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那日,沈容仍是帶他去了,無非是吃頓飯,也不是什麼大事,萬常寧為了自在,在皇城郊區置了彆苑,隻偶爾回來住,蟹宴這日特意起了早,來府裡看熱鬨。
北遠侯性格豪爽,妻妾也多,卻十分講規矩,到底是老夫人在時規矩立得好,他喜歡吃喝玩樂不要緊,喜歡的女子赤子也儘可納回家,隻一點,府裡吃穿用度衣食住行,事無大小皆由夫人說了算,在外頭他是神遠大將軍,回了府裡大小事務一概不許管,他對夫人敬重,夫人自然不善妒,至於老夫人如何調教兒媳,那是另一回事。
趙念安來時尚早,侯爺與侯夫人親自來門口迎他,略略寒暄了幾句,便讓沈容帶著趙念安在府裡四處逛逛。
侯夫人不敢在殿下麵前端架子,且她本就是和氣之人,趙念安見她可親,便也放下心來,露出些孩子心性,模樣好不雀躍。
沈容從前住在老夫人的院子裡,老夫人過身後,院子便由他一人住著,那院子清靜且雅致,又帶一個敞亮的小花園,方便他平日裡習武練劍。
沈容搬回相府後,這院子便暫時空置著,從前的仆從分走了一半去彆的院伺候,留了幾個平日打掃。他回相府時東西帶的不多,貴重的物件許多都在這裡,若是都帶回相府,總要被沈相罵幾句驕奢淫逸。
趙念安走進花園裡,空空蕩蕩的沒個人氣,花草卻養得極好,十月裡仍是綠意盎盎,桂花的香氣飄滿庭院,小池塘座著一道拱橋,站在橋上喂金魚恰能看見院外的風景。
沈容從身後擁著他,溫溫說道:“舅母重教條,姨娘赤子與小姐們晚上不與我們一道用飯,除了舅父舅母,表兄萬常寧,另還有幾位庶出的弟弟,他們都是好相與的,你不必緊張。”
趙念安道:“胡言亂語,我曾經何時見人緊張,彆是他們見了我害怕畏懼。”
沈容蹭了蹭他的肩窩,笑吟吟去親他的臉。
趙念安轉過身來,攀著沈容脖子,臉漲紅了起來,怯怯道:“不如我今晚留宿,明日再回宮。”
沈容見他這副模樣,心尖上似是有小螞蟻在爬,他微微低下頭去,小心翼翼吻住趙念安嘴唇,按著他的後腦勺與他密不可分貼在一起,自上次之後兩人再未逾矩,雖偶爾親近些,也不過是摸摸小手親親臉罷了,沈容受他撩撥,也多少有些心動,越發迫切地吮吸他的唇瓣。
兩人貼在一起親熱了一會兒,眼看就要亂了分寸,沈容當即將他鬆開些,喘著氣平緩了情緒才說:“上次是我頭腦發熱一時衝動抱了你,雖有些唐突冒犯,卻也不後悔,隻是今後我們多少應該避忌些,等日後成了親才名正言順。”
趙念安眼角發紅,心裡有些抱怨,卻還是默默點了頭,不情不願道:“姑且當你說的有道理。”
沈容抱他入懷,摟著他細細哄了許久,恣意說了許多情話,才將人哄得高興了些。
沈容又帶著他去了自己書房,拿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給他瞧,消磨了短暫時光後,有侍從來喚,兩人才動身去飯廳。
江南的大閘蟹運來不易,北遠侯與殿下各兩隻,其他人一人一隻,侍女端著蟹八件在旁伺候,將蟹肉蟹黃剔得乾淨,配上青梅酒一道喝,另有侯夫人特意請來的江南廚子,為今日蟹宴添菜。
往日裡北遠侯吃螃蟹就似牛噍牡丹,也不需人伺候,自己撩了袖子直接上手,今日卻溫溫坐著不動,席間也隻顧喝酒,情緒較往日低落了許多。
他身材魁梧,堪堪往那一坐便像座小山似的,今日窩坐著不動,其他人也不敢出聲,默默吃著螃蟹,連侯夫人也噤了聲,不敢招惹這位大爺。
隻有萬常寧,他心最野,平日裡就像北遠侯似的無法無天,今日見父親有些呆傻,大著膽子站起身,抓起他身前的碟子,嬉皮笑臉道:“父親胃口不佳,彆浪費了此等美味,兒子替您受累。”
北遠侯大怒,一把將裝滿蟹肉的碟子搶回來,氣惱道:“你這不孝子,氣煞我也,混賬!”說著便張大嘴,將滿碟子蟹肉倒進嘴裡,半點不讓萬常寧占便宜。
萬常寧無奈搖頭,寧願一口悶,也不讓他細細品品。
雖是鬨了一通,但北遠侯情緒好了幾許,端著杯子去敬趙念安酒,一連敬了三杯,侯夫人連忙起來攔他,勸道:“侯爺!彆把殿下給灌醉了。”
北遠侯納悶道:“這才哪兒到哪兒,三杯而已。”
