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陳鄉紳背著手,說道:“這世道,若沒有一點人脈,乾什麼事都艱難,更彆提官場上了。”

吳閱點頭,“陳兄所言甚是。”

陳鄉紳拍了拍他的肩膀,“吳老弟太過老實,我若像牛馬一般被人差使,指不定早就找門路了。”

吳閱沒有吭聲,知道他還有下文。

陳鄉紳繼續道:“雖說我朝甚少有舉人做縣令的慣例,但也不是沒有,隻要有門路,總有法子促成。”

吳閱故作為難道:“可是吳家小門小戶……”

陳鄉紳做手勢打斷,“所以才說吳老弟老實,有些機會啊,一旦沒抓住,轉瞬即逝。”

吳閱沉默。

陳鄉紳點到為止,沒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稍後二人分頭離去,吳閱的心情變得微妙起來,因為方才陳鄉紳的話他都聽了進去。

在回衙門的路上吳閱一直心事重重,他已經忍耐王縣令許久了。

亦或許陳鄉紳說得對,倘若後年他再次落榜,豈不還得繼續忍耐王縣令?

想到這裡,吳閱隻覺得胸中鬱悶得厲害。

先前他跟陳鄉紳討論會試考題,陳鄉紳也稱讚他的答卷觀點,認為有可取之處。

偏偏他落第了。

更讓人鬱悶的是嶽丈也覺得他的答卷觀點是非常不錯的,可是就是沒有被選中。

以前吳閱不服氣,接連三次失利後,不得不信時運不濟。

倘若第四次又失利呢?

他不願去想那種未來,更不願去想繼續麵對王縣令的窩囊日子。

傍晚吳閱下值回到家中,在邊廂用飯時心不在焉。

沈映蓉給他盛開胃的酸蘿卜老鴨湯,說道:“郎君怎麼了,心事重重的。”

吳閱回過神兒,“沒什麼,許是近些日太過勞累的緣故,有些傷神兒。”

沈映蓉把碗盞放到他麵前,又給他布菜,“有時候我恨不得自己是兒郎,能幫襯一把。”

吳閱失笑,連忙擺手道:“那可使不得,若是傳出去我斷袖,阿娘隻怕得急死。”

沈映蓉嬌嗔地拍了他一下,“瞎說什麼。”

吳閱笑眯眯嘗了嘗湯,鹹鮮十足,非常開胃,他讚道:“今日的湯甚好。”

沈映蓉:“酷暑難耐,郎君又日日忙於差事,都清減許多。阿娘說待到秋冬,得多補補才好。”

吳閱溫和道:“家中二老有惠娘照料,我無需為他們費心,著實辛勞你了。”

沈映蓉:“今兒上午我同阿娘說起你的差事,我們都很擔心你。”

吳閱:“無妨,我暫且還能扛住。”頓了頓,“若是受不了,自會請辭。”

沈映蓉道:“郎君心裡頭有數就好。”

夫妻二人難得的吃了一頓清閒飯,飯後吳閱去書房,沈映蓉以為他要溫習功課,倒也沒有多問。

桌案上的書籍吳閱是怎麼都沒心思翻閱的,他背著手來回踱步,思緒萬千。

陳鄉紳說走蕭家的門路,他越想越覺得可行。

倘若能使法子打通蕭家的人脈,謀得其他縣城的縣令職位,日後繼續會試也多了幾分底氣。

那蕭家在京中何其權貴,蕭煜一母同胞的姐姐是貴妃,兄長又是吏部侍郎,隻要動動嘴皮子,就能讓他們這群螻蟻尋得出路。

吳閱左思右想,越琢磨就越是覺得這條路可行,可是要如何才能攀得蕭家的門路呢?

他細細回憶當時蕭府設宴遇到的那些人。

那蕭煜才來宜州不到兩月,與他走得近的自是蕭家子弟。

他與蕭同暉等人並不熟識,若靠馮雲朝牽線搭橋……還是罷了,他拉不下那個臉。

吳閱摸下巴沉思,總歸覺得這事不大體麵,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思來想去,把主意打到了黃鄉紳身上。

黃鄉紳是致仕官員,蕭煜到這兒,他曾在春暉園設宴款待。

此人沒甚官架子,人也親和好說話,處事特彆圓融,對他們這些士子也很好。

吳閱思慮再三,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決定先走黃鄉紳的門路。

拿定主意後,他回到寢臥,問起沈映蓉,打算動用庫房裡的那支長白山人參。

沈映蓉頗覺詫異,問道:“郎君是哪裡不舒服嗎?”

