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念安那裡一連數日沒有動靜,沈容去了幾次,趙念安均閉門不見,倒是被方德子陰陽怪氣罵了幾頓。
十一月初的時候,聖上將沈容叫到了禦前。
趙念安開府一事由林戶院與典司院協辦,趙念安請了旨想叫沈容去主持,之前因為戴震科一案,城中人心惶惶,各家都停了相看,皇城內許久沒有喜事,隻趙念安出宮建府是大事,聖上把他叫去,雖沒有明說,卻拐著彎提點他,一定要把這件事辦得漂亮,一絲一毫都不能有差池,萬貴妃母家無人,趙念安不似趙北辰背後有人倚仗,他能倚仗的隻有當今聖上,聖上疼惜他,更是要叫他安富尊榮,這才不會被人輕視了去。
趙念安一句話,就將沈容調去了典司院,雖同是侍郎,但典司院侍郎正四品,沈容因此升了半階。
沈相被禁足在家,其子沈容還能升官,典司院眾人不知背後隱情,對調任而來的沈容恭敬有加。
典司院中與沈容一道負責此事的便是之前與他有過‘齟齬’的公孫侍郎。
兩人在典司院碰了頭,故作不熟寒暄了幾句,頗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公孫侍郎帶著沈容去了典司院的議事廳,典司院在四院中雖不如參謀院與林戶院受聖上重視,但地方卻是最大的,典司院日常負責諸多事務,工作繁冗複雜,上至天文氣象,下至祭祀慶典,另有禮賓接待,科舉考試,皇子建府等諸多事宜,所顧之事數不勝數,若說尚書院可忙裡偷閒,那典司院就是焦頭爛額疲憊不堪。
尚書院事務隻需按部就班,多些細致即可,雖有些講究,但多半不直接得罪人,像吳侍郎一事也是鮮有的事情,但典司院卻恰恰相反,日常的事務皆要向林戶院伸手請銀子,又要看大大小小各種主子的臉色,辦得好是理所當然,辦得不好那便是一通臭罵。
內務府管後宮諸多事宜,主子娘娘們雖有些霸道嬌蠻,但得罪了她們多半是挨頓打罵,傷不了元氣,更有甚者還得反過來看內務府的臉色。
但典司院不同,可謂是兩頭看臉色,林戶院銀子掐得緊,主子們的事情又要辦得漂亮,他們是前朝的官,犯了錯輕則降職罰俸,重則革職查辦。
趙念安的府邸位置一個月前就定了下來,已有典司院與林戶院一起去看過,定了修繕的方案,也請趙念安過了目,動工了月餘,趙念安親自去看,卻發了好大一頓火,直接跑去了聖上麵前抱怨,說他們敷衍了事,隻知添金裱銀窮奢極侈,簡直是俗不可耐。
公孫侍郎有苦說不出,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他們剛翻新了外牆,還沒來得及裝金點銀呢。
公孫侍郎自然不敢如此說出口,況且聖上也沒傳他去問話,轉眼調了尚書院沈容來負責此事。
沈容素來與趙念安交好,如此一來公孫侍郎也算鬆了口氣。
林戶院按規製撥了銀子下來,若是不夠還能再鬆動些,倒也不是什麼難事。隻是那府邸原先是衛國公府,國公爺無子嗣,百年歸老後府邸被朝廷收了回去,國公爺在時喜歡聽戲逗鳥,對家生維護不上心,府裡裝點也都陳腐了些,與趙念安平日裡驕奢的風格大相徑庭,修繕起來需要費一大番功夫。
府邸修繕既要奢華氣派又要低調雅致,加之趙念安挑剔,屬實是難辦。
林戶院說辛苦也辛苦,說省心也省心,隻負責撥銀子與請工匠,至於其他,這府邸怎麼修怎麼改,一概不管,隻動手不動腦,聖上與殿下怪罪下來也都是典司院擔著。
沈容一來,公孫侍郎火急火燎地將這燙手山芋拋給了他。
沈容趕緊去了趟衛國公府,又將圖紙拿出來研究,向林戶院負責請工匠的孫侍郎請教,又問了公孫侍郎許多建府需要注意的問題。
沈容雖讀了些書,卻也不是無所不知,對皇子建府一事可謂是知之甚少,他又連夜去了趟尚書院書庫,問如今當管的書吏拿了幾本典籍來看。
沈容這個典司侍郎不過當了兩日,趙念安便傳他過去問話。
沈容許多日子不曾見過他,雖早有預料,但真被叫過去,心裡仍是十分忐忑。
趙念安像初見時那般斜倚在偏閣的長榻上,屋裡點著氣味幽淡的香,還未入冬屋裡就燃起了炭,身形儼然消瘦了一圈,原本圓潤的臉蛋變成了瓜子臉,氣色也不見好,像是生了場大病一般慘白無血氣。
沈容心痛無比,亦自責不已,痛苦、懊惱、哀傷,許多複雜情緒像一道停不下來的風,始終盤旋在他的心口,緊緊將他心臟扼住。
沈容在地上跪了半個時辰,趙念安才不急不緩幽幽然道:“沈大人如今好大的架子,本殿下想見你一麵都難,竟是要等你兩個時辰。”
沈容出聲道:“下官去了原衛國公府勘察,聽見侍從來報,已即刻進宮。”
趙念安淡淡道:“沈大人如此上心,必是胸有成竹,有了新的修繕方案了?不如說來聽聽。”
沈容依舊跪著,恭恭敬敬道:“原衛國公府從東角門進來有一間戲樓,殿下平日不愛聽戲,下官與公孫侍郎商議,想將戲樓拆了,改建......”
