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鄭小柔轉身進去,李明奇站起來揉了揉膝蓋,呸一聲吐出口帶血的唾沫。
他慢慢挪動腳步,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踏出每一步都叫這個鐵塔一般的壯漢痛苦不已。
陸用章看著他往弄堂外邁開腿,冷淡地說:“下次再有,沒那麼容易。”
聲音不大,隻他們兩人聽得見,李明奇飛快地扭頭:“昨晚是不是你?”
陸用章退後兩步,冷言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隻是在告訴你,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我會揍得你下不了床。”
這樣的目光讓李明奇想起前一天晚上的經曆,那種絕對性壓製帶來的滅頂恐懼,跟剛才還是不太一樣的。
但更深層次的恐懼,來自對他的洞悉。
這種事他做過很多次了,他做得巧妙,消息分割後通過幾個渠道同時放出去,幾乎不可能有人能用追溯的方式找到他身上。
所以,昨晚那個活閻羅是怎麼一口道破鄭小柔的謠言是他弄出來的呢?
鄭小柔吃完早飯出來,陸用章已經等在門口,鄭天磊狗腿地抱著他的公文包陪在一旁:“姐,你動作太慢了!”
陸用章接過包,臉上帶著溫暖輕鬆的笑容,迎上前說:“走吧。”
鄭天磊捂著腮幫子:“酸,酸得我倒牙!”
但臉上笑得像個傻子。
鄭小柔無數次走過這條弄堂,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這樣,兩側的街坊或多或少都看著她,沒有人交頭接耳目光躲閃。
突然之間,隔壁阿婆喊道:“鄭家阿妹,阿婆以前不對,給你講對不起嗷!”
漸漸有不少人附和,“我也不對,不該傳的!”
陸用章用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不用裝大度。不高興就說出來。”
聞言,鄭小柔對上他視線笑起來:“好。”她心底的不痛快沒那麼快過去,的確沒那麼大度瀟灑地說一句不在意。
她想了想轉身說:“大家以後擦亮眼睛,這種話不能隨便傳,誰被這麼說都很作孽。”
“就是就是。”
“鄭家阿妹說得對,我們要聽讀書人的話!”
“……”
走出弄堂,兩人踩著初秋落葉,在車水馬龍的馬路上穿過濃蔭。
鄭小柔感受著全然不一樣的心情,心裡一片平靜美好,連有些刺眼的陽光都顯得格外溫柔。
她做夢都想平息謠言,幻想過一夜之間所有人都找到了新的話題不再揪著她說三道四,但從沒想過,會有人跟她道歉。
剛才的一幕一幕在心底翻滾重演,想著想著,她眼眶有些酸。
陸用章聽著她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沒有打擾她,而是從口袋裡摸出兩粒糖,攤開手心遞過去。
一顆話梅糖,一顆大白兔,鄭小柔看著糖噗嗤一笑,帶著哭音小聲說:“乾嘛啊?我又不是小孩。”
“吃糖吧,我想你應該喜歡。”
“謝謝。”
謝的是什麼,她不用說他也明白。
謝他相信她無辜,謝他這段時間演她男朋友,也謝他做出的所有努力(雖然不包括找出李明奇這個源頭)。
兩人並肩走到分岔路口,一側通往出版社方向,另一側則是去翻譯處方向。
陸用章靜靜看著她,等她開口,同時準備好了應對的腹稿。
但鄭小柔什麼也沒說,打開話梅糖的糖紙,低著頭問:“那明天你有空去我大哥家吧?”
陸用章緩緩笑開,很少笑的眼睛眼尾彎起,透出幾分他這個年齡應有的青澀:“我準備好了。”
“那,那就明天中午見吧。”
道彆後,一人往左,一人往右。
陸用章走出幾步後轉身,凝神看著那道背影漸漸隱入重重人影。
她沒有說,謝謝你,現在麻煩解決了,他們之間的合作結束,他準備好的腹稿也就沒用到。
陸用章心臟微顫,伸手撫上心口感受這鮮活的,狂猛有力的跳動。
他心裡叫囂著,解決完這件事,他可以正式追求小柔了。
前一天晚上他回三竹裡的路上想了一路。
他同時讓潘海帆幫他查著幾樁事,摁下三竹裡的這些謠言後,其實他的關注重點就放在了彆處。
但沒想到,李明蘭的線索就這樣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他眼前。
在他馬上要去鄭家大哥家上門的前兩天。
如果解決了謠言的源頭,鄭小柔會不會當機立斷地結束他們之間的“合作”?
他很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腦子裡有兩個聲音,一個讓他拖一拖,至少等上完鄭家大哥門之後,另一個聲音讓他不要等,這謠言一天不解決,她就一天不痛快。
可幾乎下一秒,他就決定先解決了李明奇。
她受的委屈,他一分鐘也不想多忍,更不想違背她意願地跟他一起演戲。
他寧願解決這個問題後,堂堂正正地正式向她請求,能不能跟她談?
