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念安憂心了幾日,開府這一日,萬貴妃強打著精神替他送行,內務府一早來添禮,除了開府本有的規製,聖上又賞了些真金白銀田莊鋪子,皇後今日本該來送他,卻稱病不曾過來,如此萬貴妃倒是落得輕鬆。
她含淚看著趙念安道:“你開府之後非傳不得入宮,雖是領了差事,但後宮卻不能常來,你如今雖看著風光,但府邸裡幾百張嘴都指著你過活,手裡那點銀子也花不了太久,平日裡不能再那般鋪張,田莊鋪子上的收成叫方德子盯緊些。”
趙念安哭笑不得道:“母妃您哭什麼呢,我是開府去過自在日子,又不是去吃苦頭,左右還有沈容呢,他可比我懂算計。”
“你瞎說什麼呢,你與他有什麼關係,要他操持什麼東西?”萬貴妃瞪了他一眼,“休要胡說。”
趙北辰出宮建府之時,後宮所有妃嬪都去添禮,今日卻無人到場,隻萬貴妃平日裡幾個要好的老人遣了人過來送禮,出宮路上總是顯得有些蕭條。
臨走,聖上匆匆趕了過來,趙念安見他來,連忙跑了過去,喜笑顏開道:“父皇來了,兒臣就高興了。”
聖上見場麵冷清,忍不住心中動了怒,他隱隱忍著,笑看著趙念安道:“開了府你就是一家之主,可不能再像往日那般嬌氣,等過些日子,父皇替你選一門好親事。”
趙念安扁了扁嘴道:“時辰到了,兒臣要走了。”
聖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他離去。
趙念安的開府禮由典司院與內務府一並承辦,繁瑣冗長的禮節後便是晚宴,趙念安請了太子與三殿下一並吃席,後宮嬪妃可以扭扭捏捏,但他們是趙念安手足,若是今日不出席開府宴,免不了叫人落話柄。
太子如今見了趙念安就渾身不自在,越看他越像是陰險狡猾的狐狸。
趙北辰卻還好些,不僅來了,還送了厚禮,他與趙念安從小一起讀書,還一道在皇太後那裡養過幾年,趙念安有幾斤幾兩他比太子清楚許多,左右翻不出什麼大浪來,也就他母妃賢貴妃小題大做,把趙念安當成什麼人物罷了。
北遠侯府上下自然儘數到場,相府就在同街,不請沈相說不過去,此外沛國公也整整齊齊到場,更是送了大禮,趙念安瞧著他的禮也未覺得哪裡不對勁,倒是萬常寧寒毛直豎,他感覺自己像是沛國公砧板上的肉,變著法要吃了他。
沛國公不僅自己來了,還賣著老臉把能叫來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叫來了,他就是要叫北遠侯看看,他國公府是如何雪中送炭,鼎力相助!
端王過幾日就要離開皇城,趙念安也給他遞了請帖,他原本與趙念安沒什麼交情,但左右是他侄子,既然叫了他,他沒道理不赴宴,況且此次趙念安查出那二百萬兩白銀,也算是間接給他洗脫了冤情,否則他即便回了封地,聖上那雙眼睛也將一直勾在他身上。
端王是先皇親封的鐵帽子王,雖與皇位失之交臂,卻在皇城中也算個人物,他到場慶賀,自然排場極大。
太子坐在位置上,幽幽看著趙念安迎來送往,眼前這些就是趙念安如今能拿下的勢力,北遠侯手握重兵,兵部雖三分天下,但明眼人都知道,北遠侯最受聖上重用,也最討他喜歡,太子外祖父鎮國公雖是鎮國大將軍,但如今老邁,誰也不保證今後光景如何,一旦失勢,境況甚至不如趙北辰舅父振威大將軍。沛國公雖無實權,但他乃兩朝元老,從前對聖上多有照拂,聖上感懷於心,對他十分尊重,國公爺在禦前說話極有分量。夏九州,奇才狀元郎,聖上暗中培養了許多年的親信,極受重用。尚書院、典司院、林戶院這些蝦兵蟹將,看似一個個無名無姓,卻處處卡在緊要位置上,沈容擅借東風,這些都是他早已擺下的棋子,每一枚都無分量,擺在一起卻呈雷霆之勢。
太子一晚上飲了不少酒,連趙北辰都看出來他心事重重。
趙念安視若無人一般與沈容坐在一起,沈容多飲了幾杯臉色發紅,悄悄躲著去了遊廊儘頭吹風,趙念安看他離座,猶豫半晌也跟了過去。
太子抬眼見他們離開,對身邊侍從使了個眼色,侍從微微點了點頭,悄無聲息掩了過去。
沈容與趙念安在桂花樹下抱在一起,兩人一言不發,隻是緊緊擁著。
趙念安摸了摸沈容後背,低聲道:“你彆不高興了,今日是我的開府宴,你該開心些才是。”
沈容緩緩鬆開他,雙目濕潤道:“聖上拒了我的提親,此次戴震科一案,我也算立了大功,我想著再請舅父替我去說說,興許聖上一高興就答應了。”
趙念安苦著臉道:“可是上回,父皇已經罵了侯爺,還說若是他再提,就革他職。”
沈容呐呐道:“那我請沛國公去。”
“你不要這樣了,無端端的又拖累沛國公作甚。”趙念安摸了摸他的臉,哄著他說,“我答應你,等過幾年,等我年紀再長些,我去與父皇說。”
沈容焦急道:“過幾年?為何要過幾年?”
