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1 / 1)

溫畫緹眸光閃爍,將紙箋悄然置於燭火上,燃成灰燼。

隱月樓嗎?

隱月樓是京城最高一家酒樓,從前逢年過節,她與範楨最常去的便是此地。

他們會爬到第七層的樓塔,站在朱欄邊,觀望綻放於夜空的流火,和底下各個街巷川流不息的人潮。

她對隱月樓的一切了如指掌,不得不說,長歲選在此處幫她脫逃,真是個明智之舉。

溫畫緹剛高興了沒兩刻,突然又有一件憂心的事——衛遙連門都不讓她出,她要怎麼樣,才能去得了隱月樓?

兩日後就是花朝節,倘若說她想過花朝節,衛遙會放她出門嗎?

因為憂心忡忡,她的糕點掂在手指已經有片刻了。旁邊的小丫頭以為她等不到人而落寞,不由解釋道:“娘子,將軍正在書房呢,或許一會兒就過來。娘子是想見他嗎?”

溫畫緹愣了下,本想搖頭。卻又思及,她的確得問一下衛遙。

小丫頭仍謹記上頭的吩咐,除了出門,不管眼前這位娘子要什麼,都要儘量滿足。

於是又說道,“書房離這兒不遠,那奴引娘子過去吧。”

溫畫緹跟在她的身後,一路穿過幾條遊廊,終於看見前麵的屋子透著光。

她塞了點錢給小丫頭,致謝過後,便往書房走去。

書房的門口有不少守衛,見是她,並沒有出手攔截。她路過,看著一排排肅穆的兵衛,不由想,衛遙膽子挺大,竟然會相信她。

不及走到書房門前,溫畫緹就聽見談話的動靜。

原來書房除了衛遙,還有旁人在。

她並沒有偷聽彆人說話的習慣,剛想轉身離開,突然聽屋裡的人提到範楨。

溫畫緹腳步一頓,再也邁不出那步。

那聲音,似乎是個中年男子。

“繼範楨死後,宮裡的宿衛軍都由程珞掌管。這位程珞,似乎很得官家寵信,這些年官家不少眼中釘肉中刺,都是被他暗中做掉的。”

衛遙問道:“他和皎皎有何關係?上回皎皎不見,我聽說他發了瘋似的在找。”

“能有何關係?不就受亡友之托,照看故人之妻嗎?”

“不。”他斬釘截鐵,“肯定不止如此。就憑尤二娘如此恨皎皎來說,程珞對她必定有某種情。”衛遙又問:“範楨的死因,姑父可知道?”

“他死得太過蹊蹺,本來上頭還下令,叫我們刑部與大理寺徹查。這不沒查一半,上頭又不讓繼續查了,真是古怪。老夫覺得,他們是怕牽扯出什麼。”

那個被稱作“姑父”的男人突然道:“怎麼,你如今為了追人,連人前夫的死因都要幫忙查個清楚?他死了,難道不正合你的意?”

男人又道:“對了,我勸你彆這麼快動尤家。尤二是程珞的妻子,如今程得勢,還輕易動不得。我知你小子剛班師回京,風頭盛極,可做人,還得愛惜自己的羽翼,若是你爹娘還在,如今也必像我這樣勸你......”

後麵的話,溫畫緹便再沒聽進去。

一會兒是程珞,一會兒是範楨,她心裡有種難言的想法,所有的一切變得撲朔迷離。

範楨顯然猜到殺害自己的凶手是誰,卻不願告訴她。就連長歲,都不肯跟她知會一聲。他們是想她放下過去,好好過以後的日子,還是怕她知曉此事,也因為喪命呢?

真是越想越可怕。

溫畫緹壓住砰砰直跳的心。

算了,她如今該擔心的不是這個。她的夫君既然已為她鋪好前路,就是希望她好好活著。

她不應該讓一切,朝反方向奔走。

溫畫緹吸了兩口氣,剛想離開,突然一片葉子從耳邊掠過,以雷霆之勢,竟然生生斷去她幾根碎發。

溫畫緹頓時瞪大眼,驚慌地保護臉蛋。腳前突然落下一道光,書房的門也在此時開了。

那個被叫作“姑父”的男人,指間夾著落葉,看見她時顯然十分震驚。

又見是個女子,此刻入夜,竟能出現在書房。他立馬猜出是什麼來頭,突然蹙眉看向衛遙:“你怎麼隨便人過來?”

他恨鐵不成鋼道,“老夫平時如何教導你的?”

“姑父先回去吧,其餘之事,我們日後再談。”

比起姑父的震驚,衛遙隻是詫異了下,沒想到她這麼早醒。

月色下,他把人送走後,很平靜地走過來。

沒有問她來了多久,也沒問她聽到什麼。仿佛這些與他而言,都無關緊要。

衛遙牽起她的手,見她此刻兩眼瞪大的模樣,遂含著笑,“看來是睡醒了。餓不餓?”

