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那珠花最尋常不過,幾乎每家賣女郎頭飾的鋪子裡都有。

它明明輕盈,吳閱卻覺沉重,甚至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起來。

先前他已經把這事揭過了,現在後知後覺麵對,心中不是滋味。

仔細回憶夫妻與蕭煜接觸的過往,清溪潭投壺,蕭府設宴,還有他不清楚的岩山寺情形。

吳閱陰沉著臉坐到椅子上,他自是信任妻子的,可是蕭煜……

那就是一個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他聲名狼藉,聚眾招妓且鬨出人命案,傳得沸沸揚揚。

而妻子有才有貌,若是蕭煜動歪心思……吳閱坐立難安,隱隱意識到黃鄉紳為何不明說了。

他吳家確實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但沈氏,無論走到哪裡,都是極其出挑的。

吳閱的臉色一會兒發青一會兒發白,他直勾勾盯著飾盒裡的珠花,仿佛要把它盯出血來。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有些疑心一旦滋生,便再難回到從前。

想起蕭家的富貴,吳閱既豔羨又自卑,雖然那小子不靠譜,可若他真的有意引誘妻子,她是否能抵抗得了那種誘惑?

春雨園展出的那些畫,隨便一幅就能保人衣食無憂,偏偏妻子又在繪畫上小有才華,很難不受吸引。

吳閱胡思亂想,愈發心神不寧。

他對蕭煜起疑,總忍不住把他的動機往沈映蓉身上靠,越想越覺得春雨園的那些畫展就是故意引誘妻子的行為。

還有歸還珠花的事,明明是一件小事,卻非要當麵提及,讓他犯嘀咕。

蕭煜為什麼知道那珠花是妻子的呢,如果知道,為何不在岩山寺就歸還?

吳閱越想越覺得毛躁,心裡頭不痛快,隨手拿起硯台把珠花砸了個粉碎。

正午時分沈映蓉回來,聽到魏氏說吳閱躺在榻上,疑似病了。

沈映蓉進寢臥看情形。

那廝像條死狗一樣,病懨懨的,沒甚精神。

她坐到榻沿,伸手摸他的額頭,並未發熱。

吳閱捉住她的手,不大痛快道:“惠娘去哪兒了?”

沈映蓉應道:“去文昌巷的鋪子看了看。”

吳閱細細打量她,許是日日相處,看習慣了,今兒細看,愈發覺得妻子被他養得嬌美。

見他直勾勾盯著自己,沈映蓉困惑道:“郎君怎麼了?”

吳閱:“我家夫人當真生得俊。”

沈映蓉愣住,失笑道:“郎君今日是不是吃錯藥了?”

吳閱嚴肅道:“吾妻甚美,不僅有貌,且還有才華,隻怕整個宜州都尋不出幾位來。”

沈映蓉戳他的腦門,隻覺得奇怪,“是不是吃醉酒了,儘說些奇怪的話語。”

吳閱搖頭道:“我沒吃酒。”頓了頓,試探道,“我打算設宴。”

沈映蓉:“???”

吳閱:“你看我們夫妻二人在清溪潭得蕭同暉款待,後來蕭四郎也設宴請我們,總不能一直讓彆人破費。

“我想了想,什麼時候設宴請雲朝夫婦和蕭家的子弟,算是還情,惠娘以為如何?”

說完這話,他目不轉睛盯著沈映蓉,試圖從她的表情裡抓到蛛絲馬跡。

遺憾的是沈映蓉並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隻道:“郎君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吳閱壓下心中的窺探,問道:“如此說來,惠娘是沒有異議的?”

沈映蓉:“郎君在外走動,客往人情之事我自不會插手。”

吳閱沉默了陣兒,才道:“那就這麼定了,讓我想想設宴場所。”

沈映蓉點頭,有些口渴,起身去倒水喝。

吳閱盯著她的背影,心中一番盤算,他打算試探蕭煜,就用自己的妻子去試探。

而背對著他的沈映蓉心中有些不快。

上次在蕭府,蕭煜借甄氏的名義私下裡尋她見麵,藏著什麼心思不言而喻。

如今吳閱要設宴請他,她又要如何才能避嫌躲過去呢?

這是一道難題。

夫妻二人各懷心思,頭一次默契地選擇了隱瞞對方。

宴請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來,在五月二十五,東味居。

東味居的名氣並沒有春暉園大,隻是一個民宅院子,主營私房菜。

夫妻二人曾去過幾次,都覺得那裡的菜品上佳,再加之私密性好,環境也小有情致,體驗還算不錯。

吳閱親自寫請帖,沈映蓉則負責與東味居那邊訂宴席製訂菜品等事宜。

當吳家的請帖送至蕭府時,蕭煜頗為歡喜,反複地看了好幾遍。

自那日荒唐爬吳家牆頭失敗後,他規矩老實不少。

那女郎養在後宅,甚少獨行,他極難尋到機會與她相處,如今吳家宴請,他自是歡天喜地。

待到五月二十五那天,沈映蓉有心回避,撒謊說自己要來癸水肚腹隱痛,極不舒服,想讓吳閱獨自主持這場宴請。

吳閱忙關切問道:“惠娘要不要用藥緩解疼痛?”