趙念安吞吞吐吐道:“我如今去說,父皇一定不會允,不如我拖著些,讓他瞧見我的誠心,到時候他必然能鬆口。”
沈容囁嚅道:“你當真沒騙我。”
“我豈會騙你?如今父皇希望我好好辦差,我若是總忤逆他的意思,他定是要氣我的,越是如此,他便越是不同意你我的婚事,不如我們安分些,你做我的謀臣,好好輔佐我,父皇高興了,指不定就同意了。”
沈容愁眉苦臉點了點頭,又把趙念安抱進懷裡,低聲道:“我此生都離不開你,你答應我,一定會嫁我為妻,隻要能娶你為妻,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答應你,我一定嫁給你。回去吧,今日是我開府宴,不能冷落了賓客。”
太子侍從掩住身形,躡手躡腳悄然離去。
宴席臨近亥時才結束,趙念安喝醉了酒,托著腮坐在椅子裡打瞌睡,沈容替他送走了最後一撥客。
待人走光了,趙念安抱著沈容道:“你今日彆回去了,住下吧。”
沈容垂眸看著他,趙念安麵頰通紅,眼睫毛簌簌地顫著,竟是說不出的羞怯。
沈容看得喉頭乾澀,自那次之後,他與趙念安不曾逾矩,偶爾親近也都十分拘著,他想明媒正娶把趙念安領進門,想大大方方牽著他的手走在街頭,想磊落地將他抱上床,褪去他的衣裳,親吻他的身體......
沈容想得都快發瘋,他深吸了幾口氣,按捺住心中悸動,哄著道:“你乖一些,好好去歇歇,我明日再來看你。”
趙念安吸了吸鼻子,軟綿綿道:“我不想你走,我想你留下日日都陪著我。”
沈容按住他的嘴,低聲道:“噓,不要胡說,再等等,我不會叫你等太久。”
趙念安眼眶濕潤,抱著他不撒手。
沈容見他似是醉了,哄了他半天,等他睡著了,抱著他去了寢殿,看著他睡沉了才離去。
趙念安翌日醒來,看著陌生的床榻半天回不過神。他慢吞吞地坐起身,方德子來伺候他沐浴更衣。
內務府派了一位管家過來,後宅由琴嬤嬤與方德子一同打理,除了內務府派下來的人,管家又從外麵買了幾十人,一時間府裡麵亂糟糟的,管家雖伶俐,辦事也妥當,與琴嬤嬤有商有量,隻是那眼線子插的到處都是,又把趙念安用慣的侍從侍女都遣去了犄角旮旯的地方。
趙念安才住下第一日,沒心思與他們較勁,昨夜宿醉的厲害,又著急去看他的小鴨子,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是疲態,沈容來時,他正蹲在地上,扶著欄杆盯著湖裡看,也不怕腳滑摔了下去。
如今府裡的侍衛是從北遠侯軍營裡撥出的人,侍衛統領是北遠侯庶子萬常青,自不必人吩咐,沈容自然是來去自如。
沈容扶著他站起來,笑問:“吃東西了嗎?”
“隨便吃了幾口。”趙念安懶洋洋道,“味道不好,我不愛吃,如今沒這心思,等過幾日我心情好了再來挑刺。”
趙念安聽著沈容的叮囑,暫時沒鬨出什麼動靜來。三月底的某一日,典司院欽天監突然卜了一掛,說趙念安姻緣已到,請聖上皇後為他配良緣。
趙念安初聽時一頭霧水,哪知過了沒幾日,由沛國公牽了頭,鋪天蓋地的折子呈到了聖上麵前,說沈容與趙念安乃一雙璧人,佳偶天成,金玉良緣,三部四院陸續呈折,把聖上氣得吹胡子瞪眼,在朝堂之上咣了好大一通火,可事情卻完全沒消停,越來越多的折子往聖上麵前壓,連翰林府都有大學士呈折子來,說沈容國之棟梁,與趙念安天造地設。
聖上把奏折砸了一地,本想去後宮躲清靜,皇後與賢貴妃又不斷給他吹枕頭風,連皇太後都把他叫到跟前,說他棒打鴛鴦,不是個明事理的君王。
彆人說說也就罷了,連皇太後也如此這般,聖上心裡不是不難受的,他想起趙念安出府那日,人情涼薄,無人來送,如今要將他輦出皇室,一群人卻高高捧著他。太子黨想趕他走,三皇子黨也想趕他走,北遠侯一脈自然是歡呼雀躍,那混賬東西腦袋裡隻想著給他那心機深重的外甥尚皇子。
殊途同歸,他們終是站到了同一邊,逼著他這個一國之君將親生骨肉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