雖然她也沒做什麼壞事......但偷聽被人抓包,真是個緊張又尷尬的事。

此刻溫畫緹心頭跳得厲害,耳邊灌進呼呼的風,麻亂吹拂她的臉。

她想也不想,就搖頭:“沒事兒,不餓。”

她現在隻想快速的離開,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衛遙不置可否,隻是牽住她的手,往庭院走,已經叫人傳了膳。

屋裡燃起暖和的燈,桌上很快擺滿了菜,都是她喜歡吃的。

竟然還有花椒雞......

溫畫緹耷拉的腦袋在聞到香味這一刻,突然抬起。

可是她看見桌上隻有一雙碗筷時,整個人又癟了——因為衛遙根本就不管她!他撩袍坐下,獨自吃了起來。

他用飯用得極悠閒,怡然自得。滿屋子的飯菜香,勾起她腹中一陣陣饑餓。

溫畫緹一眨不眨盯著那些菜,突然意識到,原來她的肚子是如此空癟......

她站了有一會兒,慢吞吞走到衛遙身邊:“為什麼沒有我的?”

衛遙抬頭看她:“你不是不餓嗎?”

溫畫緹幽幽盯著他,無聲地埋怨:你就不懂女人心嗎!!!

衛遙又繼續吃了。

他吃得那麼香,卻始終沒動花椒雞。

溫畫緹看著,一下就憤怒了——這人簡直暴殄天物啊!!!他不吃花椒雞就算了,竟還當著她的麵不吃,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這簡直不給花椒雞任何顏麵!!!

溫畫緹痛恨地閉上眼,明明餓了,又拉不下臉,隻好眼不見為淨。

可她畢竟在屋裡,鼻子又沒失靈,這些米香菜香就像勾人魂的小妖精,一個勁兒的往鼻子裡鑽,勾得她滿腦子都是它們的模樣。

終於,溫畫緹忍不住了,在小腹空癟癟叫了聲的情況下,她睜開眼看衛遙:“其實我......我也是有些餓的。”

衛遙放下碗筷,突然笑了一聲。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人被一拽,就坐到了他腿上。

衛遙兩臂環住她,盯著她的臉蛋:“以後有話就直說,於我不必客氣。”衛遙親親她的臉,為她舀來一碗粥,“你今晚來找我,是有事麼?”

呃......

她一時尷尬住,兩頭不知所措。對,的確是有事,要現在開口嗎?

她的腦子突然在這一瞬間變得清醒。

——今天衛遙剛關了她,卻立馬提出要去兩日後的花朝節,是不是有些過早,意圖會太明顯嗎?晚一些再說會不會更好?

對!做事不能操之過急。

她覺得自己可算聰明了一回兒,總得在他放下警惕的時候再說吧!

溫畫緹決定先按兵不動,但她又很嫌棄地看向手中的碗...雖然裡麵是她最愛喝的碧粳粥,還熱乎著。

“我不想吃,這碗你都用過了。”

衛遙卻滿不在意的揚眉:“用過又怎樣,我們親過,你我連再親密的事都做過......”

溫畫緹被他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突然掙開他的臂彎騰起。

“你不要臉!”

對!他不要臉!說起這些事她就來氣!

她想起自己被騙的那三次,原以為還完恩情就可以兩清,他會送她和家人一起離開京城。但是沒有......他竟然毫無廉恥的告訴她,這個恩情是自願還的!

衛遙不提起這件事還好,一提起,她突然惱火又委屈。既討厭他不把話說明白,誆騙她,又討厭自己這個豬腦袋,竟然會錯意,不事先問清楚。

溫畫緹委屈著、委屈著,又不甘心隻有自己一人這樣難受,突然指著他罵道:“你個烏龜王八蛋!你就是故意戲耍我的對不對!你明知道我腦子不好用,還不把話說清楚!你就是看我可憐又好欺,故意愚弄我的!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這一刻她其實是想哭的。但她努力憋住了。

她一向要強,從來不想在彆人跟前掉眼淚,彰顯自己的懦弱。

她忍著酸意,還要破口再罵,衛遙卻忽然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將人抱入懷裡。

他摸著她的頭。

溫畫緹聞到他身上有炭火的味道,很暖實,又混著竹柏鬆香、角皂香。再多的氣味她聞不到了,因為他把她抱得很緊,緊到她極力忍耐的眼淚又悄然憋了回去。

被懷抱堵住的耳朵,所有的紛紜與塵世隔絕,朦朦朧朧中,她聽到他低聲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個烏龜王八蛋,還是你孫子。你使勁罵吧,我一定不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