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官眷們都進了宮,先去給皇後及各宮娘娘請了安,快開席時才移步禦膳殿。
趙念安一早去了萬貴妃宮裡,他等了半日,沒等到林倩兒來,心裡大失所望,萬貴妃見他這般失落,四下無人時哄了他兩句,又說:“今日主要是為你相看人家,高官子女都會進宮,倩兒若在,你哪有心思好好相看他們?”
趙念安坐直了身體,問道:“母妃,是您不想倩兒來?”
萬貴妃歎了口氣道:“你這個孩子,怎麼總是不明白母妃的心意,好了不說這個了,你今日隻管好好看看,彆總想著倩兒的事情。”
趙念安露出些笑容,討好著問道:“母妃,若是孩兒相中了赤子如何?”
萬貴妃掩著嘴笑道:“你倒也開竅了,若是人家願意,自然無妨,隻是你也不能強求人家。”
趙念安紅了紅臉,又問:“倘若孩兒真的相中,想娶赤子當正室,母妃覺得如何?”
萬貴妃笑道:“若是高門子弟,合該如此,你以後總會有許多妾室為你開枝散葉,赤子做正室也好,他既無子嗣,便不易善妒。”
趙念安一臉怔訥地看著萬貴妃。
萬貴妃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多說幾句你便一頭霧水的模樣,到底是不經人事,還未開竅,等你明白之後,便知道,這世上比倩兒好的姑娘赤子比比皆是,母妃並不是反對你納倩兒為妾,母妃隻是不想你稀裡糊塗就納了她。”
趙念安微微蹙著眉,遲疑道:“母妃,我若娶赤子,我隻想要他一個,我不想納妾。”
“又說胡話,你是皇子,金尊玉貴,怎能斷子絕孫無子送終?”
“可是......”
“好了,彆說了,八字都沒一撇的事情,容你在這胡思亂想,趕快再理理衣裳,隨母妃前去赴宴。”
兩人正欲出門時,林倩兒來了,她平日裡出入自由,萬貴妃竟也管不住她,見了她本要生氣,可見她穿著素淨的衣裳,隻略施粉黛,連頭飾也隻有一柄碧玉簪子,一時間又說不出話來。
林倩兒本就清秀可愛,穿著素淨更是顯得楚楚動人,隻是這般模樣一點不像官家女兒。
她既已來了,萬貴妃也不好趕她回去,她摘下發髻上的步搖往林倩兒頭發上插去,趙念安一把按住她的手,苦笑連連道:“母妃,這步搖是皇祖母賞的,您糊塗了。”
萬貴妃悻悻拍了拍胸口:“倒真是糊塗了。”
趙念安道:“今日也不是正經相看,不打緊。”
萬貴妃道:“彆人不正經,你給我正經些。”
今日設宴在禦膳殿,皇太後、聖上、皇後居高位,東西兩側分列設座,東側容勳爵高官及其家眷所坐,沈容從四品,本不再受邀之列,今日以相府公子的身份出席,與沈康一道坐在沈相與夫人身後,西側容後妃所坐,賢貴妃坐在首位,趙北辰坐在她身後,萬貴妃居次位,趙念安與林倩兒坐在她身後,再往後是容妃及四公主,容妃乃妃嬪中年紀最長者,如今已四十有六,較聖上還大一歲。
適婚皇女中隻有四公主與五公主待字閨中,殿中許多人都悄無聲息打量著她們,林倩兒恰靠近四公主,她局促地坐在椅子上,神情難堪又狼狽。
趙念安低聲道:“從前也不見你這樣,總是風裡來雨裡去的樣子,怎麼如今反而扭捏了?”
林倩兒苦著臉說:“我從前六歲,如今十六歲。”
趙念安聞言不再出聲。
趙北辰冷冷哼了一聲道:“憑什麼太子與官員坐在一起,我和後宮女眷們坐在一道?”