趙念安打斷他道:“沈大人說的不錯,我確實不愛聽戲,不過這戲樓子你不能拆,我不聽,不代表我將來妻妾不聽,女子矜持,不比男子拋頭露麵,總要為她們留些樂子。”
沈容深吸了口氣,語氣顫抖道:“依殿下意思。”
趙念安一眼不看他,把玩著手裡的玉器,又說:“衛國公無子嗣,隻一妻一妾,府裡蕭條,我日後妻妾成群與他不同,那些院子都要好好修一修,西角門進來我想建個書堂,等日後孩子們長起來,請大學士來府裡講學,免得他們日日入宮讀書辛苦。”
趙念安頓了頓,忽然看向沈容,故作恍然道:“我記得沈大人乃今科探花,文采不凡,不如請沈大人來為孩子們說課,那倒也是極好的。”
沈容蹙起眉來,抿著唇不出聲。
趙念安繼續道:“衛國公的後宅花園倒是建得極好,曲徑通幽,景致宜人,尤其是湖心島的樓閣,真真是有滋有味,與妻妾們偶爾去小住一番也是頗有情趣。隻是近年維護不當,有些蕭索,沈大人上些心,讓林戶院好好修整。我表妹倩兒嬌俏,喜歡豔麗的顏色,多種些名貴的花草,彆叫她平日無聊。”
沈容冷冷道:“花園不能動,戲樓子不能動,衛國公府從前隻三位主子,殿下妻妾成群兒孫滿堂,地方怕是不夠住,許是要擴建才行。”
趙念安勾唇道:“這些問題該由沈大人傷腦筋,若是諸事都要本殿下來想,還要典司院作甚?另外,本打算明年三月開府,近日欽天監算了一卦,後月十五是好日子,即是如此本殿下也不想耽擱,沈大人擔待些,抓緊時間,彆耽誤了良辰吉日。”
四個月變成兩個月,沈容知他故意刁難,隻得點頭道:“下官儘力而為。”
“那就彆跪著了,趕緊去吧,耽誤了吉日唯你是問。”
沈容沒有起身,他看著趙念安單薄的身軀,低聲道:“下官有話想與殿下單獨說。”
趙念安用冷漠的眼神看向他道:“沈大人,今時不同往日,我與你再無私交,不必再說,方德子,送客。”
方德子幽幽道:“沈大人,請吧。”
沈容在地上跪了快一個時辰,他撐著地站起來,一瘸一拐往外走。
方德子將他送走後回到偏閣,端了熱茶來,笑吟吟道:“殿下喝點茶,吃些糕點墊墊,奴才去傳膳。”
趙念安搖搖頭道:“我沒什麼胃口,不吃了。”
他心裡憋著氣無論如何都消不了,明明恨極了沈容,方才見他麵色難堪,既覺得痛快,又覺得無比心疼,他曾經那麼的喜歡他,把最好的都捧到他麵前,想與他一生一世共結連理,他甚至都想好了,為了不委屈沈容,今後絕不納妾,寧可無子送終也絕不傷他半分。
到頭來沈容早已納了姨娘,他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他趙念安堂堂皇子,身份何等尊貴,卻要與人共侍一夫。他紆尊降貴圍著沈容團團轉,自以為情深互許,結果卻是貽笑大方。
可笑至極。
“方德子,三部四院裡哪份差事最磋磨人?”
“這......自然是典司院司役,瑣事諸多,臟活累活都是他們頂上,此外還有刑役,刑部大牢臟亂不堪,惡臭難當,時不時還要搬運死屍,屬實是辛苦。”
“兩個月,他若是修不好宅子,送他去刑部磨磨性子,免得他仗勢過傲自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