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沈容放鴿子,北遠侯提前一日將他押回了侯府,今日一早又遣了侍女們去伺候他穿衣。
兆喜看著進進出出的侍從侍女們,不由感歎道:“還是在侯府裡過得舒坦,少爺也有個少爺的樣子。”
沈容端坐在案前輕笑,由著巧手的侍女們梳頭裝點,雙喜將改製過的新衣捧進來,舉著一身身給沈容看。
雙喜體態微胖,笑起來憨傻,穿著棉衣更是圓潤潤瞧著喜慶。
沈容也許久不見他,多看了他幾眼,歎道:“當日帶了兆喜回去,你享福,倒是叫他吃苦了。”
兆喜在旁叫嚷道:“雙喜你聽明白沒有,少爺說你肥胖懶惰。”
“去你的!”雙喜不理他,笑吟吟問,“少爺今日穿哪身?”
沈容視線掃過一圈,淡淡道:“就蘇芳色那套吧。”
“蘇芳色?”兆喜與雙喜麵麵相覷,半晌,兆喜遲疑說道,“少爺甚少穿如此豔色。”
沈容垂著眼道:“舅父與舅母如此為我操持,總不能叫他們駁了麵子,年節將至,我也隆重些。”
雙喜將其他衣裳收起來,笑道:“侯爺侯夫人見了定是高興。”
沈容苦笑,頷首道:“替我重新梳頭,戴那一頂細紋鏤金點翠發冠。”
侍女稱是。
兆喜上前一步,蹲著身子低聲道:“少爺,那是二殿下賞賜的發冠。”
沈容麵色從容,語態平和道:“平日裡戴過於貴重,今日正合適。”
兆喜愁眉苦臉道:“可是......”
沈容不去看他,隻微微合上眼,溫聲說道:“去替我選一條合適的腰帶。”
*** ***
連落了幾日雪,茶宴這一日卻突然天氣放晴,雪融花開,仿佛重生一般綠意滋長,散發著勃勃生機。
為了給沈容作陪,侯夫人將萬常寧騙回了府裡,哄他一並去相看,他身份尊貴,是北遠侯唯一嫡子,侯夫人亦出生高門望族,萬常寧不過二十又五,卻官拜三品,受朝廷重用,皇城裡垂涎他的小姐赤子們比比皆是,且他模樣俊俏朗眉星目,隻是性格過於風流,總有些不端於行的名聲在外,門當戶對的人家對他望而卻步,這一拖就拖到了二十五。
萬常寧雖未成家,外麵卻也有些知己,如此風流過了幾年,逐漸得了些趣味,愈發不想成家,免得被拘束度日。
侯夫人把萬常寧拽進暖閣裡,警告他不許落跑。
萬常寧把狐裘大氅扔給侍從,撩起衣袖,叉著腿坐在椅子裡剝花生吃,幽幽說道:“打著我的名聲把小姐赤子們叫來,卻是給表弟相看,侯夫人好偏的心呐。”
侯夫人怒道:“你慣會惡人先告狀!”
萬常寧哈哈一笑,略微正經了些說道:“今日來的小姐赤子們門第都不高,把弟弟們也叫來一起坐坐,免得落了話柄。”
“自然如此,還用你說?母親不是不周到的人。”侯夫人把茶盞塞進他手裡,隻道,“你一會兒隻好好坐著,該吃吃該喝喝,少言少語,莫要搶了弟弟們的風頭。”
萬常寧忙不迭地點頭。
侯夫人又瞪他一眼,攜著侍女款款離去,似是不放心,走時還鎖了門。
萬常寧哭笑不得,放下茶盞又抓了一把花生來吃。
時辰快到時,小姐赤子們陸續坐著馬車前來,冬日裡天寒,小姐赤子們不免穿得厚重,進了暖閣方將披風解下,露出姣好的身段與嬌羞的麵容。
萬常寧從前也正經與人相看過,家世好的姑娘端莊持重,麵容卻未必好看,多是靠著那些華貴之物裝點。
今日卻截然不同,他從來不知道,皇城之內,閨閣之中,竟還有如此多模樣楚楚動人的官家小姐赤子。
萬常寧懊惱極了,暗自在心裡抱怨,若是當年他有這光景,何愁不能成家。
侯夫人本也有些憂心,沈容的家世雖不及萬常寧,可人是她親手養大的,無論相貌性格還是學識,皆是頂頂好的,未來封侯拜相也不在話下,便是尚公主也無可厚非,她本是不屑與小戶人家的女兒相看,總覺得門楣低了些,與沈容不相配,可侯爺咬死了一定得模樣漂亮,她思來想去不如先順著侯爺的意思看看,若是真有好的,給沈容納個貴妾也無妨。
可到了今日,侯夫人看著滿堂顏色鮮豔、模樣動人的姑娘少爺們,真真是眼都花了,這些孩子們門楣雖不高,倒也矜持溫婉,柔軟可親。
侯夫人心裡滿意,卻見他們都盯著萬常寧瞧,神色一凜,問嬤嬤道:“表少爺怎麼還不來?快去瞧瞧。”
又有侍從來報:“沛國公府到。”
“沛國公府?”侯夫人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兒,連忙跟著侍從去了暖閣門外,歡喜道,“我原本就相中了沛國公家的嫡女,也遞了請柬,幾日不聞消息,原以為國公夫人不允,沒想到竟是來了,我親自去迎迎。”
侍從趕忙說道:“夫人,不是嫡女,是嫡子,國公爺的嫡次子宋言公子。”
侯夫人吃了一驚,喃喃自語道:“原先就聽說國公夫人有意將嫡次子當赤子出嫁,莫不是真的......”
