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常寧心下一喜,陡然抬眼看去。
穿得圓滾滾的小娃娃嬉嬉笑笑跑了進來,見暖閣裡全是人,驀地嚇了一跳,攥著手怯生生站在人群裡,滴溜著眼珠子環視眾人。
萬常寧哈哈一笑:“這祖宗怎麼來了。”
侯夫人又瞪他:“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小娃娃眨了眨大眼睛,撲進侯夫人懷裡,羞怯地將臉埋進侯夫人臂彎裡。
彆家夫人笑嗬嗬道:“這就是蘭兒吧。”
侯夫人含笑道:“是我嫡女蘭兒,過了年就五歲了,侯爺兒子多,女兒少,又是老來得女,嬌寵得很,慣得一點規矩都沒有,來蘭兒,過來見人。”
侯夫人牽著她走到趙念安麵前,教著她行了禮,然後問道:“誰帶你來的?你父親呢?”
小娃娃奶聲奶氣道:“表哥帶我來的。”
正說著,沈容緩緩走了進來。
趙念安抬眸看去,沈容與他往日所見模樣全然不同,一身蘇芳色華貴錦袍,他本就膚白,更襯得他朱唇皓齒氣色極好,端端往那一站,誰人不誇他玉樹臨風麵如冠玉。也不似往日溫溫諾諾的模樣,端的是豐神俊朗風度翩翩的樣子。
沈容一眼見到趙念安滿臉怒氣的臉,倏地一驚,麵上卻猶然帶著進門時溫和的笑意,上前跪地道:“下官拜見二殿下。”
今日是茶宴,沈容突行大禮叫眾人一驚,趙念安並未過於為難他,淡淡叫了聲起。
萬常寧瞥一眼,勾了勾唇,在旁打圓場道:“表弟剛做官一年,到底是板正些,不似我見了殿下也沒正經。”
沈容笑著搖了搖頭,談吐間不見半點難堪。
侯夫人引著他在宋言身旁的位置坐下,笑說:“你來了可好,夫人們都問我,你身子如何,我說你大好了,她們卻是不信,非要親自瞧瞧你。”
沈容笑道:“有舅母精心照料,身體如何會不好?”
眾人見他容貌極佳,性格也溫潤,一時間也顧不得去瞧萬常寧,眼珠子都掛在了沈容身上。
萬常寧無奈地搖頭,方才還當他香餑餑,轉眼就將他拋去腦後,到底是探花郎吃香,比他這五大三粗的小將軍討人喜歡。
趙念安幾乎要捏碎了手裡茶盞,每每有夫人小姐的地方,沈容無一不是裝模作樣,故作駑鈍來惹人討厭,如今倒好,穿得招搖不說,竟還敢戴著他送的發冠來相看。
他心裡憤恨,卻也不想在侯府的茶宴上發作,堪堪忍著怒氣,麵色不顯露,眼梢卻是忍得發紅。
沈容喝了口茶,與宋言閒話了幾句,宋言溫溫笑著,突然問道:“沈大人的手怎麼了?”
趙念安蹙了蹙眉,禁不住去看沈容的臉色。
沈容卻是一派笑著,淡淡道:“不仔細傷著了,無大礙。”
宋言微微蹙起眉頭,語氣柔軟道:“沈大人公務繁忙,也要注意照顧身體。”
侯夫人聞言也道:“是啊,容兒你是文官,素來要寫字,傷了手可不好。”
萬常寧故作抱怨嘀咕了兩句:“他拿筆的手是手,兒子拿刀的手不是手。”
侯夫人笑罵他:“就你嘴碎。”
暖閣內哄堂大笑,鄰座夫人說道:“旁人都是先成家後立業,沈大人如今已事業有成,便是缺個伶俐的照顧身體。”
侯夫人笑了笑,卻沒有接話,今日是茶宴,也是拿萬常寧打的幌子,若是正經給沈容相看,還得等之後請了相爺夫人一起來過目,免得叫人說她越俎代庖。
趙念安眼睛生疼,他看著一屋子麵容嬌俏的姑娘赤子們,無意識站了起來,等回過神已走到了沈容麵前。
沈容仰頭看著他,麵色如常道:“殿下若是乏了,下官陪您四處走走。”
侯夫人想起趙念安本就是有事前來,忙說:“屋裡悶氣,你們四處走走也好,等稍晚些再回來喝茶,彆走遠了,仔細著涼。”
趙念安點了點頭,與沈容一道離開屋子。
今日無方德子在旁攔著,沈容卻沒有逾矩,隔著三步路跟在趙念安身後,兩人無言,漫無目地在府裡頭走。
走了有一陣,趙念安一抬頭卻見他們走回了沈容住的院子,昔日花園池塘就在眼前,抬腳就能走上那座小拱橋。
趙念安憶起數月前在這裡的情形,再想起今日境況,不禁內心寂寥苦痛。分明如此,轉身見沈容端著樣子,眼神疏離地站著,卻又忍不住惡語相向。
“沈大人好生厲害,當真是八麵玲瓏,明明忙得團團轉,卻還能忙裡偷閒來相看,本殿下真是自愧不如,可看中了哪家小姐赤子,不如跟本殿下說道說道。”
沈容聽他說著,卻是道:“殿下今日前來,有何指教?”