賢貴妃回頭睨了他一眼,趙北辰倏然噤聲,索然無趣地摸著懷裡玉佩玩兒。
四公主見林倩兒拘束,悄悄與她說了幾句話,她們從前不曾見過,雖有耳聞,見麵還是第一次,四公主如今年方十六,素來深居簡出,刻苦鑽研琴棋書畫,容妃入宮十五載,三十歲才有了她,卻不曾對她溺愛,容妃心裡知道,她不受聖上寵愛,這個孩子來之不易,將來必然不似其他皇子皇女那般受寵,她若是再驕縱四公主,等她長大成人,出嫁從夫,日子會更艱難。
四公主性格溫婉,琴棋書畫描龍繡鳳樣樣精通,隻是模樣略差些,不似其他公主嬌俏玲瓏。
容妃今日心情極差,她本就不苟言笑,如今沉著臉更顯嚴肅,她聽見身後嬉笑聲,回過頭去淡淡道:“菲兒,端正坐好。”
四公主立刻正襟危坐,林倩兒怯怯看著容妃,不敢發一語。
容妃看了她幾眼,轉過身款款坐好。
趙北辰湊過身,朝趙念安勾了勾手指,趙念安附耳過去。
趙北辰問道:“容妃娘娘封妃為何不高興?”
趙念安淡淡道:“你管得真寬。”
趙北辰瞪他,坐直了身體不再理他。
開席之後有歌舞助興,各家閒話家常也不再拘束。
趙念安視線掠過人群看向沈容,沈容穿著一身寬大的米色衣袍,窩著身子吃酒,與一旁器宇軒昂的沈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之前趙念安不清楚,如今卻猜到幾分,腎氣虧虛也好,隱疾也罷,還是這窩囊的樣子,沈容大概是不想與人相看,故意擺出的姿態,為此他甚至可以有損堂堂男子的顏麵,不惜用隱疾這般丟人的借口。
隻是他思來想去不明白,明明風流倜儻又文采飛揚,為何不願意與人相看?
他雖不明白,卻也覺得慶幸,若非如此,也輪不到他趙念安捷足先登。
沈容縮著身子兀自吃菜,萬常寧轉過身子敬了他幾杯酒。
沈容喝了幾杯,苦著臉問:“表兄灌我酒作甚?”
萬常寧抿著笑說:“你紅了臉好看。”
沈容正在納悶,卻見他笑個不停,突然明白了過來,他湊近些問道:“你又是哪裡聽來的消息?”
萬常寧壓低聲音道:“哪裡聽來的不要緊,你平日上朝氣度不凡,模樣俊俏,隻可惜身有隱疾,各家大人都看在眼裡,回去同夫人們細細說了你的好,都來相你做赤子呢!隻可惜你今日這般造作穿衣,夫人們恐怕都要失望而歸咯。”
沈容歎道:“表兄忘記了,我已納了姨娘,便不能再為人赤子了。”
萬常寧拍了下腦袋:“倒是忘了。”
沈容搖搖頭,坐回原位吃菜,一抬頭卻見趙念安捧著臉看著自己笑,那模樣可愛極了,若非時機不好,他恨不得箭步上前抱一抱他。
沈容隻顧吃菜,倒是沈相請夫人留心了各家小姐。
七夕宴各家沉浸在不同的喜悅中,直到夜宴結束,禦膳殿竟無事發生,睿王妃今日更是高興壞了,一整晚嬉嬉笑笑嘴巴沒停過,活潑得就像個紅嘴青身的小鸚鵡。
夜宴結束各自散去,回去的路上萬貴妃問了幾句,趙念安支支吾吾不肯說,萬貴妃看得好笑卻不追問,由著他自己琢磨。
趙念安無聊了幾日,這一日他備了酸梅湯,正等著沈容午後來喝,卻見方德子匆匆跑了進來,對他說道:“奴才聽了些傳言,不知真假。”
“說來聽聽呢。”趙念安等得無趣,自己先喝了一碗。
方德子道:“說是昨夜睿王與睿王妃大吵了一架,睿王妃砸了東西,大哭了一場,今日便對外宣稱病了,要閉門謝客。”
趙念安納悶道:“這麼奇怪?好端端的,怎麼回事?”
