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潘海帆讓他進來,坐在鋼絲彈簧沙發上後,瞪眼道:“我才稍有進展,怎麼放下啊?”
陸用章皺眉,李明蘭突然出現出乎他意料,這意味著肯定有什麼重要的線索被他忽略了。
這很不應該。
“先查李明蘭。”他手指輕叩沙發扶手,“從她跟程前中間的關聯人查起。”
“你等會兒。”潘海帆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忽然覺得有些耳熟。
他取下掛在牆上的公文包,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文件袋,把一堆破爛紙片兒堆在桌上:“我找找,這個名字肯定之前查到過。”
這個文件袋裡的紙片兒,都是陸用章教他的筆記。有的是他按照陸用章說的要求查到後隨手記的,有的是田曉娥和他其他兄弟那傳來的消息,寫得雜亂如同塗鴉,換一個人一點頭緒都看不出那種。
他翻找了一會兒,終於舉起一張支票,邀功一樣遞到陸用章眼前:“李明蘭,程前妹妹程嬌的同學。”
陸用章腦子裡,一條線索像乍然接通的電線,炸出了白色的火花。
原來是這樣!
“為什麼不提?”他黑沉沉的眼睛裡,醞釀著潘海帆沒見過的情緒,像黑夜短暫的平靜,隨之而來未知的狂風暴雨,充滿了威壓。
潘海帆訥訥地說:“我不知道這有什麼重要的,要不是查程前那孫子的編製怎麼定下來的,按你說的查他家庭人口的時候,我都不知道這個李明蘭有什麼重要的……哥們兒,我不知道這個消息你用得著。”
潘海帆不自覺地道歉。
他看著陸用章,聲音有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緊張,這樣的發小,太陌生了,比他爸發火還讓他害怕。
屋子裡一時間很安靜,潘家窄梯延伸上去的房間,隱隱傳來潘爸自得其樂的讀報聲,成了凝滯的空氣中唯一的背景聲。
陸用章看了他一眼,抬手擺了擺,眼中漩渦一樣的情緒瞬間消散掉,空氣重新時流動起來。
他啞聲:“抱歉,我的錯。”
他習慣了手下隻管向他提供事無巨細的消息,至於其中有沒有用,全由他自己判斷。
一時沒改過來。
“是我不好,你沒必要自責。”陸用章看著紙片上潦草的字跡,李明蘭的家庭家庭住址,和三竹裡隻隔兩條馬路。
“這你就放心吧,明天上午我就查好。”潘海帆是個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的人,陸用章那麼驕傲的人給他道歉了,他還糾結個什麼?
他毫無負麵情緒地賣弄起今天還沒來得及給他送去的消息,“你猜我今天查到什麼?”
陸用章揉了一下太陽穴:“程前的編製是他家裡人用資源換的。”
“艸!”
他睜開眼,潘海帆一臉震驚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查到他媽跟順泰電影院一把手老婆那是手帕交。”
“不稀奇。”陸用章雙手扶膝站起來,“我先回去,刀疤駱的行蹤繼續幫我盯著,還有,去挖順泰一把手的料。”
潘海帆有些舍不得他走:“彆啊,還早嘛。對了,陸局有沒有最近提起我啊?我最近挺進步的吧?”說完,他搓搓手很期待地看著哥們兒。
陸用章伸手摁了摁他發頂:“沒罵就是誇你,知足吧。”
他轉身拉開們,快步融入夜色中。
這個時間,三竹裡弄堂裡已經沒什麼人影,人們多數已經開始洗漱準備休息。
陸用章回到家,放下東西後,飛快換了輕便的黑色衣褲,又從五鬥櫥裡拿出幾盒最近才調配出來的油彩。
他拉起窗簾後開了盞台燈,將油彩快速地塗抹到臉上,遮住了他過人的容貌,看起來平凡普通。
做完這一切後,他又飛快地下樓,借著夜色悄悄爬上天井牆頭,從高牆的另一麵翻了下去。
鄭小柔看完鄭天磊的筆記,抬頭的刹那看到對麵陸用章房間燈光亮起,再一次抬頭的時候卻已經漆黑一片,好像那裡沒有亮過燈一樣。
“姐,彆看了,早點睡吧。”木板另一邊,鄭天磊催她休息。
鄭小柔應了一聲躺下,看著斑駁的天花板,她敲敲木板,“天磊,禮拜天你也去大哥家吧?”
聽見這話,鄭天磊來了精神:“我當然想去啊,我要給陸哥保駕護航嘛!就怕爸媽不讓我去,也怕大哥打我,說我胳膊肘往外拐。”
鄭小柔笑了:“你也知道你胳膊肘往外拐,不過大哥不會怎麼為難他的。”
大哥最疼她了,隻要她說話,肯定不會為難陸用章,隻是她頭疼,她跟陸用章之間的捆綁越來越緊密,到時候更難收場。
現在隻要一想到這麼複雜的局麵,她就頭皮發麻。
帶著這樣的隱憂,她翻了幾次身才陷入夢鄉。
陸用章又一次闖入夢境。
她仿佛身處古裝劇場,頭上頂著沉重的翠冠,身穿層層疊疊的宮裝,和同樣繁複宮裝的他擦肩而過,他在看到她的瞬間,彎腰低頭,挺拔的腰身像寧折不彎的楊柳。
很快她又進入另一片夢境,才十來歲的少年,臉上灰撲撲的,唯獨一雙眼睛很亮,他捧著個白瓷碗喝粥:“小柔,粥真好喝!”
