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密布，滂沱大雨即將來臨。城堡陰氣沉沉，特彆冷清，特彆陰冷。趙甜心一襲白衣，不緊不慢地走在沒有圍牆的石徹走廊上，清淡花香從每隔幾步便能見到的一盞油燈上傳來，油燈懸在圓形石柱上，散發淡黃光芒。

她正在找尋，新的獵殺對象。

然而，所有看到她的人，遠遠地，全都避開。無論是使女、仆從、雜役、官員或貴婦。

所有人知道，但凡與她對上，隻有死。

君王不會為他們出頭，死了也隻能白死。

他們隻能藏藏躲躲，避開這個殺神。

她暗暗冷笑下，實際上她隻會獵殺使女、仆從們的主人，而不會獵殺普通人。

“夫人，”一道沉著的男聲打破了陰冷可怖的沉寂，“將要下暴雨，您請回房吧。”

“下暴雨與我何乾？”趙甜心冷冷地回轉身，看著突然出現的金發高大男子。他談不上多俊美，卻因多年跟在鳳凰王身邊養出一身淩厲乾練、利落強悍的氣質，竟也魅力不凡。

“夫人，您該回房了。”他說道。

趙甜心冷道：“你給我滾回房去。”

“夫人，狂風暴雨會令您受涼的。”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若不是看在你是歌的哥哥份兒上，莫納，”趙甜心的聲音變得更冷，“你現在隻是一具死屍。”

“我至今仍後悔，與歌一起把你從大森林裡帶回我們族，就應該讓你在森林裡餓死，被野獸叼走或吃掉。”莫納又冷笑說道，“歌因你慘死，王的生活也被你弄得一團糟。王原本可以好好地娶妻生子，像其他族長一樣娶納上百個女人，生下數百子嗣，再挑選一個最優秀兒子做繼承人，可你破壞了這一切。”

“是，都是我的錯，”趙甜心也笑了起來，“可你們為什麼要把我這樣一個滿身是錯的女人留在身邊呢？你應該趕緊勸勸你們的王，早點趕我走。”

“你以為我不想？”莫納冷笑得厲害，“我曾有段時間天天勸他，勸得他差點砍了我的頭。”

莫納的眼神冰冷，“我早想殺了你，若不是怕王難過，我早就動手了。”

“我知道，你們族裡的人都恨我。”趙甜心說道，“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

“你明白就好。”

趙甜心盯著他，再不說話。

“夫人，請回房。”莫納再次重複。

趙甜心又盯了他一會兒，才緩緩道：“我遇誰殺誰，你阻擋不了。”

“你這樣會讓王把你身邊的暗衛都收回去。”

“收就收，我求之不得。”

莫納淺笑了一下，“你昨天殺了王剛娶的王妃，孔雀族的大公主，王很生氣，特地讓我來通知你，從今日起，暗衛不會再殺王的任何一個女人。除她們以外的使女、仆從，任你殺。”

趙甜心的臉色變了變，這個男人真是把她拿捏得死死的，從前如此，現在如此，也許以後仍如此。

***

趙甜心開始不會笑了。她剛來城堡時還會冷笑，現在連冷笑都不會。

她對誰都麵無表情。

即使她的小女兒洛雅公主竭儘所能地逗她笑，她仍僵著臉。

“母親，父王是真心為您好。”洛雅不得不說起這事，“你殺了那些女人事小，那些女人背後的勢力不是好惹的，萬一她們的父親、叔伯來找人暗殺您，您就危險了。父王不能無時無刻地保護您，暗衛也不是萬能的。”

見她仍冷著臉，洛雅有些不悅了，“母親，姐姐為了您都跑去孔雀族說情了，她一個王後低三下四也不容易。”

“誰讓她說情的？”趙甜心冷冷道，“她若真對我好，應該把我接回去的。”

“那是不可能的。”洛雅說道，“父王是永遠不可能讓您離開的。”

“母親，”洛雅真誠地道，“父王是真心對您好的，您就不要與他置氣了。”

“你出去吧，”趙甜心歎道，“我要休息了。”