趙念安也爽氣,端著杯子回敬他,一連喝了六杯酒,兩邊臉頰倏地通紅。
萬常寧笑道:“殿下倒是與我表弟一樣,一喝臉就紅。”
沈容訕訕地笑,他酒量尚可,多喝幾杯也不見得醉,隻是臉卻通紅,往往不想喝時就裝出些醉意,輕巧就能躲過去。
趙念安卻是真的不勝酒力,腦袋也開始發暈。
眾人見他似是真的醉了,便不再敬他酒,多勸他吃些菜。
蟹宴過後,方德子駕著車送趙念安回去,他彼時已經醒了酒,臉卻還是紅彤彤的,微微垂著眸子,含羞帶怯的模樣,看上去真真是好看極了,沈容不免想送他,哪怕是送到宮門口也好。
隻是今日不是時候,送走了趙念安,沈容主動去了北遠侯書房。
書房裡也沒什麼書,遍地擺著各種刀槍棍棒,平日裡誰也不喜過來,連侯夫人進來都得被嚇一跳。
北遠侯見沈容進來,端坐著不動,他沉沉看了沈容一眼,就見沈容垂著眼直挺挺跪了下去。
沈容不跪還好,一跪就把北遠侯的火氣勾了上來。
北遠侯拚命喘著氣,隨手拿起一根棍子就往沈容後背打了一記,顫聲道:“我本想叫你們去喝茶,走進院子就見你們摟在一起親嘴,你是不是被臟東西糊了眼睛,看不清他趙念安是什麼人!”
沈容悶哼一聲,挺著身軀不動,直起脊背道:“舅父,我與他是兩情相悅。”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也知道我是你舅父,我就你一個外甥,我豈能看你去當他赤子,你莫要忘了,你已經納過姨娘,按本朝律法,你不能再為人赤子!”
沈容看向北遠侯,正色道:“我從未打算當他赤子。”
北遠侯被氣得險些厥了過去,大怒道:“那你是打算一輩子與他無媒苟合?”
沈容不出聲,北遠侯又一棍打在他背上。
沈容被他打得倒了下去,半天不能動彈。
北遠侯忍著不去扶他,諄諄道:“你知不知道,聖上那麼多兒子裡,他最喜歡趙念安,連太子殿下都要讓他三分,若是讓聖上知道你這般欺負他兒子,你腦袋還想不想要?”
沈容支撐著從地上爬起來,低頭苦笑道:“我想要他,或哄或騙或強我都要他,是我用了些手段哄得他喜歡我,可即便如此,我也絕不會當他赤子,我絕不會像母親一樣,一生受夫君擺布,隻有他當了我的赤子,才永遠不會離開我,我才能真正得到他。”
北遠侯大驚失色,他搖搖晃晃跪在地上,將沈容抱進懷裡,懊惱道:“容兒,你心思如何會這麼重,我以為從前往事你全部忘記了。”
“我怎麼能忘?舅父!我怎麼能忘!”沈容哽咽道,“舅父,他如今喜歡我,可誰能保證五年、十年、三十年後,他依舊喜歡我?我若當了他赤子,不保日後如母親一般鬱鬱寡歡,含恨而終。”
北遠侯紅了眼圈,哽聲道:“當年老相爺在時,你父親無用,不受老相爺器重,他當時已經如願娶了他表妹當姨娘,為了得到我們侯府支持,他百般示好伏低做小,對你母親真真是用儘了心思,老相爺雖位高權重,卻家底淺薄,加上你父親不中用,你外祖本不願意將你母親嫁去沈家,是沈懷蔭費儘心機討好了她,哄得她暈頭轉向失了心智,結果成親後沒多久,他就原形畢露,對你母親百般挑剔。”
沈容哀慟道:“母親所承受的一切,我一直看在眼裡,從不敢忘。”
北遠侯痛心疾首道:“你可曾想過,你今時今日所做作為,與你父親當年有何不同?”
沈容如夢方醒般睜大了眼,他久久不能說話,用茫然絕望的眼神看著北遠侯。
北遠侯又道:“我信你是真心愛他,可你與他並無可能,曆朝曆代以來皇子以赤子身份出嫁者,皆是為聖上所厭棄之人,他本該坐享榮華富貴,卻要為你變為赤子,從此貶成庶民,拋棄一切尊榮,比女子身份更卑微,你這無疑是強人所難癡人說夢。”
沈容死死咬著嘴唇不出聲,北遠侯咬牙切齒道:“你聽舅父一句勸!”
沈容卻是閉上了眼睛,深歎了口氣,許久才說:“我絕不會像我父親一般,我愛他至深,也會敬他寵他,我絕不會讓他後悔嫁我為妻。”
“你要如何才能清醒!”
沈容噙著眼淚道:“我若是不做這個夢,活著也是無趣。”
“容兒......”北遠侯難以置信道,“你竟已到了這種地步了?”
沈容緩緩叩下身,語氣堅決道:“請舅父成全。”
“氣煞我也!氣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