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霍無咎正與黑衣水鬼纏鬥,聽得秦桑示警,驀然回身,鳳眸大睜,兩支利箭已近在眼前,電光火石之間,黑衣水鬼上前補刀,霍無咎側身一避,一把抓住黑衣水鬼的胳膊將其扯到自己身前,兩支利箭“噗”“噗”兩聲都射在了黑衣水鬼的後背上。
黑衣水鬼瞠目噴血,手中刀掉落,隨即猛地抱著霍無咎向船邊撲去。
此處是專供乘客欣賞兩岸風景的甲板,船邊上隻一道木柵欄,這黑衣水鬼似是抱著臨死之前找墊背的決心,下了死力氣。
霍無咎一時掙脫不得,霎那間就被裹挾著從船上掉了下去。
哮天大驚失色,失聲大喊,“殿下落水了!”
一邊呼救一邊向甲板急奔。
卻有一抹紅影,先發先至,從木柵欄下鑽出,迅疾如風的跳了下去。
哮天緊跟著也跳了。
謝婉柔拍著木柵欄,望著黢黑的水麵,急的大哭大喊。
鷹奴一腳將一個黑衣水鬼踹下船去,一躍跳起,“咕咚”一聲也去了。
徐道揚睚眥欲裂,一刀砍死一個黑衣水鬼,厲聲大喝,“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就在這時,謝婉柔借著熊熊火光看見秦桑浮了上來,一手撥水,另外一條胳膊勾著霍無咎的脖子,立時喜極而泣,“救上來了,殿下救上來了!”
這邊霍無咎得救了,那邊哮天卻似慌腳雞般亂撲騰,一忽兒往下沉,一忽兒又往上浮。
那鷹奴也好不到哪裡去,正扒著一具浮屍強撐著。
謝婉柔見狀,四下環顧,驀的看見掛在船舷上沾血的飛爪,立時過去拿來,把飛爪這頭牢牢係在木柵欄上,繩子那一頭卷了一團,猛地扔向眼看就快要淹死的哮天。
“高內官,你接著!”
這時,黑衣水鬼已被護衛們殺退了,有護衛騰出手來,立時就過來幫忙。
拿來刺客遺留的飛爪,一根扔向水中的秦桑,一根扔向鷹奴。
奈何哮天在水中掙紮,已經沒過頭頂,人事不知了,謝婉柔一咬牙跳了下去,遊到哮天身邊,沉到水下把他撈上來,把繩子綁在他身上,隨即高聲呼喊船上護衛往上拉。
不遠處,秦桑一手拽著繩子,一臂勾著霍無咎的脖子往船邊遊,霍無咎的頭露出水麵,新鮮空氣爭先恐後往他口鼻裡鑽,他一口氣喘上來,驀地就睜開了眼,一把掐住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臂,秦桑吃痛疾呼,“疼,殿下輕些。”
霍無咎聽到這熟悉的嬌呼聲,頓時鬆弛下來。
秦桑調整浮水的姿勢,把繩子捆到霍無咎腰上,“殿下先上去吧。”
隨即,船上護衛就穩穩的把霍無咎拉了上去。
霍無咎在甲板上站定,鳳眸冷沉,掃過整條船。
徐道揚拄刀跪地,帶著哭腔道:“啟稟殿下,刺客已儘數誅滅。”
“哭個屁,吾又沒死。猛火油引起的大火水潑不滅,這條船沒有搶救的必要了,你帶人去把還能用的東西搬出來,挪到小客船上。”
這時秦桑已拽著繩子快爬上來了,一頭青絲濕淋淋黏在玲瓏有致的身子上,似披了一件烏雲鬥篷,奈何鬥篷不夠長,紗裙薄,濕透之後把一雙筆直纖細的腿全突顯了出來。
霍無咎一瞥之下,擰眉,脫下身上團龍紋白汗衫,擰乾水分,猛地抖開,立時就披在了秦桑身上,他穿到大腿的白汗衫,到秦桑身上,就垂到了小腿。
秦桑瞥見他赤裸的胸膛,小臉情不自禁就紅了一下,撇眼看向彆處,正瞧見哮天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她娘正跪在一側使勁按壓他的胸口。