她的三個子女都向著他們的父親，她這個母親地位低微。

也是，他們的父親是高高在上的王，而她……什麼也不是。曾經，還是族長夫人，離婚後再無關係。

最最現實的是子女。

一連幾天，趙甜心都覺得困乏疲累，提不起勁，不是在睡覺，就是靠在壁爐旁的安樂椅上看書，看著看著又睡著了。

原本她還偶爾參加晚宴舞會，可現在一次也沒參加。

鳳凰王幾次來見她，她裝作睡覺，或真的在睡覺，偶爾他來得很巧，她正巧醒著，但她也不理他，一句話也沒對他說過。

任他如何想引她說話，她都緊緊閉著嘴，一字不出。

她以驚人的速度瘦削下去，有幾次清晨散步時，冷冷的風刮過時，跟在她身邊的使女們都擔心她紙片般的身體會被刮倒。

曾經跟她最久的使女珠兒看不下去了，勸她想開點。

“再這樣下去您的身體會垮的。”珠兒歎息。

“垮就垮吧，自歐伊密死後，我就沒想再活著。”她的眼淚流落出來。

珠兒一下噤嘴。

歐伊密這個名字在他們這裡是個禁忌。這片獸人大陸曾經的第一美男，與夫人有過一段驚天動地的感情。夫人為他，可以拋卻一切。

“幾年前那會兒，”夫人慢慢地說道，“你們的王來矮人王國找碴時，我就知道會出事。他故意激怒歐伊密，惹得歐伊密跟他打起來，便趁機以名譽受損為由向矮人王國發起戰爭。”

珠兒沒有說話。她不敢說。

幾年前，他們鳳凰族的族長突然向矮人王國宣戰，明麵上的理由是為名譽而戰，實際上誰都知道，他就是為了奪回他的前妻，當時矮人王國的祖國王歐伊密的妻子趙甜心。

歐伊密全力應戰，為保護妻子竭儘全力。可因曾經十年被囚地下，身體大不如從前，外加體內毒性未消，最終在戰得最酣時吐血而亡。

夫人哭得差點兒死去，在歐伊密安葬那天甚至不顧一切要跳到墳墓裡去，被夫人的大女兒，矮人王國的王後打了一巴掌。王後氣呼呼地說：“他雖是我的親生父親，可我仍要說句，如果你死了，他決不會為你跳進墳墓，還會娶上十幾個美女，過得快活得不得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蠢的！”

夫人當時被親女兒的這一巴掌打懵了，隨後睡了三天三夜，醒來後據說木木呆呆的。

鳳凰王早已停戰，幾次求見未果。

她根本不見鳳凰王，對他恨之入骨。

一年後因為洛雅公主病危，她才不得已，在矮人王國王後的陪伴下來見小女兒。

可這病危，卻是個圈套。她的大女兒和前夫一同設下的圈套。

或許她也知道是個圈套，可小女兒萬一真出了事呢，她不敢賭，隻能前來。可這一來，便被困在了城堡。

鳳凰王不讓她離開，將她軟禁在這裡。任她如何哭鬨、吵鬨，甚至瘋打，鳳凰王都決不鬆口。哪怕他的臉上、脖子上、胳膊上，凡是能看到皮膚的地方，全被她抓得鮮血淋漓。

她被迫在前夫鳳凰王的城堡住了下去，一直情緒不穩，直到最近才漸漸平靜下來。

可這才平靜了幾天，便發生了孔雀公主被殺之事。

珠兒本想說，再這樣下去王是不會讓您做王後的，沒有一國之君會讓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做王後。

可珠兒終究什麼也沒說。

因為說什麼也沒用。

***

半個月後，孔雀公主的事擺平了，鳳凰王最終賠錢了事。賠了鳳凰國邊境往西三百公裡的土地。

鳳凰王的王後忍不住去找趙甜心。飄著小雨的花園草叢裡，趙甜心正蹲在地上給玫瑰花培土。

“希望您此次能記住這個教訓。”出身鳳凰族高貴世家的年輕王後說道，“我們鳳凰族剛建國不久，根基不穩，領地也不夠大，此次還賠了土地出去，實是損失慘重。王已為您付出了太多，希望您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

“要我不做也可以，”趙甜心抬起頭，兩隻手仍然在培土，“你偷偷把我放回矮人王國，我就什麼事也不會做。”

年輕貌美的王後睨著眼看她，“你是不是傻？就算你回了矮人王國，王也會再把你找回來，你就不能找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來嗎？聽說你來自海的另一邊的世界，你為什麼不回去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去，”趙甜心說，“要不你幫我問下人魚國的公主，她或許知道。”

“真的？”年輕貌美的王後半信半疑。

“真的。”趙甜心回答，“不信你問珠兒。多年前我本在自己的世界，就是人魚公主把我強拉過來的。”

王後離開了。趙甜心低頭繼續用心培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