她緩了緩神,又盈盈笑起:“嫡次子也好,嫡次子也好,我去迎他,侯爺去了哪裡,你趕緊去找,請他去暖閣坐坐。”
侯夫人匆匆至正門,宋言已經進了門,穿著紺藍色的錦袍,端著手站著,模樣頗有些窘迫,侯夫人走近些細細看他,宋言眉清目秀,眼神柔軟,看著便是好相與的樣子。
侯夫人喜歡極了,連忙迎他進門,畢竟是國公爺的嫡子,侯夫人不便直接問他是否為赤子,隻請他去暖閣坐,準備晚些再探探他口風。
侯夫人正準備回暖閣,就聽侍從來報,二皇子趙念安到了。
侯夫人大吃一驚,連忙走回正門。
趙念安一身朱紅色長袍,披了件狐裘披風,亭亭而立站在那裡,雙眸似秋水一般清澈明亮,卻又憂鬱惆悵。
侯夫人那日蟹宴見他活潑可愛,今日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便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行了禮。
沒等侯夫人問,趙念安自己說道:“有些公務上的事情想與沈大人商議,不知他人是否在侯府。”
侯夫人連忙點頭稱是,又說:“日前聖上賞了侯爺一些茶葉,今日特擺了茶宴請各家公子小姐來品茶,又請了善做茶點的師傅過來,殿下若是不著急,不如一並坐坐。”
趙念安垂著眸子,遲疑道:“我去了,怕是大家都不自在。”
侯夫人見他這般模樣,忙道:“殿下親切,何來的讓人不自在,容兒近來鬱鬱寡歡,若是見了殿下,心情必然大好,外頭冷得很,殿下快請進。”
趙念安被勸了幾句,又聽她說沈容鬱鬱寡歡,心中難受,默默點了下腦袋。
侯夫人迎著他往裡走,今日侯府女眷赤子眾多,方德子不便貼身伺候,趙念安便隻帶了一名侍女進暖閣。
宋言剛進來,姑娘們正打量著他,又見趙念安步入暖閣,不知情的錯將他當成沈容,均怯生生挑著眼梢偷看他。
趙念安不語,端著架子坐進椅子裡,一派高不可攀的模樣。
萬常寧見他一身華服雍容而來,倏地就笑了,今日可真是修羅見閻王,有的鬨。他撣了撣手,迫不及待道:“表弟磨蹭,二殿下卻是到了。”
眾人吃了一驚,陸續起身行禮,趙念安抬眸看去,這寒冬臘月天卻是掩不住這滿屋姹紫嫣紅春色迷人。
趙念安淡淡應了一聲,姑娘們又坐回椅子裡,默默吃著茶,鮮有交談。
侯夫人端著茶,又叫侍從去請沈容。
仿佛是為了緩解氣氛,萬常寧笑吟吟道:“表弟今日怎麼回事,又不是大姑娘出嫁,裝點打扮這麼許久。”
小姐赤子們聞言撲哧一笑,皆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侯夫人瞪了萬常寧一眼,轉頭對著姑娘們笑道:“叫你們見笑了,容兒近來公務繁忙,精神略差了些,是我叫他多睡一會兒,到底是年輕無節製,一睡就睡到了晌午。”
趙念安端起茶盞撥著茶葉子,垂著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倒是沛國公嫡子宋言輕輕笑了一下,說道:“不妨事的,是我們貪著茶水來早了些,小侯爺風趣,我們幾個也不無聊。”
侯夫人見他言語溫潤,越看越是喜歡,便說:“你可彆誇他,叫他自以為是,我素來與國公夫人交好,卻也學不得她教養子女的本事,把兒子教的桀驁不馴,半點不穩重。”
宋言抿著嘴笑:“侯夫人謙虛,我母親常在家中說起,說侯夫人本事,教養出了探花郎,為著這個,我家中兄長總被母親嘮叨,說他不成器,考不中科舉。”
侯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她心裡多少有些知道,沛國公府雖家世顯赫,卻於朝中無實權,雖如此,但沛國公夫婦善於籌謀,對嫡長子極為看重,一直希望他能靠本事揚眉吐氣。門楣上侯府雖不及國公府,但北遠侯是朝中重臣,沈容又高中探花,侯夫人臉上有光,又被宋言捧了幾句,更是飄飄然,越發覺得沈容與宋言望衡對宇乃良配。
侯夫人雖看中宋言,卻也不能冷落了其他夫人小姐,她側過身去與旁座夫人說話,絮絮說著家常。
萬常寧乾坐了一會兒,宋言偷偷瞧他幾眼,又訕訕抬眼看向門口。萬常寧心中了然,又去看趙念安臉色,這位爺端著架子冷著臉坐在一旁,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戲台子都擺好了,角兒怎麼還不登場開唱。
正琢磨著,暖閣的門被緩緩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