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念安去小間用午膳,坐的是圓桌,慣例是九菜一湯,方德子進來伺候他用膳,趙念安瞪他一眼罵道:“不用你這個方耳朵來布菜,你出去!”
方德子被趕出了門,趙念安氣悶道:“沈容,你來布菜。”
沈容在心裡幽幽歎氣,這是真把他當成侍從了。
他麵上不顯,恭敬站在一旁,拿著筷子問:“殿下吃什麼?”
趙念安掃了一眼說:“我不挑食。”
沈容點點頭,安安靜靜布菜。
趙念安吃了一會兒,忽然一個激靈,納悶道:“你那日同我說沒有心悅的女子,又說十年寒窗極少出門,既然如此,你為何懂得那麼多?你莫不是誆我吧?”
沈容不動聲色,緩緩才說:“男女之事亦如排兵布陣,追根究底是一樣的道理。”
趙念安感慨道:“說的也是,後宮爭寵也是用儘手段,我母妃從前也吃了不少苦,幸好我父皇明是非,看得見我母妃的一片真情。”
沈容不置可否,他盛了一碗老鴨筍尖湯,輕輕吹涼了擺在趙念安麵前,淡淡道:“小心燙。”
趙念安忽然臉紅了起來,記憶裡隻有母妃會將湯水吹涼了遞給父皇,他和倩兒同桌吃飯時也是各吃各的,從來沒有誰做出過這般僭越舉動。
沈容問道:“怎麼不喝湯?”
趙念安囁嚅道:“這怎麼喝,都是你的口水,你自己喝吧!”
沈容抿了抿嘴,又拿了個碗,重新盛了一碗擺在他麵前,說道:“殿下請用。”
趙念安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後抬起眼眸看著沈容,訕訕道:“本殿下允許你坐下吃飯。”
“下官已經吃過了。”
趙念安不滿地瞪他。
“那下官喝完湯。”沈容從善如流,笑著坐下。
“這還差不多。”趙念安夾了一塊芙蓉雞片到他碟中,“你嘗嘗這個,這個好吃。”
“好。”
“魚也好吃,你試試。”“還有這道一品豆腐。”“小油菜也好吃。”
“謝殿下,下官夠了。”
吃過飯趙念安又留沈容說了一會兒話,知道他近日南巡事忙,沒多久便放他回去。
待他離開之後,趙念安兀自琢磨他說的話,他仍是不明白,喜歡一個人為何要冷落她,難道不該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誠意嗎?他對沈容的說法抱有懷疑,但也覺得自己近來對倩兒太殷勤了,他更氣的是倩兒不記他好,當他傻瓜敷衍。
他索性聽沈容的話故意冷落林倩兒,一連好幾日不肯見她,林倩兒吃了幾次閉門羹,可把她氣壞了,堵著氣再也不來找趙念安,彆的還好說,林倩兒不來,趙念安無聊極了,奴才們隻會捧著他,一點意思也沒有。
過幾日就要動身南巡,沈容忙著盤點要帶去的東西,趙念安來找他時,他剛忙完一陣,坐在書庫門口的小板凳上曬太陽。
趙念安見他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冷著臉道:“虧我以為你忙壞了,親自來看你,你倒好,嘴裡說忙,其實都是裝的,根本就是懶得陪我,連敷衍我都不願意!”
“殿下誤會了,當真是忙,下官忙得連口飯都吃不上,殿下的事情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下官豈敢敷衍?”
“哼,慣會說好聽的。”趙念安笑了起來,“我帶了糕點給你吃,方德子,把糕點拿來。”
沈容倏地臉色就變了,他揪起眉可憐巴巴道:“殿下饒了下官吧,近日忙碌,身子骨真的不大好。”
“我讓你吃。”趙念安從碟子裡拿起一塊紅豆糕,舉起手,將紅豆糕喂到沈容嘴邊,板著臉說:“你吃不吃?”
沈容無法,他伸手去拿糕點,趙念安卻躲開他的手,硬將紅豆糕塞進他嘴裡:“快吃。”
沈容被迫張開了嘴,他咬了一半放在嘴裡慢慢咀嚼。
趙念安笑眼彎彎道:“好不好吃?”
沈容隻得點頭。
趙念安把剩下半塊喂給他吃,沈容拿捏著分寸小心咬著邊緣吞進肚子裡。
“還有其他的,我們坐下來慢慢吃。”趙念安拉著他在小板凳上坐下。
沈容道:“下官進去給殿下搬張椅子來。”
趙念安道:“我就坐小板凳,你不是沒吃飯嗎?快來坐下。”
沈容默默在他身旁坐下。
“早知道你沒吃飯,我就不拿糕點來,今日午膳進的是羊肉蓮子湯,我該給你拿些過來的,給你補補腎氣嘛。”
沈容這幾日忙忘了此事,倏地一驚,口水嗆在喉管裡,連連咳了幾聲。
趙念安伸手撫他的後背,關切道:“你身體不好就多偷懶,彆忙壞了自己。”
沈容陰沉著臉點頭。
趙念安見他如此,以為他心情難過,安慰他道:“我知道上次是我不好,到處說你壞話,但是這也並非全然是壞事,你反正當不了男人了,與其偷偷摸摸,不如索性叫人知道,萬一能遇到一段良緣呢?”
沈容睨著他道:“如此下官還得謝謝殿下?”
趙念安討好著說:“你長得這般好看,又滿腹經綸,字也寫得好,脾氣也好,誰看了能不喜歡你?”