秦桑連忙拉起霍無咎的手,指著哮天道:“我娘力氣小,效用不大,得找個力氣大的,把高內官擺出個倒掛金鉤的姿勢,把他肚子裡的水控出來就好了。”
霍無咎當即走過去,命令兩個護衛把哮天頭朝地腳朝天的懸空起來。
秦桑趕忙又道:“上下顛一顛。”
於是兩個護衛各抱著哮天一條腿,上下顛控,約莫小半盞茶的功夫,有水從哮天嘴裡流出,緊接著嘩啦啦嘔出了一堆,哮天蘇醒過來,紫漲麵皮掙紮,兩個護衛見狀趕忙把他放下了。
彼時,小客船靠了過來,比大客船矮了大約半丈,徐道揚垂下繩梯,恭請霍無咎換船。
霍無咎目測了一下兩船之間的等差,猛地抱起秦桑一躍就跳了下去。
小客船立時猛烈晃動了一下。
霍無咎下盤穩固,雙膝微曲就站穩了。
秦桑不防備他有此一舉,下意識兩手緊緊摟上他的脖子,雙眼緊閉。
霍無咎隨便挑了一間客房,踹開門走進去,在竹榻前站定,望著把臉緊貼在自己頸窩裡瑟瑟發抖的秦桑微揚唇角,“還要抱到什麼時候?”
秦桑立時睜開眼,見已身處一間窄小的客房,慌忙下地,捂著咚咚驚跳的心口,抬眸瞧見他唇畔笑痕,立時帶著哭腔道:“殿下怎麼使壞呢。”
霍無咎瞧她眼淚珠子掛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可憐淒豔樣子,低頭湊近細賞,笑道:“呦,還真嚇哭了,你的膽子不是很大嗎?”
秦桑羞惱,踮起腳尖就撞了他額頭一下子。
霍無咎瞠目,還沒想好怎樣懲治,就見她已是捂著自己的額頭,媚眼瞧他,淚眼汪汪,倒打一耙,“疼。”
霍無咎驀的捂住秦桑的嘴,鳳眸冷冷,“再如此不分場合媚惑吾,舌頭給你拔了。”
秦桑被捂著嘴說不得話,隻一雙眼睛,波光瀲灩,澄澈無辜。
就在這時哮天鷹奴出現在門外,雙雙跪倒,哮天哭道:“殿下,奴婢倆失職,求殿下重罰。”
霍無咎鬆手,掃一眼秦桑身上濕漉漉往下滴水的衣衫,在竹榻上坐定就冷聲道:“彆廢話,去問問徐道揚,箱籠搶救出來幾個,再有,清點一下死傷人數,掉進水裡的也打撈上來,一個也不能少。”
鷹奴哮天兩個滿口應“是”,但沒立即去執行,而是一起膝行至屋內,側轉身子麵向秦桑,“咚咚咚”就是三個響頭。
秦桑措不及防受了他們兩個人六個頭,心驚膽顫,下意識就想屈膝下跪還他們,哮天連忙抱住腿,哭道:“秦主兒,您救了殿下,就是救了奴婢倆,往後您就是奴婢倆的活命大恩人。”
“使不得,使不得。”
秦桑何曾被人這般跪過,慌忙無措的看向霍無咎。
就在這時徐道揚如被野貓追擊的老鼠一般,猛地躥到霍無咎麵前,雙膝下跪,滿麵焦急,“殿下,有一艘大船正疾速向我們靠近,卑職生恐又是一波刺殺,懇求殿下乘坐小船先走,卑職留下斷後。”
霍無咎謔然起身,鳳眸含煞,“拿劍來,再戰就是!”
哮天鷹奴連忙轉身跪求霍無咎,哮天心如死灰,哭道:“殿下不可,您的命牽係國本,萬不可再度冒險。”
霍無咎冷冷道:“自古天命之子,命硬如鐵,九死九生,倘若吾這般容易就葬送在這小小風浪裡,那隻能說是天爺開眼,把廢物收了去。滾開。”
話落,踹開擋路的哮天鷹奴,拔出徐道揚腰間長刀,殺氣騰騰往外走。
秦桑聽著他,看著他,心口狂蹦亂跳,腦海裡竟生出,與這等人物葬身在此,無怨無悔的念頭來,一雙腳似有了自己的意誌,緊跟著就走了出去。
徐道揚等見狀,知道再勸無用,隻得舍命陪少君。
“徐道揚——”
“殿下安否——”
秦桑綴在霍無咎身後站到甲板上,就見眼前出現了一艘龐然大物,帆旗烈烈,有個黑影站在船頭上,高挑明燈,嘶聲裂肺的大喊。
“殿下,是有胡子的那個先生!不是刺客,不是刺客!”
