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念安無聊翻了幾本,趁著空閒又去了趟備虛庫,備虛庫侍郎倒是好說話,把近二十年的賬簿都拿了出來,整整二十年也就薄薄一本。
備虛庫侍郎討好地笑笑:“國庫充盈,咱們備虛庫的銀子許久不動了。”
趙念安拿了來看,翻了幾下無趣地走了。
之後幾日他又去了內需庫,內需庫侍郎倒是不為難他,隻是那賬簿堆得跟小山似的,內需庫事務瑣碎,今日這頭來請銀子,後日那頭來請銀子,賬目又細又難辨,看得人頭疼欲裂。
隻有一點內需庫與工需庫相似,銀子出去的容易,回來的幾乎沒有,多是撥出去不夠用的,從不見多了還會還回來,每年隻有賦稅銀子收上來的兩季,四庫有大筆銀子進賬。
趙念安看了半月,眼看就要三月初了,隻剩軍需庫侍郎李繁榮不許他進門。
趙念安腦子也不笨,麻溜地跑去了刑部找趙北辰,他沒去軍需庫發火,卻在刑部審監司發了好大一通火。
趙北辰瞧他上了火,納悶道:“不給你看就不看唄,你何時對差事這麼上心了?”
趙念安義正言辭道:“看不看自然不打緊,但我就是不高興他仗著是太子哥哥的人整日給我臉色看。”
趙北辰樂得不行,忙說:“我是審監司的人,我能查他,我這就帶你去給他點顏色看看。”
林戶院院史是太子黨,趙北辰早就看他們不痛快,如今是趙念安起的頭要鬨事,他自然要奉陪,便是父皇怪罪下來,也有趙念安頂在他前頭。
李繁榮李侍郎本也沒什麼要遮掩的,軍需庫銀子進出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他哪裡敢弄虛作假,兵部三位大將軍哪個不能撕碎了他,隻是趙念安一個區區二皇子要騎在他頭上看賬簿,他自然不能答應,若是輕易叫趙念安拿捏了去,他還有什麼臉麵見太子?
今日趙北辰帶著審監司司史來查他,他若是頑強抵抗,倒是顯得無事生非,本來不過是與趙念安這個無權無勢的閒散皇子有些齟齬,如此一鬨,卻成了太子黨與三皇子黨的紛爭,他小小侍郎自然不敢托大,連忙遣人去傳話給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早已聽說了趙念安在刑部發火的事情,命人傳了話來,叫他好生捧著趙念安,不要多生事端。
趙念安巧借東風進了軍需庫大門,李繁榮侍郎命人把賬簿拿來給他看,趙念安板著臉說:“我不隻要看,我還日日來看,一年一年的看,若是讓我查出你貪贓枉法,我立刻叫北辰把你押入大牢。”
趙北辰樂嗬道:“二哥好威風啊,說的不錯,好好查查,指不定一鍋端了。”
李繁榮麵色鐵青道:“二位殿下隻管查,下官樂意奉陪。”
軍需庫的賬簿並不厚實,銀子撥了去兵部後,由兵部糧草官分配,說到底這些銀子不過是在他這裡放放罷了,平日裡進多少出多少也不由他說了算,都得由聖上發話,他的權力還不如工需庫與內需庫侍郎大。
趙念安一連來了兩日,許是覺得沒意思,還了他賬簿不再來。
這期間亦發生了幾件事情,侯夫人大鬨相府茶宴一事傳到了皇後耳朵裡,侯夫人被叫去後宮挨了頓訓斥,而沈容被姨娘下藥一事也不脛而走,整個朝堂都在議論相府是非,這場鬨劇自北遠侯提親後一直沒結束,甚至有愈演愈烈之相。待過了趙念安開府典禮後,端王就要動身回封地,這些日子太子殿下日夜焦慮不安,端王一走許多事情他便無從下手,而三皇子黨雖咬著鎮國公不鬆口,卻並不著急這一時半會,甚至故意拖著後腿,不想讓太子深查端王。
聖上更是心煩氣躁,每日在朝堂上看群臣口舌相爭,前朝事忙,後宮也不消停,皇後日日拉著他念叨幾位皇子公主的婚事,他哪裡有心思想這些,這頭剛敷衍了皇後,那頭沛國公連上好幾道折子,誇沈容超凡脫俗,與二皇子佳偶天成,把聖上氣得幾乎要吐血。
三月初的某一日,聖上在朝堂上大發雷霆,把太子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罵他無用,半年了查不出半點蛛絲馬跡,又將趙北辰也狠狠批了一通,身處審監司,卻隻知盯著戴震科的案子,簡直就是其心不正!
下了朝之後,聖上怒氣未消,又把沈相與北遠侯叫去禦書房,連諷帶朝又是訓了一通,北遠侯不服氣,尤其是侯夫人那事,他心裡一直憋著火,隻是不好去皇後麵前發作罷了,他聽著聖上訓斥,卻是梗著脖子說:“臣老爹死了,老娘死了,妹子也死了,就這一個大外甥,臣與夫人不替他操心,誰替他操心,難道是他那沒良心的老爹嗎?”
沈相麵色鐵青道:“侯爺說話要憑良心,臣自問對容兒寬嚴並濟,全無不妥。”
北遠侯瞪著眼咬牙道:“我倒了八輩子血黴才結了你這破親家!呸!”
聖上煩躁不堪道:“好了好了,彆親家來親家去,總之朕不想再聽到任何人將沈容與安兒聯係在一起,朕也不想與你們當親家,再讓朕聽見一句,朕革你們的職!”
沈相沉著臉應是,北遠侯眼神看著四周,卻是不出聲。
聖上瞪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才問:“朕聽說前些日子沈容中毒,是怎麼回事?”