“那、殿下喜歡嗎?”沈容正視著趙念安的眼睛說。
趙念安驀地慌了神,他舔了舔嘴唇慌亂說道:“你如果願意,等我娶了倩兒當正妻,納你做妾也不是不行。”
“多謝殿下抬愛,下官忙得很,改日再陪殿下胡言亂語。”沈容站起身道,“恕下官失陪,下官先去忙,殿下慢坐。”
趙念安看著沈容離去的背影,對方德子道:“他是不是生氣了?”
方德子笑道:“依奴才看,沈大人方才是和殿下說笑,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趙念安歎道:“沈容出生高門,與我也是般配的,隻是他容貌過於出眾,我若是納他為妾,倩兒該如何自處。”
方德子道:“倩兒姑娘大方得體不是小氣之人,殿下身份尊貴,妻妾成群也是恰當的。”
趙念安搖頭:“彆人可以,但沈容不可以,沈容不止容貌出眾,家世更是高過倩兒,他樣樣壓倩兒一頭,倩兒為妻他為妾,倩兒不肯,沈容更是不肯的。”
方德子不知道說什麼好,趙念安那失落的模樣,他越看越不對勁,卻也不敢問,他們這殿下腦袋裡一會一個主意,變得比誰都快。
*** ***
幾日後,南巡的隊伍浩浩蕩蕩從皇城出發,他們走水路,從運河南下,一路經停各大州縣,月餘才至江南。
眾人入住行宮各院,尚書院幾人住的院子靠近聖上議事廳,方便他們每日呈送奏折,雖說如此,但向來勤政愛民的聖上在長途跋涉月餘後也疲懶了性子,又恰逢江南美景最豔麗的時節,略微休整兩日後,便和愛妃們遊山玩水去了,攢了好幾日的折子沒看。
沈容將折子都看過一遍,確認沒有緊急的事務,便也放鬆了些。
許書吏期待江南美景許久,與沈容說好後,便與相熟的同僚一塊撒野去了。
沈容一人留在‘尚書院’值守。院子裡有張搖椅,似乎是剛刷的漆,聞著有些氣味,但坐著實在是舒服,悠悠看著藍天白雲,春日裡的雲卷雲舒,眼皮子也禁不住耷拉下來。
趙念安進來的時候沈容剛睡著,這一個多月不是在海上找不著人,就是被父皇拉去問功課,偶爾在行宮落腳,也總被各種人纏著,好不容易熬到了江南,眾人各得其樂,他才有了閒工夫來尋沈容落腳處。
兩人有一個多月沒見麵,沿途舟車勞頓,沈容不似他有人鞍前馬後,月餘下來屬實是憔悴了不少,尤其穿著白衣坐在搖椅裡,明明並不消瘦,卻給人一種若有似無的蕭索感。
趙念安站在他身旁沒有出聲,沈容幽幽轉醒,嘴角露出笑意,用那雙柔情似水般的雙眸望著趙念安,輕輕喚道:“殿下來了。”
趙念安喉頭不由自主動了動,他看著沈容的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沈容恍然間想起了什麼,他連忙站起身來,撩開袍子跪下去,溫聲道:“請殿下安。”
趙念安彆扭道:“我又不是這個意思,起來吧。”
“殿下怎麼來了?”
“你不讓倩兒陪我,我又不喜歡與兄弟姐妹們一起,自然無聊,是你出的餿主意,你要負責,走,陪我去玩。”趙念安說著便去抓他的手腕。
“等等。”沈容按住他的手道,“許大人出門去了,隻有下官一人值守,下官不能擅自離開。”
“那他何時回來?”
“才出去不久,得有一陣呢。”
趙念安鼓著腮生悶氣,沈容看得好笑,忍不住想戳他的臉,到底是忍住了,不敢過於放肆。
說話間有仆役來送飯,沈容請他放在搖椅旁的四方矮凳上。
趙念安道:“怎麼這個時辰才吃飯,怪不得瘦了許多。”
他伸手摸了一下沈容的臉,然後去揭食盒的蓋子,裡麵一道清炒小油菜,一道南乳燉肉,再有一道白切雞,另有大米飯一海碗。
趙念安蹙起眉來:“怎麼就吃這些?”
“這有什麼不好,殿下是山珍海味吃多了。”
沈容拉了小板凳過來坐,趙念安繞過那張四方矮凳,懶洋洋躺進搖椅裡。
方德子守在小院門口,他時不時偷偷瞄兩眼,然後搖頭歎氣。
趙念安躺在搖椅裡也不安分,他側過身體看著沈容,突然說道:“你側臉也好看。”
沈容笑了起來,放下筷子說:“下官......”
趙念安打斷他道:“彆總是下官下官的,我不喜歡你與我生分,倩兒就從不如此,沒有外人時也不叫我殿下。”
“那怎麼一樣,她可以叫你表哥,下官叫殿下什麼?”
“我有名有姓,你為什麼不能叫?”趙念安道,“我父皇母妃喚我安兒,我允許你像這般喚我。”
沈容沒出聲,兩人互不妥協地對視了半晌,沈容無奈,低低喚道:“念安。”
趙念安愣了愣,緩緩露出靦腆的笑意:“嗯。”
沈容複又拿起筷子,卻聽趙念安道:“沈大人不止容貌出眾,聲音也好聽。”
沈容啞口無言道:“殿下再誇,下官就要挖個地洞鑽進去了。”
“哼,你剛剛喊我什麼?”
沈容溫聲哄道:“你讓我好好吃完飯,吃完了我尋些樂子陪你。”
趙念安淡淡‘哦’了一聲道:“那你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