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念安喃喃念了幾遍,說道:“還算貼切,方正持重說她老成穩重,風光霽月說她心地寬闊有容人之度,且容妃娘娘名諱叫季月,也算自洽。可是這又怎麼了?與睿王妃有什麼關係?”
“這八個字雖是我寫的,卻是聖上的詔書,聖上的意思,容妃娘娘未必會細細揣摩這八個字背後的含義,但她一定會將這八個字牢牢記在心裡,你方才說什麼?”沈容問。
趙念安呐呐道:“我說什麼了?”
沈容提示他道:“老成穩重。”
“像個嬸娘?”趙念安撲哧一笑,“淨胡說,哪能聯係到一塊去。”
沈容緩緩道:“風光霽月說她心胸寬闊,也是說她苦儘甘來,她三十歲才懷孕生子,後宮之中她年紀最大,這八個字若是擺在年輕娘娘身上不免得罪人,但於她卻是最妥帖的,她本就不受寵愛,又無花容月貌,聖上說她木訥也無不妥,隻要她牢牢謹記這八個字,便不會被眼前聖寵迷了心智,飄然忘記了初心,自然,無論是這八個字,還是林倩兒素衣質樸,都不過是點眼法,最主要的還是睿王妃平日輕浮嘴碎,多打聽些就知道她為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耳聽,容妃自然會去打聽,眼見,林倩兒她也見過了,再加上聖上八字壓得她繃緊了心緒,她自然謹慎,不會將四公主嫁去睿王府。”
趙念安沉默地聽他說話,沈容見他揪著眉頭無比可憐的模樣,撐不住笑道:“怎麼了?”
趙念安垂眸道:“沈容,你這樣我有些害怕,倘若以後你想害我,我一點蛛絲馬跡都瞧不見,傻傻的被你騙的暈頭轉向。”
沈容將他抱進懷裡,深深吸了口氣,用極其悲切的聲音說道:“我絕不會害你,我若是傷你半分,天地不容。”
趙念安捂住他的嘴,緩緩又露出一些笑容,說:“雖是有些害怕,卻也不是十分害怕,你願意與我說這些,不欺瞞我,我便也不怎麼害怕了。”
沈容握住他的手,心情複雜地看著他笑。
趙念安忽然道:“對了,我上次說要送你些玉佩發冠,我叫人拿來給你挑。”
他叫方德子進來,吩咐他把準備好的東西都擺出來,侍女們端著許多精致的首飾盒子進來,趙念安又親自把寢殿裡他常用的漆盒搬出來,桌上凳上洋洋灑灑擺了一摞,最後終是擺不下了,由方德子捧著站在一旁。
沈容哭笑不得:“這麼多?”
趙念安道:“有些是我用過的,還有些是近日我親自去內務府挑的,你揀喜歡的拿走,若是都不喜歡,我再叫內務府去請工匠打造。”
他這番大動乾戈,沈容豈能辜負他心意,他挑了幾件不打眼的玉飾,又拿了一根束冠的玉簪,趙念安仍不斷往他手裡塞新鮮的物件,哄著叫他再看看。
沈容正準備打住,趙念安揭開了一個首飾匣子的第二層,裡麵擺了一些他用舊的飾物,雖有些年頭,卻都是價值不菲的好東西,在一堆玉石裡,卻赫然出現一枚長命鎖。
沈容呼吸一滯,四肢百骸燃起一股燒得發燙的熱流,一股腦往他胸口衝去,他感覺心口疼痛難捱,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往他胸口紮刀子。
他顫抖著手將那枚長命鎖拿在手裡,他絕對不會看錯,這枚長命鎖和他手裡那枚一模一樣,模樣造型,圖案紋路、甚至連綴著小鈴鐺都彆無二致。非要說有什麼區彆,不過是這枚長命鎖較他的更重一些。
“你喜歡這個?這隻長命鎖我小時候最喜歡,每日都要帶在身邊,一刻都不能離手,晃起來丁鈴當啷很是有趣。”趙念安臉紅道,“你若是喜歡,我把我的長命鎖送你便是。”
沈容聲音嘶啞道:“你還有彆的長命鎖嗎?”
趙念安好笑道:“長命鎖怎麼能有兩隻。”
沈容頷首道:“你且好好留著。”
趙念安略沉下臉來:“你不想要?”
沈容搖頭道:“這是你的長命鎖,你拿著它,我有你就夠了。”
趙念安好哄,轉眼就眉開眼笑,笑眯眯地點頭。
沈容勉強維持著鎮定,對趙念安道:“近來尚書院忙,下官要先回去了,東西先放在你這裡,我得空再來拿。”
趙念安不滿道:“你才來就要走了?”
沈容抱了抱他,說道:“你乖些,我過幾日休沐再帶你出去。”
趙念安不高興地說:“可不去什麼酒宴了。”
“不吃酒,帶你去彆處玩玩。”
“一言為定。”
方德子笑吟吟道:“我送沈大人出去。”
沈容道:“有勞。”
兩人走到門口,方德子看了眼天,笑說:“興許要下雨,奴才叫人給沈大人打傘。”
沈容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沈容遲疑了半晌說道:“本官與殿下的事情......”
