上又與他閒談了幾句,遣走了他,又命人把沈容叫來。
沈容穿著朝服跪在地上,聖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卻是愁眉不展,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過了許久,聖上方道:“沈容,你知不知道朕如今心裡在想什麼?”
沈容俯著身體道:“陛下恕罪,微臣不知。”
聖上抓起手裡茶盞砸在地上,憤恨道:“成嵐是朕長子,朕了解他甚深,若非走投無路,他絕不會兵行險著唆使整個朝廷一起上折子,為的就是迫使朕將安兒嫁給你,他明知朕定會遷怒於他,他仍是這般做了,朕不信背後沒有你的手段!”
沈容不敢欺君,言辭懇切道:“是微臣所為,微臣用了些心機,使太子殿下以為二殿下精於算計,試圖與他爭搶儲位,幾次三番以守為攻步步緊逼,使得太子殿下慌不擇路,中了微臣下懷。”
聖上氣得發顫道:“你倒是老實,你真是用心險惡,你!你!你把太子耍得團團轉,還敢肖想朕的愛子,你真是不知廉恥!朕非得砍了你的腦袋不可!”
沈容紅著眼,從懷裡掏出一塊金牌,雙手捧上道:“祖父過世前,經陛下允許,將先皇所賜免死金牌傳於微臣,微臣懇請陛下收下這道免死金牌,將念安嫁與微臣,微臣定當視他為無上珍寶,此生此世保護他疼愛他,絕不叫他受半點委屈,請陛下開恩。”
聖上咬牙切齒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憑你是誰,也敢說保護他!他是朕的愛子,自有朕來保護,你記著,你一輩子都是奴才,便是日後你們成了婚,你也是奴才!”
沈容猛地抬起頭來,大喜過望之下,連忙磕頭謝恩。
沈容大聲道:“謝陛下隆恩!”
聖上捂著胸口道:“朕還沒發話!”
沈容仍是笑著大喊:“謝陛下隆恩!”
聖上被氣糊塗了,跌跌晃晃做回椅子裡,喘著氣道:“把你的免死金牌收起來,混賬東西,和你舅舅一個德行。”
沈容笑得合不攏嘴,聖上難得見他露出些稚氣來,忍不住罵道:“但凡你把心思擺在正經地方,也不至於是個典司院小小侍郎。”
沈容笑道:“念安便是微臣最緊要的正經事。”
內侍又奉了茶過來,聖上喝了幾口,緩緩才說:“太子是朕的皇長子,朕對他有厚望,從小到大,朕對他不比安兒與北辰親近,他為人寬厚,卻不甚聰明,朕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好是壞,想來或許是他周圍聲音太多,叫他分不真切,左右林戶院院史之位空懸,你去林戶院吧,你拔了太子手下一員大將,便自己個頂上吧,朕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沮喪落魄,你去了以後得好好改改他憨直的個性。”
沈容忍著笑道:“太子仁德,將來必能成大器。”
聖上看他一眼道:“朕看你也沒什麼心思與朕說話,你如此費儘心機要把安兒娶回家,朕希望你真心待他,倘若有一日你叫他傷心落淚,朕有的是辦法殺你兩次頭,跪安吧。”
沈容飛奔而去,連忙坐著馬車出了宮,一路趕到趙念安府邸,跌跌撞撞跑著去了後院。
方德子遠遠見他跑得氣喘籲籲,趕忙把趙念安叫出來,嘴裡喊道:“了不得了,連沈大人都這般倉皇失措,恐怕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趙念安手裡拿著吃了一半的糕點,茫然無措看著沈容跑來。
沈容大笑跑來,一把將趙念安抱起,失態大喊道:“念安,聖上答應將你嫁給我了。”
趙念安瞪大了眼,抱住沈容腦袋哈哈大笑,然後捧著他的臉用力親了下去。
方德子捂住眼睛道:“殿下哎,到處都是奴才,殿下進屋子裡去吧。”
趙念安的笑聲吵得整個花園都聽見了,沈容抱著他轉圈圈,然後扛著他進了屋。
方德子納悶道:“聖上真的答應了?”