北遠侯冷哼一聲,用淩厲的眼神瞪著沈相。
沈相上前一步道:“容兒身體欠佳,他的姨娘為他尋了一劑藥,藥力過猛,故傷了身體,如今已養好了。”
“照你這麼說,倒也不是中毒。”聖上沉吟了半晌,垂著眼問道,“那姨娘你後來怎麼處置?”
“處置?”沈相愣愣地看向聖上,滯納半晌道,“她本是一番好意,故臣不曾嚴懲。”
“也就是沒處置。”聖上勾著唇笑了笑,意味深長道,“沈相到底是溫善之人,著實慷慨。”
沈相兀自琢磨著,卻聽北遠侯大喝一聲:“聽見沒有,聖上罵你慷他人之慨!”
聖上哈哈一笑,不置可否道:“北遠侯慎言!”
沈相俯著腰道:“陛下恕罪,臣馭下不嚴,回去定當好好管教家私。”
聖上道:“都退下吧,朕沒心情聽你們嘮家常。”
兩人走了不多久,聖上與近侍說道:“這沈懷蔭怎得如此木訥,從前倒是不覺得,如今再看,比北遠侯還不如。”
近侍含笑道:“陛下麵前,多大的官都謙卑些,陛下,二殿下來了,正在外頭候著。”
“叫他進來吧。”
趙念安聽傳,小跑著進了禦書房。
聖上打量他一番,笑說:“我剛訓了沈相與北遠侯,你不會也是來說沈容的事情吧?”
趙念安行了禮,搖搖頭說:“父皇,兒臣來,是有正事要稟。”
“你還有正事?”聖上好奇道,“北辰找你訴苦了?”
“那倒不曾。”趙念安走近他,討好著說,“父皇,兒臣想看看您私庫的賬簿。”
聖上訥訥看著他,掏掏耳朵說:“你再說一遍。”
趙念安微微有些膽怯,弱弱道:“兒臣想看看您私庫的賬簿。”
聖上挑了挑眉看著他不出聲。
趙念安道:“兒臣隻看十五年前的。”
聖上蹙起眉道:“十五年前?你搞什麼名堂?”
趙念安瞥了那近侍一眼,聖上好笑道:“你還知道屏退旁人了?行,都下去吧,朕聽你細細說。”
待人走光,聖上往邊上挪了挪,叫趙念安坐下,趙念安惴惴不安道:“兒臣站著吧。”
聖上笑道:“不打緊,這張龍椅總歸輪不到你,你頭一回找父皇談正事,父皇也讓你沾沾龍氣壯壯膽。”
趙念安抿著嘴笑了一下,大著膽子坐了下來,緩緩說道:“父皇知不知道每年收上來的賦稅擺在哪裡?”
聖上拿起桌上的串珠盤了起來,悠悠道:“自然是在國庫裡。”
“林戶院四庫與您的私庫。”
“那又如何?”
趙念安道:“各地送來的賦稅銀子先送去林戶院,由院史大人遣人登記後分派至各庫,院史大人手裡有一本賬,四庫與您私庫也有一本賬,這些銀子往來應是對得上的。”
聖上來了些興致,問道:“你的意思是,如今對不上?”
“對得上呀。”趙念安道,“我瞧了四庫的賬簿,與院史大人的都能對上。”
聖上困惑道:“既是對得上,為何要來看朕私庫賬簿?”
趙念安道:“對得上那便錯了,對不上那才是對的。”
聖上喝了口茶,笑罵道:“少故弄玄虛。”
趙念安嘿嘿笑了一聲,緩緩說道:“父皇,這些賦稅銀子進皇城後還有一道關卡,林戶院有戶吏一職,點算銀子無誤後會立一張執結並蓋上官印,遣押送官銀的官員帶回去給當地知府,以示對證。兒臣看了那戶吏的賬簿,雖寫得略有些淩亂,但細細算了算,卻比院史大人的賬簿多了二百萬兩,您說是不是奇怪?”
聖上心裡一突,看向趙念安的眼神充滿了審視,他悠悠問道:“誰叫你去查十五年前的賬目?”
趙念安不敢撒謊,怯生生道:“沈容叫的。”
聖上冷哼一聲道:“繼續說。”
趙念安揉了揉鼻子,見父皇似是未動怒,緩緩又說道:“兒臣問了院史大人,每年賦稅銀子該收多少,由州縣官員一層層報上來,等銀子送來的時候,他再與上報的數字核對,尋常也有些州縣遲一些虧一些,那都無妨,總之都在賬簿上記著,銀子拿來之後再分去各庫,兒臣想著,那書吏與院史大人總有一人記錯了,總不會平白無故差了二百萬兩這麼許多。”
聖上思考了半晌,搖了搖頭道:“刑部審監司每隔一陣會去督查,林戶院院史做不了假。沈容是何意?是不是這其中還有彆的門道?”
趙念安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他在尚書院當書吏的時候,院史大人叫他學著分折子,他去看了近年來的上折記錄,十七年前西北偏遠紺槐州遇大旱,父皇您免了紺槐州兩年賦稅,紺槐州知府大人每年都上許多請安折子歌頌父皇功德,而後一年,年初的時候父皇您見國庫充盈,又免了紺槐州一年賦稅,那年紺槐州知府未呈請安折子,那會兒皇祖父還是太上皇,正遇他駕崩,國喪後朝廷許多官員調動,亂成一團......”
聖上恍惚了半晌,突然放聲大笑,笑得撼天動地,笑聲回蕩在禦書房內,他捧腹道:“好他個沈容,真正是個妙人,足不出戶替朕找回了二百萬兩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