方德子笑道:“奴才明白,奴才懂得約束下人。”
沈容微微笑了笑,兩人站在一起絮絮說了許多話。
不多時有侍從拿著紙傘跑來,沈容從他手裡拿過傘,溫溫道:“本官自己來吧,不必送。”
方德子看著他轉身走進風雨裡,單薄的身軀逐漸消失在磅礴大雨之下。
沈容沿路遇到了尚書院的書役,請他傳話告了假,然後兀自往宮門口走去。
行至宮門口的時候,林戶院的張戶吏從宮外匆匆跑來,連傘都不曾打,天空烏雲湧動狂風故作,傾盆大雨汩汩而落,張戶吏低垂著腦袋一路跑進雨裡,他倉皇失措將沈容撞倒了過去。
張戶吏趔趄著站起身,作揖道:“下官冒失,大人贖罪。”
沈容撿起地上紙傘,撐著兩人腦袋問道:“無妨,張大人何事驚慌?”
“長明州動亂,下官要趕著回去述職,大人若無事容下官先行一步。”
“張大人把傘拿去,仔細淋了雨。”
張戶吏猶豫道:“這?”
沈容笑道:“不妨事,眼前就是城門,家中侍從正候著。”
張戶吏不再猶豫,再三謝過拿著傘離去。
沈容淋著雨走出城門,兆喜正在馬車裡睡覺,聽見有人撩開簾子,嚇了一跳,速速爬起驚愕道:“少爺今日怎麼突然下值了?”
沈容甩了甩腦袋上的水珠子,淡淡道:“回吧。”
兩人回了相府,兆喜去打了熱水來,趁著沈容沐浴的工夫又親自去熬薑茶,他們院裡隻有他一名侍從,另外還有兩名侍女,平日裡也多是照顧方小姨娘,兆喜無事從來不叫她們。
從前在侯府的時候,雖是寄住,侯爺侯夫人卻從不薄待沈容,除了小姐養得精細些,就屬沈容最矜貴,連萬常寧也不及他受寵,往日沈容沉迷讀書習武,輕易不與人交際,便是如此,衣食住行仍是最好的,院裡的侍從侍女最少時也有六七人,哪用兆喜親自舀水洗衣,如今當了從四品的大官,倒是隻有他兆喜一個侍從。
兆喜剛離開片刻,沈容正沐浴,浴間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簌簌冷風灌了進來,吹散了浴間氤氳的熱氣。
沈容餘光瞄了一眼,冷聲道:“大膽!”
方小姨娘瑟縮了一下,複又柔弱道:“夫君少爺,是妾身方氏,妾身來伺候夫君沐浴。”
正說著,那雙微涼的雙手就搭在了沈容肩頭。
沈容容她按了幾下肩膀,他合著眼露出享受的表情,緩緩才說:“水涼了,去打些熱的來。”
方小姨娘道:“兆喜一會兒就來了。”
沈容不慍不怒道:“你是想讓本少爺著涼嗎?”
方小姨娘忙道:“妾身立刻去吩咐。”
她轉身出了浴間,使喚侍女去打水,轉眼的工夫,再回到浴間,沈容已經穿好了衣裳,隻頭發還濕漉漉地搭在肩頭。
方小姨娘錯失了機會,微微有些遺憾,卻聽沈容道:“過來替我擦頭。”
方小姨娘連忙婀娜著蓮步款款過去,沈容在椅子上坐下,方小姨娘拿了巾布過去伺候。
擦完了頭發,方小姨娘又不老實地去碰沈容肩頭,沈容微闔著眼,緩緩道:“替我捏捏肩。”
方小姨娘心中一喜,連忙用那雙柔弱無骨的按他肩膀。
“用點力。”
方小姨娘暗暗用了點力氣,按了半晌又聽沈容道:“再用些力氣。”
他的聲音溫溫不怒,方小姨娘聽不出他是在刻意挑剔,隻以為是自己確實力氣太小,便默默又使了些力氣。
沈容問道:“我近日忙於公務,不常在家,父親與母親身體如何?”
方小姨娘笑吟吟道:“一切都好,隻是近日康姨娘忙著為康少爺相看,母親也多費了些心神。”
“母親辛苦。”沈容淡淡道,“再用些力。”
方小姨娘甩了甩酸疼的胳膊,又使著力氣按了上去,嬌笑問道:“少爺,七夕宴時,可否有相中的人家?妾身實在是好奇得很。”
沈容笑了一下說:“母親那日也問過,我也老實說了,確實沒有。”
方小姨娘撒嬌道:“妾身才不信,康少爺也是這般說的,如今還不是瞧上了四公主,正與康姨娘鬨呢。”
沈容驚訝道:“四公主?”
方小姨娘道:“是啊,母親不許人聲張,八字還沒一撇,不能壞了公主名聲。”
沈容道:“確實如此,還是母親想得周到。”
方小姨娘委屈巴巴道:“爺,夫君少爺,夫君相公,妾身捏不動了,實在沒力氣。”
恰此時,兆喜端著薑茶來了。
沈容笑道:“兆喜來得正好,你來替我捏捏。”
兆喜將方小姨娘擠到一邊,他放下薑茶,撩起袖子來。
方小姨娘可憐道:“爺?”
沈容含笑說:“既然沒力氣了,快去吃些東西吧,不必在這伺候。”
方小姨娘甩了甩帕子,扭身走了。
沈容吩咐兆喜把門關起來,他拿出自己那枚長命鎖,握在手裡翻來覆去看。看了半晌叫兆喜把他的盒子拿過來。
兆喜嘀咕道:“又鎖起來?”
沈容道:“宮裡出事了,日後必然事多,還是鎖起來吧,彆弄丟了。”
兆喜小心問道:“您和二殿下又齟齬了?”
沈容拿起桌上紙扇打他的腦袋:“多事。”他拿著那枚長命鎖反複摸索,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