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念安沒想到沈容會來,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跳起來,直梗梗往他身上撲。
沈容接住他,抱著他去塌上坐下。
“你不是說忙嗎?怎麼還來看我?”
沈容摸摸他的臉說:“你不想我來嗎?”
趙念安笑,見四下無人親了親他的臉,笑眯眯道:“自然是想,我都許多天沒見到你了。”
沈容也笑,緊緊抱著他不出聲。
趙念安抬起眼看著他,遲疑問道:“沈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沈容搖頭:“許是有些累了。”
趙念安從他懷裡掙開,擠到他身後,又是替他捏肩又是替他揉太陽穴。
沈容被他哄得高興,撐不住笑開了道:“殿下今日殷勤極了,下官很是受用。”
“那是自然。”趙念安從身後摟住他的脖子,懶洋洋靠在他肩頭道,“今日不知道你要來,沒有備糖水,我叫方德子給你沏茶。”
“甚好。”
沈容喝了兩盞茶,與他說笑片刻,見時候不早,匆匆趕回尚書院。
走到門口,見書役滿頭是汗腳步匆匆,攔住問道:“何事驚慌?”
書役急急說道:“院史大人驚風厥了過去,剛請了太醫來看,如今正要去府上稟他家眷。”
沈容立刻跑進尚書院,太醫剛看完診,正與幾位侍郎說話。
太醫稱蘇院史年邁,因疲勞過度導致驚風暈厥,告假休息幾日,再吃幾服藥,好好養著應無大礙。
眾人總算放心了些,蘇院史迷迷瞪瞪間點了吳侍郎暫代院史職,他家中無人,隻一位遠房親戚寄住,聽聞他驚風暈厥,立刻架了馬車候在了宮門口。
待蘇院史稍緩之後,吳侍郎稟了典司院,請人抬著轎子送蘇院史離宮。
蘇院史一走,尚書院像丟了主心骨,上下驚惶無措,吳侍郎資曆最深,卻也不曾在如此重要關頭暫代院史職,一時間像隻沒頭蒼蠅一樣焦慮萬分。
蘇侍郎安慰他道:“吳大人不必過於憂心,我等還如從前一樣,各司其職,相互商量,定能熬過這一陣,風波總能過去的。”
吳侍郎沉沉歎了口氣,到底是沒說什麼。
連月來許多官員士兵入大獄,刑部忙於審問調查,兵部惶恐度日忙於自查,林戶院與參謀院被牽扯出一大群貪官汙吏,尚書院與典司院乃後道作業,近來忙得苦不堪言。
相部領四院,尚書院、參謀院、典司院、林戶院。林戶院與參謀院藏汙納垢,典司院與尚書院忙碌不堪,相部為四院之首,更是進退維穀舉步難行,
沈相一月間仿佛老了許多歲,他乃一朝之相,四部之首,首先需秉正自清,決不能被貪官汙吏拖累,更不能與戴震科之流牽扯上任何關係,他雖自信清白,卻也擔心被有心之人借此機會構陷。其次,四院之內如此多貪官汙吏,他竟毫無所察,聖上現在不發落他,難免日後治他一個瀆職之罪。再者,此次事件來勢洶洶,聖上幾次問他意見,他均不能對答如流,他能感覺到聖上已經對他十分不滿。
沈相捏了捏疲憊的眉心,籲了口氣又拿起公文來看。
沈康端著茶進來,他將茶放下,扯了扯悶熱的官袍,然後才溫聲說道:“父親仔細身體,莫要操勞壞了。”
沈相接過茶呷了一口,笑道:“無妨,為父撐得住,倒是你,初來乍到,是否適應?”
沈康端坐在一旁,拘束道:“差事倒也不難,不過是些瑣碎玩意兒,隻是孩兒總是擔心,孩兒薦官入朝,會否丟了父親顏麵。”
沈相含笑看著他,滿臉慈愛道:“你與我從前像極了,那時候你祖父拜相,為父也是薦官進來的,年輕時候也是終日惶恐,康兒,為父同你說,薦官不丟人,讀書自然是極好,可紙上談兵終究隻是花架子,你用心做事,不愁將來不能成一番大事業。”
沈康放下心來,專心在旁伺候筆墨。
沈相徐徐說道:“康兒你要記得,隻要為人正直清白,虛心求教,總能出人頭地,不要學沈容,終日遊手好閒,隻知攀龍附鳳,長此以往他遲早自食惡果。”
沈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語氣卻溫溫的,笑道:“二弟如今長大了,不似從前蠻橫無理胡作非為,已經溫馴許多。”
“哼,我瞧他本性難改,他骨子裡像他舅舅北遠侯,恃強蠻橫,不懂禮數。”沈相泄氣一般道,“過去十年我未曾教養過他,他不似你一般在我身邊長大,如今再要教怕是也難,今後他若是仕途不順,你多提攜他一些,你是他大哥,一定要好好做個表率。”
沈康敷衍著點頭。
*** ***
沈容提著食盒走進議事廳,蘇侍郎見他就笑:“喲,二殿下又來給我等加餐了?”
