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潔是聖殿騎士的美德之一,他們隻應將自己的身體獻給妻子。
當然啦,所謂美德向來是個含糊的概念,況且也沒有辦法驗證騎士們在新婚當夜是否仍是處子之身。
事實上,許多年輕的騎士都愛在夜談中吹噓有哪位夫人或小姐邀請他們做入幕之賓,其中有一部分不是假話。
不管私底下如何,作為一名聖殿騎士,明麵上還是應該恪守美德,比方說他們不能像大多數貴族男性一樣出入妓院,或是在酒館中與舞娘一度春宵。
此外,高強度的訓練和艱苦的課業占據了亞瑟·梅蘭斯幾乎所有的時間,每天上完課之後他隻想在床上癱一整天,自然也就沒有心思關心男女之事。
他倒也不是對此事一無所知。流行在男校中的不健康的小說和畫冊在聖殿中也同樣流行,小騎士們靠著這些違禁品度過了無數個寂靜的深夜,早起後偷偷摸摸地溜去清洗褲子和床單,與旁邊同樣早起晾衣服的同伴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亞瑟自然也有過這樣的經曆。
與那些具有心儀對象的同伴不同,在他夢中出現的多半是麵目模糊的女性(其中一些長得同畫冊上的女士有幾分相似),自我紓解時腦內也從沒有過具體的對象。
對亞瑟·梅蘭斯來說,這類需求就和吃喝睡一般,是每隔一定周期就必須滿足的生理需求,與個人喜好無關——就像他自認為對食物沒有任何偏好,對寢具和睡眠的場所也不做要求一樣。隻要能吃得飽、睡得著就行。
他本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撞見書房裡場景的那天為止。
他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跌跌撞撞地離開書房,又是怎樣回到房間的。那一天夜裡所有的記憶都變得混亂和扭曲,唯有崔梅恩濕潤的眼眸與嘴唇最為清晰。
亞瑟狼狽地鑽進浴室,反鎖上門,把水流開到最大。不論如何用冷水衝洗,書房中兩人的身影依舊在他的腦海中回放。
他坐進浴池裡,手不受控製地動作了起來,翠綠的眼睛迷茫地注視著前方。
他看見雄獅將頭埋入鹿的肚腹中,貪婪地索取著。血液從鹿的身軀下湧出,打濕桌麵,又從書桌邊緣向下滑去,拉扯出長長的絲線。
亞瑟放掉了浴池裡的水,又重新衝了三遍,這才把自己收拾乾淨。他因不知何處而來的難堪與羞窘而麵上發燒,匆匆忙忙地鑽進了被窩。
然而即使是在夢境中,那個魔鬼的婊丨子也沒有放過他。
亞瑟夢見自己走在一條長長的陰暗的走廊上,前後都看不見儘頭,他便隨便選了個方向,一直往前走去。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前方忽然出現了一扇門。門隻拉開了一條細縫,細縫裡透出一線亮光,亞瑟欣喜地跑過去,拉開了那扇門。
在亮得刺眼的光芒中,崔梅恩躺在書桌上,摟著一個麵目不清的男人。她黑色的卷發散落在後背上,黑色的睡裙則險險地掛在腰間,汗水順著她的肌膚往下滑去。
亞瑟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著液體流過的痕跡往下走,不知道自己是想狠狠地嗬斥她,還是想要舔上去。
他往門內走了一步——真的隻有一步,突然間,周圍的場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等到再反應過來時,將崔梅恩摟在懷中的男人已經變成了自己。
他的雙手撐在崔梅恩的身邊,而崔梅恩好像完全沒發現與她共赴愛河的人已經換了一個,她對著他露出笑容,伸出手撫摸他的臉頰,眼波流轉,萬般深情。
她說:“塞德裡克。”
亞瑟睜開眼睛,從夢中醒了過來,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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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餐的時候,崔梅恩在餐桌上說:“這幾天把東西收拾一下,三天後你倆陪我出趟門。”
亞瑟看看她,又看看“你倆”這個詞所指的另一個人——魔鬼正專心致誌地用勺子挖牛奶布丁吃,眼皮都不抬一下,顯然對這個消息早已耳聞。這麼說她提前告訴過他了。
每次都是這樣,她宣稱自己被迫臣服於魔鬼的淫威,卻又總是表現得與他更親密——打住!
亞瑟咳嗽一聲,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想趕了出去。他問道:“您要去哪兒?”
“首都!”崔梅恩興致勃勃,“我還沒去過首都呢!不知道會有什麼好吃的?順便也去聖殿看看!亞瑟,你是在聖殿上學的對吧?”
亞瑟:“……聖殿不許無關人士隨意進入。”
“你這麼說我可真傷心。”崔梅恩拿起餐巾作拭淚狀,“媽媽也不行嗎?”
這句“媽媽”讓亞瑟差點沒被剛吃下去的煎培根噎死。當著眾多仆人的麵,他也沒法反駁她,隻好咳嗽幾聲,困難地把卡在嗓子眼兒裡培根咽了下去:“當然不行!您以為聖殿是什麼地方?”