沈容高興道:“聖上親口跟我說的,我得趕緊寫信將祖母從大鐘寺叫回來。”
趙念安笑眯眯,拿起一塊糕點塞進沈容嘴裡:“你吃。”
沈容咬了一口糕點,又去親他的嘴,方德子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連忙背過身去不敢看。
趙念安道:“早知道太子哥哥這麼有本事,我一早就去求他了。”
沈容道:“你去求他,他倒未必答應,定有諸多要求不說,辦事也未必儘心,你於太子不是威脅,我也不曾叫他見過真章,貿然去求他,隻會落了下風,從此受他掣肘。”
趙念安握住沈容手道:“現在就好了,嘿嘿。”
沈容摸摸他的臉,笑道:“如今就快了,等祖母回來,欽天監挑個好日子,我就把你娶回家。”
趙念安紅透了臉,笑眯眯點頭。
*** ***
萬貴妃這幾日剛聽說,前朝鬨翻了天,到處都是請婚的折子,她心裡發愁無處可解,聖上就來看她了。
聖上板著臉進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嘴裡將沈容那廝罵了一萬八千遍,萬貴妃聽著心裡難受,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聖上憤恨道:“愛妃莫要傷心,朕已經想好法子了,明日就將那沈容的腦袋砍下來,如此一清二白,日子一長,安兒就能忘了他。”
“啊?殺頭?”萬貴妃嚇得眼淚都止住了,她慌張道,“若是如此,安兒怎麼辦,安兒孩子心性,定是要傷心難過壞了,還是不要殺了沈容,打發他去遠些的地方吧。”
聖上歎著氣道:“愛妃說得有理,但朕也不能隨便打發了他,如今安兒已經開府,萬一他跟著沈容私奔去了天南海北,日後咱們更加管不住他們了。”
萬貴妃似是非是點了點頭。
聖上痛心疾首道:“如此,朕隻好把安兒嫁給他為妻。”
萬貴妃立刻急了起來:“陛下!您怎麼能把安兒嫁給他?當赤子是要吃苦的,尋常百姓家也鮮有赤子,咱們安兒怎麼能為人赤子?”
聖上安撫她道:“安兒是朕的愛子,豈會叫他吃苦?再者說沈容身體不好,咱們安兒不吃虧,子嗣的問題也好解決,今後從宗室裡過繼一個給他,替他養老送終,這些都是小事。”
萬貴妃茫然看著他。
聖上將他那腦袋空空的愛妃摟進懷裡,半哄半騙說了許多,哄得她暈頭轉向,腦袋裡麵一團漿糊,莫名其妙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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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婚聖旨還未下來,但聖上口諭已經傳去了典司院與內務府,皇後娘娘也著手準備起嫁妝。
欽天監挑了幾個日子,時間都比較倉促,仿佛是受了誰唆使,巴不得趕快把趙念安嫁出去。
皇後挑了五月十五,據此也隻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她選定了日子,又備好了嫁妝單子,挑了聖上清閒的一日,請他過目。
皇後端莊持重,笑容溫溫看著聖上,聖上雖鬆了口,隻是這幾日一直愁眉不展,皇後摸不準他心思,隻敢緩著說:“依照規製,公主出嫁備二十萬銀嫁妝,赤子為一半,臣妾想著,安兒貶為庶人後,如今住的府邸得收回來,不如就按照公主出嫁的規製,給他添成二十萬兩。”
聖上側目看向她,眼神竟是有些陰翳,皇後被他嚇了一跳,遞過茶道:“陛下,您喝杯茶,慢慢看。”
聖上捧著茶喝了一口,蹙起眉罵道:“每回來你這裡,都是這種茶,朕已經喝膩了,一塵不變,完全不知道變通,不喝了。”
他用力將茶杯座在桌子上,抬腿就走。
皇後茫然,也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話,自從聖上口允了婚事後,卻遲遲壓著詔書不肯下,每日慍怒煩躁的模樣,完全叫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