霍無咎把刀一扔,把粘在胸前的頭發往後一甩,斜睨秦桑。
秦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濕透的衫裙,慌忙向客房跑去。
至紅日初升,霞光映水時,大客船隻剩一副黢黑的船骨架子,猛火油殘留的橫木上仍有小片火焰在燃燒。
四艘小客船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壞,但還能用。
那艘藏載刺客的花船船頭損壞嚴重,這會兒正腳重頭輕,歪插在水麵上。
另有一艘比燒毀的半月形大客船還要大一倍的大貨船正停在不遠處,上頭插著官府漕運的旗幟,船舷內站了一圈手持紅纓長槍的漕兵。
彼時,四艘小客船停泊在河岸邊,一艘擺著犧牲的郡王府護衛,另外三艘船的甲板上擺滿了黑衣水鬼的屍體,徐道揚正帶著人驗屍,查找刺客來源的線索。
桅杆下擺了一張扶手椅,換了一件竹青色江崖海水紋葛紗袍的霍無咎正坐在上頭,神色桀驁,眉宇冷淡。
旁邊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默然不語的徐道元,另外一個是身材魁梧有絡腮胡的軍漢,正是成國公夏懷山,此時他臉色鐵青,隱忍克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倘若有個萬一,殿下可曾想過兩宮娘娘會如何?”
霍無咎不言語,隻盯著徐道揚。
就在這時,徐道揚扒開一具屍體的黑衣,就見其背上有一片刺青,畫的是一叢紅牡丹,禁不住輕挑眉,隨即又扯開另外一具屍體的黑衣,竟又在其肩胛骨上發現了刺青,這一個刺的是紅裙美人圖。
緊接著他就命令護衛們把黑衣水鬼們的黑衣全都扒了,所有人身上竟然都有刺青,多數在後背上,少數在胸前,相同之處在於,刺青都有大麵積的紅色。
霍無咎已然走了過來,一一掃視過這些刺青就冷笑道:“我聽聞市井地痞無賴喜在身上刺青,竟不知死士也有此愛好。”
夏懷山挎著腰間長刀大步流星走過來,定睛觀察了一會兒屍體上的刺青,蹙眉如峰,“蒙兀人信仰火神,有個習俗,生下的男丁長到車輪高的時候就會用紅色顏料刺上火焰圖騰。”
徐道揚眼睛一亮,頓時道:“怪不得這些人身上的刺青都有大麵積的紅,就是為了掩蓋火焰圖騰,殿下,這些人是蒙兀遺族,定是北元餘孽派來的,妄圖掀起本朝內亂!”
夏懷山直勾勾盯著霍無咎,憤然道:“殿下可知,這片曾被蒙兀人統治過八十餘年的江山內,有多少混入漢族的蒙兀遺族?殿下又可曾知道,當年陛下收複河山,犧牲了多少漢族熱血兒郎?大昊有如今的太平有多麼不容易?倘若殿下身死,大昊必然陷入國本之爭,內亂一起,北元餘孽必會趁虛而入!”
霍無咎看著夏懷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譏笑一聲,冷冷道:“那怎麼著,我這太子獨苗就得一輩子被你們罩在籠子裡?且不說世事無常,將來那個位置上是不是我,倘若真是我,你們這些人是不是也妄想把我困在那把椅子上,捧成個金身菩薩,政不出紫禁城,或者,隻把我當成個種馬,牽一頭母馬來,按著我頭也得上?”
夏懷山聽罷,怒從心底起,“洞房花燭夜逃婚,雨兒險些哭死過去,殿下可曾想過雨兒的臉麵往哪裡擱,那可是你親表妹!”
“哭死也是你們做的孽,與我何乾!”
話落,甩袖就走。
夏懷山猶然不放過,緊緊跟了上去。
“殿下要去哪兒,話還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