趙念安板著臉道:“我剛去看了府邸,我分明告訴過你,我極喜歡湖心的樓閣,你修的一點都不好,彆以為父皇延了兩月你就可以鬆懈,旦有差池,我唯你是問。”
沈容不悲不喜,臉上表情淡淡的說道:“等茶宴結束,下官即刻過去。”
趙念安厲著眼道:“現在就去!立刻就去!馬上就去!”
沈容蹙起眉,眉宇間帶著一絲疲色道:“今日舅母為我操持茶宴,下官若是就此走了,不免辜負她一番美意,殿下仁慈,懇請殿下再許下官一個時辰。”
趙念安勾起唇涼涼道:“是為了你舅母,還是為了那一室如花美眷?我奉勸你不必白費力氣,你做再多也是枉然,不過是些小官之女,你看上一個我納一個,總之我不會讓你好過。今日看在侯夫人的麵子上,我許你一個時辰。”
趙念安甩袖離去,沒有再回暖閣,徑直出了侯府大門,方德子駕著馬車來接他,趙念安紅著眼睛鑽進馬車裡,問道:“什麼時辰了?”
方德子道:“快申時了,殿下,咱們回宮還是上府邸去看看?”
趙念安悶悶道:“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等著,若是過了一個時辰沈容還不出來,我就罰他去湖心島的亭子裡跪一夜。”
方德子‘哎喲’一聲道:“殿下,眼下天寒地凍,您在馬車裡坐一個時辰可不得凍壞了?不如還是回宮裡,奴才留個人在這裡等著就是。”
趙念安鬨道:“你還說,還不是因為你,他手傷還沒有好,侯夫人心疼壞了,著急給他相看人家,若不是因為他傷了手,興許還沒有這麼著急,都是你不對。”
方德子無語凝噎,這事兒是真過不去了。
趙念安瞪他一眼,落了簾子獨自在馬車裡撒氣。
方德子怕他受寒,將布簾撚得密不透風,剛攏上,趙念安突然又一把拉開,凶巴巴道:“他今日還裝扮的極好看,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沛國公那位嫡子眼珠子都要掉他身上了,全都要怪你。”
“好好好,是奴才不對,殿下您趕緊個兒進去,彆著了涼。”
趙念安哭了一場,雖是鬨騰得厲害,卻不如之前幾月消沉,那一陣子方德子看在眼裡是真的心疼,成宿成宿不睡覺,也吃不下東西,眼看著就消瘦了一大圈,萬貴妃更是心疼壞了,甚至鬆了口願意趙念安娶林倩兒為妻,隻是趙念安心裡還惦記著沈容,沒有一時衝動答應下來。
方德子在心裡歎氣,那沈容真不是個東西,把千嬌萬寵養大的殿下主子傷成這副模樣。不過是摳了他的手,便是摳斷了喉嚨也是應該!
方德子團著手縮著脖子在風裡站了一個時辰,沈容在酉時之前出了侯府,方德子遠遠就看到了他,一襲豔色的錦袍,在人群裡分外奪目。
沈容彎腰上馬車時看見了方德子的身影,他遲疑片刻,又下了轎凳,帶著兆喜一並去了街對麵。
方德子冷哼一聲,抬眼看著天吹口哨,故意不去看他。
沈容走近了從袖中拿出一隻掌心大的小暖爐,淡淡道:“勞您拿給殿下暖暖手。”
方德子冷笑道:“我們殿下能沒有個暖手爐?”
沈容點頭:“下官冒失。”
方德子又譏諷了他幾句,突然看見他手上裹簾,腦袋一個激靈,想起趙念安罵他的話,一把從沈容手中搶過袖爐,話鋒一轉道:“沈大人彆擱這發愣了,該乾嘛乾嘛去吧。”
沈容頷首,看了眼緊閉的車簾,轉身走回自己馬車。
待他走後,方德子撩開車簾,將袖爐遞了進去,討好著說:“沈大人拿來的袖爐,殿下若是不要,奴才拿去扔了。”
趙念安瞪他一眼,從他手裡拿過袖爐,寶貝似的捧在手心。
方德子瞧他那模樣,忍了半晌,到底是忍不住,問道:“殿下這就原諒他了?”
趙念安慌了神,呐呐道:“自然是沒有,他如此對我,我絕不會輕易原諒他。”
“那就好。”方德子鬆了口氣道,“殿下金貴,總不能給他當赤子。”
他不過隨口一句,哪知趙念安漲紅了臉,囁嚅道:“他又沒來問我。”
方德子目瞪口呆道:“啊?”
趙念安凍得手腳發涼,臉卻紅彤彤的,怯怯說道:“他若是苦苦哀求我,便再說吧。”
方德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念安又失落道:“可我瞧他如今也不甚喜歡我了。”
方德子恨其不爭,又無力說他,隻好道:“殿下,時候不早了,咱回宮去吧。”
趙念安搖搖頭:“我想去府邸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