沈映蓉捂住小腹道:“想來臥床能緩解一些。”

吳閱自責道:“這陣子我光忙著差事,對你甚少過問,真是該死。”

“郎君無需自責,我每每要來癸水前都會隱痛,隻需臥床就好。”

“唉,惠娘若不去,我隻怕會應付得手忙腳亂,你是知道我的,沒有你這個當家主母在場,我多半會出岔子。”

沈映蓉沉默。

吳閱露出為難的表情,賣乖討好道:“惠娘可否多忍忍,你若實在難受,坐在那兒都行,我隻要有你在場,心裡頭就會踏實許多。”

沈映蓉看著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夫妻你裝我演,吳閱一門心思想把她哄過去,甚沒出息道:“你看我都被你慣養成廢物了,家中離不開你,外頭也離不開。”

沈映蓉被這話氣笑了,嗔怪道:“我又不是你阿娘。”

吳閱討好道:“你是我吳致遠的主心骨,不僅是賢妻,還亦師亦友。”

他好一番勸哄,最終沈映蓉架不住他死纏爛打,隻得應承下來。

夫妻乘坐騾馬車去東味居,它就在隔壁坊,離得不遠。

路上兩人心情複雜,吳閱既害怕蕭煜對妻子生出心思,又隱隱藏著期待,因為隻要蕭煜有非分之想,則意味著他有籌碼走蕭家的門路。

同時也矛盾害怕,倘若蕭煜有不軌心思,那吳家是護不住沈映蓉的。

那般強勢的權貴之家,隻怕宜州刺史來了,都得許幾分顏麵。

若說對方是個要臉的還好,偏偏是個無恥紈絝,能乾出聚眾招妓鬨出人命的東西,能有幾分好心腸?

旁邊的沈映蓉同樣矛盾,她不想跟蕭煜有任何接觸,給對方可乘之機,但又架不住丈夫的依靠。

更要命的是,她不敢坦白蕭煜對她的異心,一來對方沒有實質性的舉動,二來會破壞夫妻感情生出嫌隙。

再三思慮之下,便把這份不安隱藏下來。

二人前腳抵達東味居,後腳馮雲朝夫婦便來了,雙方寒暄,氣氛熱絡。

東味居是一所兩進院子,鬨中取靜,裡頭的景觀布局彆有情趣。

他家有個規矩,每次接待都隻接待一家主客,特彆注重賓客們的隱私。

因著這樣的緣故,不少公家請客都喜歡在這裡,一來清淨,二來庖廚手藝不錯。

吳閱跟東味居的主人算是熟識,雙方嘮了陣兒,送上許多甜瓜。

時值酷暑,桌上備下不少解暑的飲子,有酸梅飲,菊花飲,還有葡萄和新鮮的蓮子供客人享用。

不一會兒蕭同暉等人的馬車到了,吳閱前去接迎。

赴宴來的有蕭同暉夫婦,蕭三郎夫婦,蕭五郎和蕭六郎等。

他們要麼帶了妻室,要麼帶了子女,共計九人。

大家都認識,雙方沒那麼客套,相互寒暄,熱絡笑談。

眾人聚到前廳吃茶。

莫約到了巳時四刻,蕭煜才過來。

小子穿了一襲黛色圓領袍,低調沉穩,不像以前那般花枝招展。

仆人領著他進入院子,蕭煜搖著折扇,好奇打量周邊環境,布置得還挺講究。

吳閱攜沈映蓉迎了出來,雙方相互致禮,沈映蓉眼觀鼻鼻觀心,絕不亂瞟。

蕭煜則一副正人君子模樣,表現得坦然。

蕭六郎走到廊下,親熱喚道:“四郎!”

蕭煜:“六叔。”

沈映蓉有心避嫌,說去庖廚那邊看看,蕭煜用餘光瞥了一眼。

嘖,合著是怕他?

前廳裡的蕭家子弟們嘮著家常話,蕭煜性情活潑,跟他們打成一片。

蕭三郎還回味那場精彩紛呈的賽馬,提起無不激動,吳閱也誇讚一番。

而庖廚那邊的沈映蓉聽著前廳的笑談,壓根就不想過來,她同東味居女主人嘮了許久。

吳閱過來喊她,沈映蓉去到前廳非常拘謹,隻陪蕭家的女眷們。

蕭煜漫不經心搖折扇,故意作死道:“聽說前陣子吳縣丞家遭了賊,可當真?”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吳閱身上。

提起這茬兒,吳閱也很鬱悶,當即同他們說起遭賊那晚的情形。

馮雲朝詫異道:“哪個挨刀的這般大膽,竟然偷到公家衙門去了?”

蕭六郎:“這實在荒唐。”

人們七嘴八舌議論開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當時他們的視線都落到夫妻二人身上,蕭煜理所當然盯著兩人看。

也不知是心理原因還是其他,沈映蓉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某人的視線灼人。

旁邊的吳閱一邊同他們嘮嗑,一邊不動聲色觀察蕭煜。

男人的直覺告訴他,頭頂要泛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