“母親大人要同聖殿的代理騎士長商討有關深淵的防禦政策,我想到時候沒有資格列席旁聽的是你,哥·哥。畢竟你隻是個普通的見習騎士?”魔鬼放下餐具,慢條斯理地用餐巾擦擦嘴,推開椅子跑到崔梅恩身後,環住她的脖頸,將臉貼在她頭發上蹭了蹭,再衝亞瑟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彆亂說,亞瑟已經晉升首席見習騎士了。”崔梅恩憐愛地摸摸他的臉。繼續說,“大概就是這樣。我和那位代理騎士長敲定了時間,到時候要在聖殿辦一個簡單的會議。我們會在首都停留一周左右,亞瑟,到時候要拜托你帶著我們轉轉哦?”
亞瑟垂下睫毛,深感眼前這幅場景的荒謬——也不知是昨晚還與他們翻雲覆雨,今早就能扮貼心好母親上演母慈子孝戲碼的崔梅恩更好笑,還是身為一個魔鬼卻口口聲聲“深淵防禦政策”的魔鬼更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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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一行人從公爵府出發了。崔梅恩沒帶多餘的仆人,隻有兩位車夫與他們同行。公爵的封地距首都不算太遠,一星期後,他們就到達了目的地。
梅蘭斯家在首都有一棟小宅邸,不過自從梅蘭斯家族遭遇那場詭異的滅頂之災後,已有二十年無人居住了。因著有專人照料,房屋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破敗之處,隻是稍顯冷清了一些。
亞瑟環視四周,打量著這個臨時居所。與其說是“宅邸”,不如說這隻是一棟普通的三層住房,底層是客廳,二樓是幾間小小的房間,最頂上還有間帶窗戶的小閣樓。
據說這是塞德裡克公爵當年在首都上學時買下來的,屋內的許多陳設都透露出一股過時的味道。屋裡打掃得倒是很乾淨,就連容易積灰的櫃子角落也沒有半點灰塵。
然而奇怪的是,這裡並不“整潔”。一個杯子被隨意地扔在水槽裡,餐桌旁的椅子被拉出來一點,桌上擺著一個漂亮的白瓷盤,盤上搭著一支銀叉——盤子的另一側擺著一本攤開的舊書,書頁已經黃得不成樣子。
這不像是一座二十年來都無人居住的空屋,更像是童話繪本裡攤開的一頁,一個躲開了歲月磋磨的靜謐的角落。
這幅場景給了亞瑟一個奇異的聯想:時光好像在這間屋子裡停住了。屋子的主人仿佛隻是在用早餐時因故離開,很快就會回來,而他們隻不過是一群不合時宜的闖入者罷了。
“啪”的一聲,崔梅恩走過去合上那本書,打破了屋子裡的寂靜,也把出神的亞瑟拉了回來。
她利落地把桌上的雜物收拾進廚房,抱怨說桌布太醜了,得換塊新的——於是桌布也和杯盤碗盞一起被塞進了儲物櫃裡。
幾分鐘之內,屋子裡那種停留在過去的氛圍就被她毀了個一乾二淨。
她對著空蕩蕩的桌麵滿意地點點頭,撫摸著手上的戒指,側頭對亞瑟說:“人多了也麻煩,我沒帶仆人來,這幾天在首都的家務得自己做,你沒問題吧?”
亞瑟點點頭。聖殿裡騎士們的內務都是自己處理,他也不是那一類嬌生慣養長大的貴族少爺,自然沒什麼意見。
他跟著崔梅恩測試了一下廚房的鍋碗瓢盆,爐灶還能生火,基本的廚具和餐具樣樣俱全,隻是需要重新購買食材和調料。
兩人就這一問題商量了幾分鐘,才雙雙想起好像忘了一個人。
“艾德,寶貝,你人呢?”崔梅恩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腦袋,往客廳裡張望,“你對晚餐的菜單有什麼要求嗎?”
魔鬼有一個長長的名字——那是自他們誕生時便被賦予的真名,人類的喉舌幾乎無法完整地念出這些詭異的音節,通常也沒有魔鬼樂意把自己的真名告知人類——所以崔梅恩給他起了個人類的名字。
在封地裡時,其他不知真相的人類也用這個名字稱呼他,至於他搭不搭理,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
亞瑟也跟著往外看去。他們到達首都時已近黃昏,此刻天已經黑了大半了。這間房屋所在的街道並不熱鬨,屋外的夜色和昏黃的路燈把屋內的燈光襯得更加明亮和溫暖。
魔鬼蜷在客廳的布沙發上,懷裡還抱著個抱枕,聽見兩人的聲音,他隻是懨懨地抬了抬眼皮往廚房看了一眼,又把腦袋埋了回去。
“我不需要人類的食物。”他說。
崔梅恩皺起眉頭。
“我記得你還挺喜歡品嘗食物的……”她走到沙發旁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魔鬼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幾聲,一點點地蹭過去,把腦袋擱在她的大腿上。
他看起來無精打采的,臉色白得嚇人。魔鬼選用的這具軀體是個嬌生慣養的少年模樣,平常他耀武揚威的也就罷了,現在這樣柔柔弱弱地蜷起來,看著跟隻瘦巴巴趴在人家門口討飯吃的貓似的,格外令人心疼。
崔梅恩揉揉他黑色的短發,突然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道:“你該不會是暈車了吧?”
亞瑟·梅蘭斯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魔鬼翻了個白眼,把懷裡的抱枕扔了過去。抱枕擦著亞瑟的腦袋飛過去,像鋒利的刀片一樣刮下來一撮金毛。
亞瑟跳了起來,向魔鬼撲去。
“都給我停下!!你倆是想把房子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