第二天醒過來時,枕頭有些潮濕,鄭小柔的意識還未從夢中全部抽離回來,隻覺得一個接一個的夢讓人好難過。
“姐,起床了姐!”鄭天磊咚咚咚的腳步聲在不知年歲的木梯上響起,把她徹底從怔忪的夢裡拉了回來。
他拉開亭子間的門,樓下的嘈雜聲頓時湧進來,鄭天磊聲音裡透著興奮:“姐,快起來,有人來給你賠禮道歉了!”
鄭小柔從床上坐起來:“什麼賠禮道歉?”
鄭天磊聲音激揚中透著咬牙切齒的狠勁:“那個造你謠的畜生,他主動來賠禮道歉了!快下來看!”
鄭家門口鬨哄哄的,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垂首站在門口,以他為圓心約莫一米為半徑,聚集著三竹裡常見的那些麵孔,那些之前一段時間裡,為這個謠言添磚加瓦的人。
其中,隔壁阿婆她們婆媳倆尤為突出,滿臉義憤填膺。
但鄭小柔站在樓梯的最後一級,輕鬆看到了遠遠站在人群外圍的陸用章。
看到他的瞬間,他也向她看來,不知為何,她覺得他心情好像很不錯。
見她下來,門口的青年抬起臉,露出陰鷙的眼睛,鄭小柔這才注意到,他一側臉頰腫得老高,嘴角翻著新鮮的皮肉,眼眶上方烏青了一塊。
之前經曆了什麼一目了然。
這時,圍觀的街坊鄰居激動起來:
“不是說來賠禮道歉的嗎?現在人下來了,快道歉啊!”
“真是缺德哦,居然造這種謠,人家小姑娘怎麼辦?”
“就是,缺德啊!”
“……”
這會兒鄭爸和鄭媽站在房門口,看著這陣仗有些不敢開口。
有陸用章在外麵,鄭小柔大著膽子開口:“你是誰?”
“李明奇。”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看著手背上的血絲,冷哼了一聲,“挺厲害啊,查到我頭上,打手哪裡找的?”
鄭天磊破口大罵:“誰□□了?你不是來道歉的嗎?道歉了快滾!不服氣小爺跟你打一架!”
李明奇眼神一暗,想起昨晚那人揍完自己時留的話,心虛地張望了一番,然後不是滋味地彎腰:“鄭小柔,我不該在背後說你結過婚,是我不對,你要打要罵都行。”
說完,他留下一個裝了水果的網兜,然後直起身,吊兒郎當地說:“夠了吧?”
仿佛這句話是說給在場的誰聽。
街坊鄰居紛紛討伐李明奇,讓鄭小柔輕易想起了自己最焦灼難過時候的心情,這敷衍的道歉,刺得她眼睛有些痛:“你不是誠心來道歉的!道歉有用嗎?”
李明奇似乎不以為然:“我都說了你想打想罵都行,還想怎麼樣?”
“那就打吧。”陸用章穿過人群,走到李明奇麵前。
從外形看,李明奇雖然沒有陸用章高,但塊頭大,肩膀上鼓鼓的肌肉撐著襯衫,一看就不好對付。
而陸用章身姿修長俊逸,看起來不像能打的那款。
但李明奇沒有掉以輕心,陸用章畢竟是靠打架揚名三竹裡的,他諷刺道:“怎麼?還沒跟彆人是一家的,倒是先幫起來了?”
“彆廢話!”陸用章把手裡的包拋給鄭天磊,微微貓起腰,目光銳利,“輸了給小柔跪下!”
“那你輸了就給我跪下!”話音未落,李明奇已經上前一把抱住陸用章的腰,想用一招旱地拔蔥把他摔到地上,陸用章彎腰輕擺,連動作都沒看清,已經將李明奇甩到自己背上,然後像扔一件垃圾一樣甩到地上。
他行雲流水地一腳踩在李明奇胸口,就像前一晚他掐住李明蘭脖子一樣。
此時,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從陸用章壓踩他胸口的力道,李明奇感覺到他的耐心已經搖搖欲墜,好漢不吃眼前虧的他大聲疾呼:“跪,我跪還不行嗎?”
陸用章鬆開腳,一手把他提溜起來,扔到鄭小柔麵前。
李明奇哆哆嗦嗦地跪著給鄭小柔道歉,這一身新傷加舊傷,看起來著實有些慘。
陸用章越過人頭看了眼鄭小柔,冷漠地說:“以後彆再這裡出現,先滾吧!”
然後又看向她,換了個聲音,“快洗漱,吃完早飯我送你去上班。”
鄭天磊像隻猴子一樣攀著陸用章的胳膊:“陸哥太帥了,太帥了!”
正是眾人忙著上班出門的時候,街坊們漸漸散去,但三竹裡充溢著討論的聲音,卻不再是讓鄭小柔心驚膽戰害怕在說她的流言蜚語。
她眼眶一下子紅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