沈容被他打趣,無奈笑道:“是我舅母拿來的,她知我月餘未歸家,特意備了些飯菜送來,順道也看看我。”
蘇侍郎笑眯眯道:“你舅母對你倒是極好。”
沈容含笑點頭。前幾日他舅舅北遠侯與聖上辯了幾句嘴,被聖上罰了閉門思過,萬常寧被派去長明州料理後續,舅母不放心他一人在宮裡無人照應,特意送了東西過來,順道看看他精神如何。
沈容將食盒打開,招呼大家來吃。
吳侍郎坐在椅子裡一動不動,時不時揉一下眼睛,看上去甚是疲憊。
沈容走到他麵前,輕輕喚了一聲。
吳侍郎恍惚抬起頭,呐呐道:“用飯了?”
沈容點點頭,又說:“我叫書役拿些枸杞來給您泡茶喝。”
吳侍郎伸了個懶腰,訕訕笑道:“勞沈大人費心。”
蘇侍郎拿著筷子站在桌前,招呼道:“這八寶鴨甚是美味,吳大人快來嘗嘗。”
吳侍郎立馬跑去,搶過筷子吃起了菜。
沈容和他們坐到一起,蘇侍郎將鴨腿夾給他,笑眯眯道:“本就是你舅母心意,你多吃點。”
吳侍郎連連點頭道:“沈大人身子素來不爽,若是疲憊就去休息,切莫逞強。”
沈容哭笑不得,隻好點頭。
吃過飯眾人又各自去忙,書役進來收拾桌子,蘇侍郎坐在椅子裡,懶洋洋打著哈欠,連喝了幾口濃茶才說:“聽說刑部審了戴震科月餘,那廝嘴裡沒有一句真話,招了許多官員出來,多半都是假的,許多同僚無故去牢裡住了幾日,官兵去家裡一通搜查,什麼也查不出來,如今大家人心惶惶,就怕一個疏漏,刑部斷錯了案,殺錯了頭。”
徐侍郎無奈笑道:“若是如此,我等倒成了幫凶。”
吳侍郎手一抖,毛筆落了地,眾人抬頭向他看去,他匆忙將筆撿起來,訕笑道:“字寫得多了,手抖。”
徐侍郎道:“吳大人也休息會兒吧,我等如今唯您馬首是瞻,若是您也和院史大人一樣倒下了,我們可就真的六神無主了。”
吳侍郎麵色凝重歎了口氣。
蘇侍郎道:“今日我請書役出宮去院史大人府上探病,聽說院史大人病好了許多,能坐起來吃點小菜了,說是再過幾日就能下床走走了。”
徐侍郎鬆了口氣道:“那就好,看來沒什麼大毛病,還是累壞了。”
幾人絮絮說著話,蘇侍郎哈哈一笑道:“我們這裡就屬沈大人身體最差,可得注意啊。”
沈容連連擺手:“莫要笑話下官了。”
眾人見他臉紅,不約而同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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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科同黨差不多已經查了乾淨,順藤摸瓜摸出來許多意料之外的人物,聖上把這些人關在牢裡卻遲遲不判,有傳言說戴震科背後還有一隻真正的大老虎,戴震科整日在獄中叫罵,卻絲毫不透露此人身份,聖上處境頗有些騎虎難下。
如今已是九月,天氣開始轉涼,沈容坐在椅子裡微微合著眼,卻也不敢熟睡,最近聖上喜怒無常,經常夜不能寢,半夜起來批折子,導致尚書院的侍郎們也得一並陪著,免得耽誤了急詔。
正打著盹,許書吏走了進來,沈容微微睜眼,露出一點笑意:“許大人來了。”
許書吏訕然道:“下官有些事情,想請教大人。”
沈容清醒了一些,跟著許書吏去了他們從前處理公務的地方。
許書吏指著堆積如山的折子,苦笑道:“之前有許多彈劾折子,無理無據,隻為邀功,聖上龍顏大怒,便將他們狠狠批了一頓,如今他們不寫彈劾折子,改寫了陰陽怪氣的請安折子,這、這下官當真不會處理。”
沈容道:“若是沒有什麼特彆的,便當聽不懂弦外之音,一並塞進請安折子裡,聖上最近心煩,也無甚心情批請安折子,隻是怕漏了什麼要緊的,耽誤了聖上大事。不如你我一起看看,再做打算。”
“如此甚好。”許書吏道,“隻是大人手頭事務?”
沈容笑道:“不打緊,我近來也沒有喜詔要寫,也不過是幫襯著打打下手,若是有急事,吳大人自會派人來尋我。”
兩人不再客套,坐在一起仔細翻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