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茶(1 / 1)

“祖母她早已清楚我是何樣的人,又何必再來問呢?”

黑夜裡,他的眸光分外堅毅。“男兒建功立業,本就該靠自己,為何要倚仗嶽家?我衛遙的軍功全靠自己掙,以前是,以後也會是。我既喜歡她,那就隻會娶她。你讓祖母寬心吧,明兒我就帶她給祖母奉茶。”

既如此,閆婆子也不好再說。

臨走前,她想起老太君的叮囑,又忍不住提醒道,“郎君既不想娶尤氏,也無妨,但萬不能與尤家交惡,明麵上過得去就行了。老太君說,如今郎君長大,也該明事理,可不能像從前那麼魯莽。以前郎中得罪了哪家權貴,還有老太君給您兜底呢,可如今她老人家歲數大了,很多事力不從心,隻盼著郎君有出息,能撐起衛家。所以官場人情往來,郎君該留心才是,尤其是尤氏......”

衛遙並未吭聲,不作答應,閆婆子也不知道他到底聽進去沒有,隻是歎歎氣離開。

翌日清早,溫畫緹剛睡醒,隻覺渾身黏膩得厲害。

她先去浴房洗了個澡,打算一會兒就去找長歲,然後回溫家。

溫畫緹剛更衣,把人拾掇的清爽,哪知臨腳出浴房就看見有人守在院子。

那人背對她而立,身姿挺拔,晨曦落在淡綠的衣袍上,整個人蓬勃生機。

她有種不安的預感,正欲偷摸離開。那人耳尖一動,突然喚道:“皎皎。”

溫畫緹隻好停住腳步。

衛遙轉過身,俊氣的臉龐噙了抹淡笑。一步又一步朝她走來。“大清早的,你要去哪裡?”

這話她才想問好吧!

溫畫緹無語地盯他,大清早的,她為什麼能在衛府?要不是昨晚被他綁過來,她跟長歲早回家了!

溫畫緹懶得搭理他,理直氣壯道:“我要回家。長歲呢?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兒?”

“先不著急回去。”

衛遙拉住她的手,“走吧,你既沐浴完,咱們就去見見祖母,給她上茶。”

見......見誰?見他祖母?還要上茶?

溫畫緹錯愕,險些以為自己精神錯亂。

“為什麼要見你祖母?她又不喜歡我,我給她上茶做什麼?我吃飽了撐著自討苦吃?”

衛遙看向她,一本正經道:“你泡茶手藝好,她老人家愛喝。況且很多年沒見麵,她有些想你了。”

溫畫緹聽著就好笑,這話她要是能信,那她的腦子真白長二十年!她隻是不機靈,又不是蠢笨如豬!

溫畫緹還記得三年前她在遊園宴上碰見衛老太君,那時衛遙在西北打戰,還沒回來,衛老太君全程沒給過她一個好臉色。

期間老太君的忽患頭疾,有人提議道,“溫娘子的外祖是行醫的,她也懂些皮毛。老太君既疼得厲害,大夫又遲遲沒趕來,不妨讓溫娘子先看看?”

那時許多人都站在屏風外,她仍然記得老太君痛苦地搖頭,“不,我不要她,老身今兒就算疼死,也不要她來看!”

因此所有人都道,衛家人很討厭她,包括衛遙在內。

三年前是這樣,今日溫畫緹也同樣不信衛遙的話。

而且她覺得,昨晚老太君一定沒有認出她!

若真認出來,老太君絕不會如此平靜。就憑那種厭惡之情,怎麼也要說兩句惡話。

衛遙明知道他祖母討厭她,卻還要她去奉茶!溫畫緹想一想,不會是要借此羞辱人吧?她平日那麼罵衛遙,很難不說衛遙是想殺她的戾氣,讓她受挫。

這人還真是睚眥必報。

溫畫緹一點都不想去,奈何衛遙非抓她的手不放。

她使勁掙開,“我不去,就不去!你放什麼狗屁!你祖母會想喝我的茶才怪!她不覺得我下毒就不錯了!”

衛遙仍不放手。

力道懸殊,他甚至沒怎麼使勁,就能把她輕易牽製手中。

衛遙感受著掌心內纖細的手腕,放低聲音勸道,“你不是喜歡尚衣居的衣裳麼?你乖乖給祖母奉個茶,我一會兒就叫掌櫃上門,把它們全打包來。”

溫畫緹還是不依。

她現在討厭尚衣居的掌櫃,自然也不屑買尚衣居的衣裳。

衛遙又道:“這樣吧,我再給你銀子。一萬兩銀子去一趟,給祖母奉盞茶。”

一萬兩??????

溫畫緹眼睛都瞪圓了。

不是...現在想羞辱她,都舍得出大價錢啊?這哪裡是羞辱,分明是恩賜!

可是再轉念一想,卻分外不對勁!

奉盞茶......若隻是奉盞茶,衛遙為什麼要出這樣高的價錢?

又是拿錢誘惑她,但這回數目實在太大,她好歹有點腦子,絕對不是簡簡單單一盞茶。

溫畫緹心裡不安,突然想到昨晚的五百兩......不會也有什麼不對勁吧?

