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夢(二) 南柯夢(二)……(1 / 1)

得知店裡的人都隻是睡著了而不是中毒或者是中邪術,掌櫃的大大鬆了口氣,那鬆口氣的動作吹得貼在他額頭上的清心符都揚了起來。

在掌櫃的嘗試過怎麼都叫不醒那些睡著的人之後,終於是放棄了,想著等天亮了再說。

他親力親為地為這幾位客官辦好入住手續,得知幾位客官裡頭有清河派的弟子後,掌櫃的那叫一個熱情洋溢。

帶他們到房間安頓好又要去幫他們牽馬,才發現門口幾匹馬全都躺地上了,他一個人又沒辦法把那些馬弄起來拉到馬廄,隻好拿了幾件下雨天用的蓑衣蓋在了馬身上。多的就管不了了,一切等醒了再說。

栓好馬關好門之後,他往自己在客棧的床鋪一躺,揭掉額頭上的清心符,瞬間就又回到了他醒過來之前的那個夢裡。

掌櫃的其實也是這家客棧的老板,老板一人身兼數職,同時他還做賬房先生,隻不過在坪山鎮這樣的小鎮上開一家客棧,生意談不上好也不差,平時溫飽有餘富貴不足,但在坪山鎮這樣的地方來說,生活水平已算中上。

掌櫃的夢裡,客棧迎來了一批貴客,這些客人衣著光鮮亮麗,連座下的馬都比彆人的高大,鬃毛也是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名種,更彆說他們那裝飾豪華的馬車了。

掌櫃的滿臉堆笑招呼周到,這行貴客對他的服務非常滿意,賞了他很多的貴重東西和銀錢。

待這批貴客走了之後,客棧一下子就好似開過光一樣客似雲來,就連客人的素質都提高了不少。

這之後,掌櫃的人生就像打遊戲氪了金一樣,在更大的城裡開了分號,後來又在其他的城裡開分號,一直到把分號開到白虎關以外的地方。

生意好了,金銀就似是自己長了翅膀般飛到掌櫃的錢箱裡,他每天隻要一數都會多出來好多。

開心得掌櫃的那嘴角提上去就沒有放下來過。

直到第二天天亮,掌櫃的整個人都神清氣爽的,做什麼都乾勁十足,就好似他很快就會像夢裡那樣發達了。

*

王幺兒生在村子裡,在家排行老小,有句老話說:“小兒子、大孫子,老爺子的命根子。”王幺兒也是王家爹娘的命根子,可惜王幺兒出生在饑荒年,即便王家爹娘再偏心他,王幺兒還是養得瘦瘦小小的。

王幺兒長大之後依舊跟一根麻杆似的,再怎麼吃都長不回來,人又黑又瘦的看著就不壯實,村裡的姑娘看不上這樣的,就想找個長得壯的。

因此,王幺兒在村裡的行情不好。

王幺兒的爹娘給鎮上一家客棧供應菜蔬,剛好客棧那天辭退了一個手腳笨拙的小二,王老爹就說能不能讓他小兒子來試試。

掌櫃的都沒想到王幺兒看著乾瘦乾瘦的,卻有把子力氣,人也踏實肯乾,於是就留下了,更沒想到的是這小子人竟然還十分機靈,掌櫃的每次找人乾活都愛找他來。

一來二去的,王幺兒的飯碗就端穩了。

這天,客棧裡來了一行貴客,掌櫃的滿臉堆笑招呼周到,貴客們出手十分大方闊綽,臨走時還給客棧裡的夥計都打賞了銀錢,足有一兩銀,樂得王幺兒成天都是合不攏嘴的樣子。

貴客們離開之後,客棧一下子就好似開過光一樣客似雲來,王幺兒幾乎每天都能得到客人們打賞的財物,有多有少但是王幺兒不嫌棄。

他把攢下的錢都拿回去給爹娘,王老爹笑起來的樣子跟王幺兒如出一轍。

王幺兒以為這樣的生活已經是想都不敢想的了,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掌櫃的跟他說要在城裡開分號,讓他去那邊做掌櫃的。