吳閱搖頭,說道:“我在外頭辦事,總免不了打點一二,明日你把它取來,跟爹打聲招呼便是。”

沈映蓉輕輕的“哦”了一聲,沒再多問。

那支人參還是公爹吳安雄的朋友送他的,如今動用,自要跟他說一聲。

翌日沈映蓉差人把庫房裡的人參取來交給吳閱,他攜了禮盒便出門去了。

沈映蓉把這事同二老說了說,吳安雄很是詫異,卻也沒有多問。

因為吳閱行事素來穩重,如今他已經接過了家業,擔起了吳家前程,作為長輩,自要鼎力支持。

當時他們都以為他拿去送給了王縣令,不曾想接手的人是黃鄉紳。

今日休沐,吳閱得空去了一趟黃家。

哪曉得黃鄉紳沒在祖宅,家奴說他去河邊釣魚了,於是吳閱又去了一趟河邊。

致仕的老兒日子過得清閒,又有朝廷的俸祿養著,彆提有多快活。

黃鄉紳身子骨硬朗,酷愛釣魚消遣,河邊蠓蟲多得很,他卻不怕叮咬。

吳閱尋來時,黃鄉紳今日運氣好,得手好幾尾河魚。

家奴在遠處守著,吳閱說明來意,家奴忙上前通報。

黃鄉紳扭頭,吳閱行揖禮。

二人雖沒怎麼打過交道,相互卻認識。

黃鄉紳溫和道:“這陣子河務繁雜,吳縣丞怎麼得空來找我這老頭子了?”

聽到這話,吳閱五味雜陳。

他規規矩矩走上前,再次拜禮道:“不瞞黃公,吳某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

黃鄉紳同家奴做了個手勢,家奴畢恭畢敬退下。

河邊一時變得清淨,遠處時不時傳來蟬鳴,黃鄉紳指了指旁邊的矮凳,道:“坐。”

吳閱依言坐下。

黃鄉紳盯著平靜的河麵,說道:“咱們江玉縣地勢不好,最易被水淹。

“每年到汛期的時候,便是衙門上下最為緊張的時候。

“千家萬戶的性命都係在當官的身上,可大意不得。”

吳閱點頭,“黃公所言甚是。”

黃鄉紳看向他道:“這陣子你們衙門上下辛苦了,老百姓有你們護著,也安心。”

吳閱忙道:“此乃分內之事,不敢邀功。”

黃鄉紳擺手,“朝廷三年一考課,若想往上升遷,政績出不得任何岔子,想來王縣令的壓力也不小。”

吳閱點頭道:“這些日王縣令確實承受著莫大的壓力。”

黃鄉紳捋胡子,這才想起他方才說有求於他,問道:“今日吳縣丞來尋,所為何事?”

吳閱連忙起身,再次朝他拜禮,“吳某心有困惑,想請黃公解難。”

黃鄉紳扶他起身,“你且說來我聽聽。”

吳閱再次坐到矮凳上,斟酌了許久,才道:“吳某的事跡想來黃公都清楚一二,實不相瞞,接連會試失利,吳某已無心再戰。”

此話一出,黃鄉紳不禁笑了起來,指了指他道:“到底太年輕,經不起折騰。

“想當年我入仕的時候都已經四十七歲了,參加過六次會試。你小子也不過三次失利,且還年輕,就氣餒了嗎?”

吳閱汗顏道:“讓黃公笑話了。”

黃鄉紳到底混過二十幾年的官場,心下已有幾分猜測,說道:“你今日來尋,隻怕不是來吐苦水的。”

吳閱沉默了陣兒,才咬牙說明來意。

黃鄉紳許久都沒有吭聲,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意味深長道:“你想走蕭家的門路,也不是不行,不過蕭四郎打小眾星拱月,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想要說動他替你辦事,可不容易。”

吳閱忙道:“還請黃公指條明路。”

黃鄉紳看了他一眼,說道:“上回蕭府設宴,吳縣丞已經見識過國公府的家底了,你覺得凡俗之物能打動他嗎?”

吳閱搖頭。

黃鄉紳繼續道:“那樣的權貴門楣,什麼東西沒見過?”

吳閱犯難道:“吳家小門小戶,確實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

黃鄉紳笑了笑,想起蕭煜才來江玉縣,他在春暉園設宴款待的情形,意味深長地指了指吳閱的腦袋。

“倘若你真想走蕭家的門路,倒是有法子的。”

吳閱:“???”

黃鄉紳:“多動動你的腦子。”

他不願意點穿,吳閱也問不出個所以然,隻得作罷。

臨走時那支長白山人參留作見麵禮,黃鄉紳不願收,吳閱說了許多好話,黃鄉紳才勉為其難收下了。

老兒今天收獲了不少河魚,給了幾條與吳閱,他倒沒有推拒。

離開河邊,坐騾馬車回去的路上,吳閱絞儘腦汁回憶黃鄉紳遮遮掩掩的話語。

他說蕭煜含著金湯匙出生,不缺凡俗之物,又說自己若真想走蕭家的門路,肯定是有法子的。

至於什麼法子,卻未明說。

吳閱左思右想,家中算不得富貴,隻怕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這支長白山人參了。

國公府那樣的家業,還缺幾支參嗎?

可是為何黃鄉紳卻說他有法子走蕭家的門路呢?

吳閱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家中,仆人告知沈映蓉去了鋪子,吳閱自顧進了書房。

心中想著事,他坐到桌案前,拉開抽屜尋物什時,不經意間瞧見飾盒。

吳閱的臉色一時變得古怪,他若有所思拿起飾盒,打開它,裡頭的珠花令他的眼皮子狂跳起來。

他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