她更想跑了。

溫畫緹再次用力甩開他的手,還沒跑兩步,卻忘了這是他家,處處有守衛。

她被層層攔截,很快又被他攔腰抱起,扛在肩頭。

“啊——你真是個道貌岸然的禽獸!王八!畜生!我不去,我就不去!你憑什麼抓奶奶我!你這種人,呸,禽獸,我咒你喝水嗆死,吃飯噎死,做什麼都盼不到好!......”

衛遙皺了皺眉,大約嫌她太吵了,立馬拿塊布堵住她的嘴,又把她手和腳捆得格外緊實。

溫畫緹罵不了,動不了,最後像條一蹶不振的死魚,任他扛著走到雲雀堂。

衛遙踏進主屋的時候,老太君已經起床梳洗好。

今日老太君穿得格外鄭重,頭戴鶴紋抹額,身著湛紫褙子,再配兩隻青玉耳璫,華貴不失莊重。

就連左手邊的桌案,也擺上熱騰騰的茶,隻等孫子帶人來。

老太君剛與閆婆子說著話,突然看見衛遙扛了個人進來。

老太君驚愕不已,差點打翻茶,“哎哎哎你這是做什麼!你不會帶人好好走路麼?!快放下,彆嚇到人姑娘了!”

溫畫緹聽了冷笑。

她就猜到,老太君果然不知道是她。

天知道此刻她有多想逃,可手腳捆得嚴嚴實實,她插翅都飛不了。衛遙這一路走得又快,蕩得她好暈,險些要把昨晚吃的都吐出來。

她恨死衛遙了,這人跟範楨果然沒法比!起碼範楨從來不強迫她,也不逼她做任何事!

溫畫緹張不了口,隻能在心裡怨毒罵著。還沒罵兩句,突然聽衛遙說道:“祖母可是說了,吃了茶她就是你孫媳婦,不論門楣。”

??

溫畫緹驟然顫住。

仿佛喪失所有力氣。

果然,一萬兩的東西就不是好貨!她冷笑著,這哪裡是買一盞茶,分明是賣身契。

衛老太君尚未從孫子這荒唐的舉止裡緩過神。忙喝口茶壓驚,“那是自然,祖母何時騙過你?是這麼個說法。但,但行止啊...你這是又作甚呢......”

“既如此,還望祖母成全。”

話音落下,溫畫緹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終於,人著了地。

實在太暈了,她怨恨地瞪著衛遙。衛遙卻似乎看不見她眼裡的怨意,甚至還笑了笑,接著掰正她的臉給老太君看。

震驚來得猝不及防。

這麼多年沒聽說他看上什麼人,突然就帶回來一個。

老太君甚至做過多種準備,就憑衛遙那種乖張,胡天胡地的本事,這姑娘或許心機惡毒,或許長相粗俗,其貌不揚,也或許是被他誘拐私奔的哪家名門閨秀......總之所有,都可以儘量認下。起碼孫兒長大,要有家室了。

但老太君萬萬沒想到,他這次帶回來的竟然會是她。

老太君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變得嚴肅:“怎麼是她?你怎麼還喜歡她?”

溫畫緹此刻尷尬得恨不得遁地,偏衛遙又一直牽著她的手,力勁很大。那不是牽,根本就是抓。

她看見衛遙靜默須臾,忽然對祖母道:“對,我還喜歡她。”

老太君打量溫畫緹,眉深深擰著:“五年前你不是怨恨她,厭惡她麼?”

衛遙又沉默了。

不久後,他緩緩開口,“試過忘記,但根本就忘不了。”

老太君也沉默了,沒再搭話。

衛遙回頭看她,將她嘴裡的布輕輕抽出,又把她雙手和雙腳的麻繩都解開。

他摸摸她的臉,低聲哄道:“皎皎,你去給祖母奉盞茶吧。”

溫畫緹白了他一眼,一動都不想動。

奉茶?她為什麼要奉茶?

明明是被綁來好麼?她根本就不想來,難道他還能逼她奉茶不成?

衛遙見她不動,又輕聲道:“乖,你去奉,很快就好了,祖母一定會接。我答應你的事都做到,一萬兩也給你。”

“不要。”

她扭頭拒絕。

衛遙聞聲,尋思了下,“一萬兩的確是少了,但聘禮絕不止這些。這樣吧,十萬兩如何?你去奉盞茶,我立馬就去備銀子。”

他在用一種隻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話。說得溫畫緹都忍不住想笑,得虧他聲音小,否則這些話讓衛氏列祖列宗聽到,還指不定怎麼說他敗家。

但十萬兩又如何呢?她丟開衛遙的手,“我不要,什麼都不要,我不想嫁給你!”

溫畫緹是真生氣了,也果斷要讓屋裡所有人聽見,說得極為鏗鏘。

話音剛落,衛遙的神色明顯僵了僵。

突然,老太君也冷嗤道:“行止你瞧瞧,你心心念念人家,人家根本不願嫁你。我就說她不行,心太硬......”

衛遙的臉逐漸失去血色,變得失惶蒼白,蒼白到了極點,隻剩下一副乾枯的皮囊。

他毫無生欲,冰涼涼的看向她。

溫畫緹還沒說夠,突然被他攔腰扛起。

她嚇了一跳,拚命掙紮。從始至終,衛遙都麵無表情地把她重新綁好,“祖母放心,我一會兒再讓她來給你奉茶。”

說完,他扛著人,大步邁向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