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王幺兒都不用考慮就接住了。

城裡的客棧比鎮上的生意還要好,城裡人比鎮上的人舍得花錢,王幺兒眼看著自己的錢越存越多,又把爹娘和一家都接到城裡定居了,還娶了個漂亮又能乾的娘子。

王幺兒成親當日,那些祝福的、羨慕的、嫉妒的表情,都不及王老爹那張菊花一樣的老臉上見牙不見眼的笑容。

看著主位上的爹娘,王幺兒也跟著開心地笑了。

笑著笑著,就笑醒了。

王幺兒躺地上撓撓頭,“原來都隻是做夢。我怎麼會在地上?”

*

陳摯下了馬,目光隨著街邊屋舍漸次亮起的點點燈光向遠處望去,恍惚聽到街的那頭好似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兩步。

陳……陳什麼?

是在叫他嗎?

陳摯把手搭在耳朵後麵側著頭伸長了脖子試圖要聽清楚。

陳什麼?

……紅?

是在叫誰?

在叫我嗎?陳摯下意識地這麼想。

原本爬進他衣襟裡躲風的無三相再次跳到了他的腦袋上趴成一塊黑黑的狐狸餅,還伸手在他的額頭上用爪上的肉墊拍了兩下。

不疼,感覺還挺舒服。

陳摯忍不住就笑了下,手賤地還捋了把狐狸尾巴。神奇的是,無三相這回竟然沒有撓他。於是再一次膽大包天地又捋了把,居然還是沒有撓他,陳摯詫異地看了兩眼自己的手,覺得這隻手可能要封神。

把手揣進衣襟裡,沒再管是誰在叫他,也不管是不是在叫他,陳摯轉回身邁開腳步進了屋。一刹那,陳摯感覺好似少了什麼,但又想不起來少了什麼。

時間似是開了加速器,過得飛快。

明明剛剛他才踏進這屋,轉眼他就睡醒要出門了。

門口左右兩邊的大樹,樹葉隨著風吹沙沙作響,像兩個給他送行的人在朝他揮手。他自然而然地鎖上門連包袱都沒有,就頂著一隻“狐狸餅”就出門了。

陳摯又感覺好似哪裡不對了。

但是一切又好似都那麼的自然,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直到陳摯親手將一條大-腿那麼粗的蛇妖打成像高鐵那樣一節一節之後,陳摯愕然的同時才終於醒悟過來——這根本不是他陳摯能有的修為。

就說好似少了什麼,陳互他們都不見了?

這個“陳摯”他就不是陳摯。

等“陳摯”開口叫無三相為小狐狸的時候,陳摯才反應過來,這人他是陳容。

這是在做夢!

但是他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會以自己的角度夢到陳容。

不過陳摯想得很開,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得知自己是在做夢之後,陳摯看無三相的眼神就不對了,難怪捋他尾巴都不惱,他倒要看看這隻黑不溜秋的狐狸崽子是怎麼跟陳容相處的。

看著看著,他酸了。

陳容的修為高得讓他眼紅。“唰唰唰”三下兩除二就能打敗一隻妖怪,看起來毫不費力。

他帶著無三相四處降妖除魔,還到處吃吃喝喝。

難怪無三相嘴這麼饞,陳摯如是想。

轉眼就到了深冬時節,一人一狐狸路過一座山,茫茫雪地上,隻有陳容一個人走過留下的兩排向山上蜿蜒的腳印。

無三相蹲在陳容的腦袋上,跟陳容的黑頭發融在一起,離遠了看根本看不出來陳容腦袋上趴著一隻小狐狸,畢竟離遠了看小狐狸那一臉的黑就連五官都看不清。

山頂上,陳容看到了一棵萬年寒梅樹,寒梅樹下坐著一個“仙人”,一時看愣住了。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因為腦袋上的小狐狸用他的頭皮磨了磨爪。

陳容上前問道:“你是仙人嗎?”

