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念安見他笑得高興,覥著臉道:“父皇這就明白了?當日沈容與兒臣說的時候,兒臣聽了許久都聽不明白。”
聖上笑停了才道:“十多年前,戴震科駐守紺槐州,紺槐州地處偏遠,當地知府是個老迂腐,做事一板一眼,想必是戴震科截下了免賦稅的聖旨詔書,又截下了知府上報朝廷的賦稅函牘,切斷了兩頭聯係,試圖瞞天過海侵吞賦稅銀子,哪成想老知府做事認真,定要拿了執結,定是又遇上那書吏也是頑固不化難以籠絡之人,戴震科怕事情敗露,隻好將銀子送進皇城,那書吏過了目,給了他執結,銀子便進了林戶院,戴震科在朝中有人,自然也有些法子,銀子入了林戶院,卻不入賬簿,許是在四庫中找了一庫先把這筆銀子送了進去,待之後再想法子拿出來,誰知又碰上你皇祖父駕崩,朕於那一年實行了改革,調動了許多官員,這銀子便就拿不出來了。”
趙念安道:“二百萬兩不是小數目,工需庫與內需庫進出都是瑣碎銀子,備虛庫銀子尋常不變,突然多了二百萬兩也是打眼,故此兒臣猜測,那銀子如今應在軍需部,或是父皇私庫中。”
聖上道:“若是送進了朕的私庫,也過於大膽了些,朕派人去軍需庫,好好點點裡頭的銀子,若是真的多了二百萬兩,也未免荒唐,軍需庫侍郎要嚴加查辦!”
趙念安連忙道:“他對兒臣也凶得很呢。”
“你倒是會火上澆油。”聖上怕拍他的腦袋,“好了,此事若是查實,朕記你大功,去吧。”
趙念安起身行禮,美滋滋往外去。
聖上將內侍叫了進來,歎著氣道:“這傻小子,被人盤算了都不知道,你去把北遠侯叫回來。”
“奴才領命。”
聖上連夜派兵將軍需庫團團圍住,北遠侯親自領了人帶著戥子進了軍需庫,把所有銀兩全部挪了開,一摞摞稱個清楚明白。
李繁榮被扣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他眼神茫然看著北遠侯,許久才木訥訥問道:“侯爺這是要做什麼?”
北遠侯答非所問道:“好你個李侍郎,平日裡問你撥些銀子,你總要抱怨國庫空虛,今日本侯可算是見識了。”
底下人端著賬簿過來,舉著給北遠侯看:“侯爺過目。”
北遠侯瞄了一眼道:“看不明白,你就吱一聲,這軍需庫裡還有多少真金白銀。”
正說著,林戶院院史匆匆趕了過來,手裡也舉著賬簿,北遠侯看了他一眼說:“兩廂對得上嗎?”
院史忙不迭地點頭:“對得上,一定對得上,下官豈敢私吞官銀,侯爺明鑒。”
北遠侯抱了抱拳道:“本侯奉聖上之命前來點算,多了少了與我無關,你跟聖上說去。”
北遠侯領著人盤了一整夜,整整盤了三遍,林戶院出事,太子黨首先坐不住了,誰也不知發生了何事,隻知鬨出了極大的動靜,生怕朝廷又出大案,牽扯出一堆朋黨。
臨近天亮的時候,北遠侯打著哈欠上了朝。
林戶院院史與軍需庫李侍郎跪在朝堂中央,縮著脖子皆不敢言。
明明鬨了一夜,卻不見聖上動怒,他高坐於皇位之上,神態輕鬆道:“太子,戴震科一案朕容你查了大半年,你是否也該交一個結論給朕?”
太子瞟一眼李繁榮,他沉著臉道:“父皇恕罪,兒臣一籌莫展。”
聖上冷笑:“北辰,你這審監司每日裡都乾些什麼混賬事?”
趙北辰倏地跪下,誠懇道:“父皇恕罪,兒臣失職,兒臣不知發生了何事。”
聖上大笑道:“你們自然不知道,你們兩個在刑部鬨了半年,半點不見真章,還不如安兒在林戶院晃蕩月餘,倒是替朕結了這樁大案。”
眾人猛然看向趙念安,趙念安木著臉,半點不露笑意。
太子與趙北辰驀然想起之前幾日,趙念安大鬨軍需庫,如今想來,那並非他胡亂使性子,竟是有的放矢,奔著軍需庫去的。
聖上道:“戴震科那二百萬兩銀子,安兒已經替朕找回來了,銀子雖不多,卻叫朕如鯁在喉,偌大的朝廷,天下最聰明之人齊聚一堂,卻管不好這區區幾兩銀子,朕真是萬萬沒想到,在朕眼皮底下竟有此等荒唐事。”
群臣倏然跪下,惶恐告罪。
聖上盯著李繁榮的後腦勺,又道:“如今是太平盛世,朕知道各卿家腦袋裡的想法,不做不錯,多做多錯,你一定是在想,從前的官犯的錯與你何乾,你坐上這侍郎之位以來不曾犯錯,是嗎?”