方德子道:“聽說睿王與睿王妃本來相中了四公主,想要結皇親,陛下原本已經允了,為了讓四公主嫁得體麵,數日前還提了容妃娘娘的位份,從嬪提成了妃,哪知昨日容妃娘娘跪到了禦書房外,跪了整整一下午,愣是把陛下氣得摔了茶盞,雖是如此,陛下最終還是婉轉拒了睿王的提親。”
趙念安遲疑道:“容妃娘娘不是如此剛烈的性子呀,且她從來不與人起衝突,最是持重和善之人。”
方德子搖頭:“這奴才不知。”
趙念安道:“那日七夕宴我也仔細看了睿王嫡子,儀表堂堂也算不錯,倩兒還上趕著嫁他呢,容妃為何這般看不上?”
正說話間,沈容到了,趙念安立刻站起來拉著他坐下,把酸梅湯遞給他,親熱地說:“你快喝些解解暑,外邊日頭可大呢。”轉頭又對方德子笑眯眯說:“你出去吧,彆妨礙我和沈大人說話。”
方德子苦著臉去看門。
沈容笑:“你不出門怎麼知道外麵熱?”
趙念安得意道:“我不出門知道的事情也多著呢,我還知道今日睿王妃相不成公主,給氣病了。”
沈容道:“如此這般,你的心情可好了?”
趙念安道:“我有什麼要緊,重要的是表妹名聲。”
沈容哼笑道:“我瞧她心情好得很,倒是你替她杞人憂天。”
趙念安摸了摸鼻子,連忙叫他再喝點酸梅湯,降降火消消氣。
趙念安問道:“隻是我不明白,為何容妃娘娘這次如此做派,她從來不是這樣的,她的封號‘容’字,也是因為她總是寬容大度,與人為善,故此父皇才給了她這個字。”
沈容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恰恰因為是軟肋,才會不惜一切代價去保護,四公主就是她的軟肋。”
趙念安緊張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又胡說八道。”沈容刮了刮他的鼻子,“我隻是叫林倩兒穿得素淨些,好好讓容妃瞧一瞧。”
“我以為你叫她穿素淨些,是想讓各家官眷回去傳她年輕可愛,不是嬸娘。”
沈容道:“是這個意思,不過不是給官眷們看,而是給容妃娘娘看,容妃娘娘在妃位中年紀最長,雖資曆短,但七夕宴主要目的還是為了相看公主,大家心知肚明聖上為何提她為妃,七夕宴之日,她的座位自然靠近萬貴妃與賢貴妃,如此也靠近林倩兒。”
趙念安琢磨道:“睿王妃刻薄嘴巴壞,若倩兒當真是無理刁蠻的姑娘,容妃娘娘自然不會覺得睿王妃有錯,可她一見倩兒如此年輕,又質樸純淨,隻是出身略差些,睿王妃便如此刻薄,她自然不想四公主去這樣的婆家受苦,可隻是如此嗎?隻這樣就能叫容妃娘娘如此決絕?”
沈容含笑道:“隻是如此。”
趙念安狐疑不信,板著臉說:“你那日說過,從此以後再不騙我的,你若是這樣,我以後不想跟你好了。”
沈容連忙道:“好好好,我說給你聽。”
“那你說。”
“那日聖上口頭允諾了睿王這門親事,便把我叫去,叫我寫封妃詔書,聖上說......”沈容苦笑道,“聖上說容妃木訥,讓我看著寫,快些寫。”
趙念安哈哈一笑:“父皇有時候是這樣的,和北辰有些相似。”
沈容道:“我便寫了八個字,方正持重,風光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