隻見那人朝陳容笑了笑,搖搖頭。

那一瞬間,似是這棵寒梅樹上的寒梅花齊齊朝陳容綻放般,讓人有種目眩神迷的錯覺。

陳容的感覺就是陳摯的真實體會,他從見到的第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就是陳容畫的意的原型,但意所化的模樣還不及這樹妖的萬一,陳摯同樣一眼就被這樹妖的顏值迷-倒了。

隻是沒想到陳容竟也跟他一樣,是個“好-色之徒”。

陳容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哇”了一聲又往前走了幾步,問:“你叫什麼?”

“吾名寒。”

“寒,寒……”陳容將這個字反複念了幾次之後才終於從剛剛那種心神蕩-漾中回過味來,眼前這就是寒梅樹化形的樹妖。

“好名字。”陳容笑眯眯地誇道,轉而又問:“你知道去錦山要走哪邊嗎?”

寒皺著眉再次搖搖頭。

陳容:“你為什麼皺眉?”

寒:“你說的地方,寒未曾去過。”

陳容:“那不如你跟我們一起去?”

寒又搖頭,“我不能離開意山的範圍。”

陳容脫口而出,“那你豈不是很孤獨?”

寒再次皺眉,“什麼是孤獨?”

陳容後知後覺地感到懊惱,懊惱於讓寒知道了孤獨。如果他不曾出現在寒的麵前,如果他不曾與寒說過話……

但是晚了,寒已經見到了陳容,然後他知道了孤獨。

陳容張了張嘴,平生第一次體會啞口無言的滋味。

陳摯明明是在夢中,竟也體會到了陳容那種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感受,忽然就覺得心裡悶悶的,悶得他難受。

為了表達自己的歉意,離開前,陳容把第一眼看到寒時的刹那驚豔畫下來了,並把畫贈與了寒,正是寒坐在寒梅樹下的樣子。

隻不過陳容的畫作屬於抽象派還是意識流的,一般人他欣賞不來。

陳摯也終於見識到,當無三相說那句“說是鬼畫符都抬舉他”時語氣中是有多嫌棄了。

寒雖然也欣賞不來,但是他不嫌棄,他隨手朝身後的樹上一抓就給畫加了兩根用自己的樹枝做成的軸,將其掛在樹上。

看寒那愛不釋手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得了什麼寶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容帶著小狐狸又一次來到了寒梅樹下的時候,驚愕地發現寒已現天人五衰之相。

彌留之際,寒將畫交托給陳容,卻什麼也沒說,最終煙消雲散得連樹根都無處可尋。

陳容通過回溯的術法知道了發生的一切。

那日陳容離開後,寒每日與畫中的自己作伴閒聊。

不曾想,受到寒妖氣的侵染,畫中“寒”竟也有了成妖的跡象,雖然離開智化形還很遠,畫中的景物卻越來越貼近現實中的樣子。

寒很高興,他給畫中“寒”取名為意,每日與意說話,再也不會感覺到孤獨。

豈料,不幸的事發生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寒梅樹被一道莫名強悍的雷劈中,寒為了護住畫,無法顧及本體。

最終寒的本體——那棵寒梅樹受傷了。

原本他是可以靠修煉療傷的,但更不幸的是,在寒還沒有痊愈的時候,外出遇到了過路的修煉者,那時候已經是妖禍後期,修煉者們自稱為驅妖者,見妖即殺。

本就受傷的寒力戰這些修煉者之後險勝,然他自己卻也傷及了本源無可救治。

陳容抿了抿唇,生平第一次後悔。後悔見過寒,後悔送給寒一幅畫。

但他並不後悔再次回到這裡,見畫雖已有成妖的跡象,可失去了寒的妖氣浸染如果置之不理,待畫裡寒的妖氣散儘後,畫最終會恢複成一幅普通的畫。

陳摯雖然在夢裡是以第一視角,即陳容的角度來經曆這些,但他仍不知道陳容出於什麼樣的考量,最後陳容將自己的畫封印了。

陳摯想,可能陳容是想要留住與寒的相遇吧。

隻是陳容自己大概也不會想到,就是寒的那一點妖氣曆經千年之後,竟然讓那畫裡的意化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