李繁榮含恨力竭道:“微臣不敢,是微臣督查不力,請陛下責罰。”
“朕自然要罰你,朕不隻要罰你,林戶院院史,審監司,朕統統要罰。”
聖上雖未重罰,也不曾輕饒,將相關之人連貶三級,又罰了俸祿以示懲戒。
聖上罰完了人,幽幽道:“朕賞罰分明,沈容何在?”
沈容彼時正在殿後方,聞言慢慢挪著步子走了出來,麵色訕然道:“微臣在此。”
聖上‘嗤’了一聲,卻是笑說:“此次你立了大功,想讓朕賞你什麼?”
沈容瞥了趙念安一眼,淡淡道:“替陛下分憂乃是微臣本分,微臣不敢要賞。”
聖上見不得他那裝模作樣的德行,冷聲道:“朕賞你白銀萬兩,下去吧。”
“微臣謝恩。”
聖上溫和笑道:“安兒此次立了大功,你想要什麼賞?”
趙念安上前一步笑眯眯道:“那兒臣和沈大人一樣,父皇也賞兒臣一些銀子。”
聖上柔聲道:“你豈能與他一樣,你立了大功,朕心懷感動,朕賞你白銀十萬兩,是他十倍。”
趙念安謝了恩,朝沈容莞爾笑了一下。
聖上正要退朝,北遠侯走上前道:“陛下,隻賞銀子怎麼夠?二殿下此次立了大功,在林戶院是屈才了,應當叫他去參謀院、刑部任職,說不準還能再抓出些貪官汙吏來。”
聖上哈哈一笑:“容朕想想,退朝吧。”
朝堂上一夜之間變了天,原本是太子與三殿下二分天下的局勢,如今趙念安突然插了進來,他如今背後有北遠侯鼎力相助,又有沈容出謀劃策,沈容無論如何都是沈相嫡子,且看沈容在相部四院這幅遊刃有餘的模樣,不得不叫人戒備。
太子回到府邸氣得手腳發顫,沈容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在尚書院任書吏,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他一早就發現了戴震科案的蛛絲馬跡,卻隱而不發,在太子與三殿下鬥的如火如荼的時候,他才叫趙念安橫空出世,好一招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把戲,他這一舉動不僅將趙念安捧上了高台,還將太子在林戶院的手腳一次性斬斷,這叫太子豈能不恨。
太子謀臣道:“二殿下此次雖立了大功,但也不過是一時之幸,聖上怎會將大寶交於他手,太子是否過於憂心了?”
太子咬牙道:“父皇後宮妃嬪無數,像萬貴妃母子這般無權無勢卻備受寵愛的有幾人,萬貴妃沉得住氣,趙念安也是如此,他裝蠢賣癡了十幾年,如今他拿捏住了沈容,有了沈容做他謀臣,自有北遠侯相助,又有父皇偏愛,隻要時機一到,他越過我去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謀臣遲疑道:“隻是這沈容如今不過二十歲,豈有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
太子一巴掌拍在案頭,慍怒道:“我屢次向他示好,他卻全然不理會,我日日提防著趙北辰,沒成想被趙念安捷足先登,真是可惡至極!”
謀臣道:“太子殿下,其實咱們手裡也有沈大人的把柄,或許......”
太子沉了沉臉:“先不必聲張,把沈容叫來,我與他好好說道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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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容把聖上賞賜的一萬兩儘數交給了陳夫人,陳夫人驚愣愣看著他,半晌卻是哭了出來:“我素日裡對你也不過爾爾,你卻如此真心待我,上回那方小姨娘行事惡毒,我甚至沒將她拿去見官,你卻還這般體貼,將聖上賞的銀子儘數交於我打理。”
沈容忙說:“母親說的這是什麼話?咱們是一家人,自當將銀子都交給母親打理,等日後我成家立業,還得勞母親替我操持呢,母親快彆哭了。”
“是了是了。”陳夫人擦了擦眼淚道,“有這一萬兩,聘禮也差不了許多,這銀子先擺在庫房裡,我尋常也不拿來用。”
沈容頷首道:“母親說了算。”
兩人剛說了會兒話,便有人來報,太子殿下請沈大人過去喝茶。
沈容撣了撣衣塵,含笑道:“請大人回稟,下官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