不同意他就纏著她,都說烈女怕纏郎。
陸用章從未如此感謝這個時代,青年男女沒有婚約就可以交往。
而另一邊的鄭小柔,嘴裡含著話梅糖,心裡也酸酸甜甜的。
她就是覺得他挺好的想試試,不算過分吧?
管他呢,電視裡都說了戀愛自由,她家裡情況是很一般,但她可以配得上他!
想到這裡,她覺得這份工作變得格外重要,她一定要好好乾,存起上大學的生活費。
“喲,小鄭今天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兒?”
走進辦公室,就有人發現了她今天情緒不是一般的好。
鄭小柔大大方方地承認:“是有開心的事,不過不能說。”
“什麼開心事不能說啊?”田曉娥探頭探腦拿著一盆鹹豆花進來,“你已經吃完了嗎?”
說到早餐,又是審校組的典故,正在辦公室風卷殘雲吃早飯的同事們,紛紛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鄭小柔點頭:“我在家吃。”
她看了眼時間,組長快吃完回辦公室,她不想再起什麼衝突便趕她,“好了,你先回去吃,中午吃飯我去找你說。”
“那說好了啊!”田曉娥端著盆子又走了,暗暗期待中午一定要從她嘴裡聽到這樁“開心事”。
但到了中午,沒來得及打探就又發生了另一樁事,因為過於奇葩,以至於田曉娥來不及消化而忘了問。
程前又來了。
門衛大爺這回熱情地喊他“小鄭男朋友的朋友”:“又來送票啊?小鄭這個男朋友到底啥單位的,拿電影票當草紙用啊?”
程前尷尬地攥了攥手,他今天還真是來送票的。
今天剛發的員工票,她應該沒看過的新電影。
“勞駕您幫我叫她,謝謝。”
門衛正要應聲,背後突然響起一聲尖利的怒喝:“程前,你來乾什麼?”
程前轉身,肖茹娟叉著腰怒目盯著他,“你還敢來找小柔?你可真不要臉!”
“娟娟,你……怎麼這麼說話呢,我隻是正好路過。”程前真的怕了這個潑辣的女人,以前一起上學的時候她就這樣,像母雞一樣護著鄭小柔,不讓人接近。
肖茹娟咄咄逼人:“路過?你們單位倒是挺寬鬆的啊?想跟小柔說什麼?我替你帶話。”
她看著程前這幅皺眉的嫌棄樣就來氣,就你高貴,就你斯文,裝什麼裝啊,不要臉的狗男人!
她像趕鴨子一樣把人趕到大門外邊,“彆給小柔丟人現眼!”
“你……”程前氣得說不出話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你又不能代表小柔。”
“我是不能代表她,但是我知道像你這麼不要臉的人就該哪涼快哪去!”同在東北插隊的肖茹娟練就了鐵齒銅牙,罵起人來字字帶血,“喜歡人家的時候就詩情畫意,要你幫忙扛點事的時候就縮頭烏龜,你怎麼不額頭上貼個福字擋晦氣啊!”
“我那不是不得已!”
“你不得已?”肖茹娟步步緊逼,“你當小柔是什麼?沒事的時候就是你的仙女兒,有事的時候就不熟?呸,真不是個男人!”
程前也被激起了幾分火氣:“那你知不知道彆人怎麼背後說她的?她是不是真的有事瞞著我?我嫉妒不行嗎?她給我解釋過嗎?”
肖茹娟覺得姐妹的決定英明無比:“解釋?我告訴你程前,你要真喜歡小柔,根本不應該質疑這一點,同學三年,加上幾年通信,都不能信任一個人的話,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我告訴你,真正的男人就是無條件相信自己喜歡的人,就該跟小柔男朋友那樣!”
聽到“男朋友”三個字,程前腦海裡像有什麼東西被激活了一樣,抬眼看著肖茹娟:“她男朋友是什麼人?她這麼快交男朋友,難道不證明她早就變心了嗎?”
他忘不掉電影院門口那個畫麵,他真的很想知道,是不是鄭小柔早就變心勾搭上彆人了,這樣他就不至於每天晚上想起來就懊悔得心顫。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肖茹娟怒容滿麵,“人家可是跟你一刀兩斷之後才談的,沒你想的那麼齷齪!人家家裡爹媽帶著介紹人上門,這才有體麵呢!不說彆的,人家家裡給小柔安排工作,你能行?”
說完,肖茹娟呸了一聲,轉身回到門衛那等著鄭小柔出來接。
而程前心裡空蕩蕩的,遠遠看著鄭小柔笑著把肖茹娟接進去,聽見她們模糊的笑聲往後麵食堂去,他渾渾噩噩地站了好一會兒,連午飯都沒吃就回去上班。
一回單位就被通知緊急會議,頭昏腦漲中,領導長篇大論說完,然後盯著他說:“個彆同事時間觀念太差,午休時間過了還沒回到工位,剛剛還發生了員工票違規外流舉報的情況,今天單位全員自查,你們把自查表填一下,小程,你跟我來。”
領導把兩張員工票扔到他麵前:“強調過無數遍了,員工票不能拿去賣,你可倒好頂風作案!自查表裡附兩千字檢查,好好把這件事解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