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員外附和:“西郊那破地方早該整治了,大人就該貼上布告,隻要觸犯條例,予以重罰,就不信他們不長記性?”
“西郊百姓,大多大字不識,你讓他們如何看得懂什麼布告?”
在場為數不多的女子中有一人出聲,赫然是悅來鏢局的柳香穀。
秦員外捋了捋短須,神情鄙夷:“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不識字是他們祖上無能,怨不得旁人!”
柳香穀蹙眉:“並非人人都如秦員外這麼會投胎,便是秦員外,幼時也是學無所成,常惹是生非,這才被主家嫌棄,打發到了溪州看守祖宅。
所以說人各有誌,往後成什麼樣還得看自己的造化。”
當眾被人揭了短,秦員外惱羞成怒:“柳香穀,你這般目無尊長,你爹就是這樣教你的禮數?”
提及已故父親,柳香穀當即怒視,目光銳利。
眼見二人就要爭吵起來,刑師爺忙走到二人之間。
“這麼多人看著呢,二位都是溪州有頭有臉的人物,切莫在府衙丟了體麵。今日是知府大人相邀,各位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
“好好好!”
秦員外瞥了一眼上首的正朝他看來的簡裴之,冷哼一聲。
今日之恥,他算是記下了,秦員外神色陰晴不定。
刑師爺怕再有人爭吵,忙岔開話題:“知府夫人菩薩心腸,不過去了西郊一趟,回去便輾轉難眠。大人為此更是憂心不已。
各位身為溪州人,世代久居溪州,難道忍心看著溪州的百姓幼時無所學,長大無所用?
孩童幼時偷竊,長大了便有可能殺人放火,豈知哪一日不會偷到各位府上,害了各位性命?”
眾人頓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其中國字臉的中年男子一臉嚴肅:“想必大人今日邀我等前來,便是為了此事,不知大人可是有了良策?”
簡裴之道:“解溪州困局之法,已在這本冊子上,若能有序進行,溪州之變指日可待。”
“可大人方才也說了眼下府庫無銀……這樣吧,在下願捐獻白銀千兩,以解大人燃眉之急。”中年男子當即從衣袖中取出銀票。
“哎哎哎!宋大鏢頭啊,大人可不是這個意思。”
刑師爺將銀票推了回去,又展開冊子道:“這本冊子,乃是知府大人與夫人耗費多日整理出來的。
今日主旨在於興建學堂、慈善堂,以收容城中無家可歸的乞丐、孩童。
可大人也知各位經營不易,是斷斷不願各位憑白拿出銀錢。”
“哦?”宋深詫異,看向上首的簡裴之:“不知大人到底何意?”
“本官知在座各位大多是商賈出身,那本官便在商言商。”
簡裴之翻開冊子:“此冊各項名目,所需銀錢皆算府衙向各位所借,往後當以利產出回報各位。”
聞言,秦員外頓時來了興致,他仔細翻看冊子上的名目,蹙眉道:“修橋鋪路尚可收取過路費,這興建學堂,我等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刑師爺一聽,立即道:“溪州百廢待興,以興建學堂為例,學子因材施教。
好學者專心念書,來日考取功名,為溪州正名。
若無學識天賦,年滿十周歲,學堂開設農、工、商課業。各位翻到冊子最後一頁。”
聞言,眾人忙將冊子翻到了最後一頁。
上麵是學堂課業名目:
農:穀物蠶桑、果蔬種植、茶林酒釀。
工:彈、雕、陶、刻、刺、剪、木、鐵。
商:珠算賬冊、曲藝舞技、溪州快運。
看到每一條名目的後續解釋,眾人先是震驚,接著一默。
原本以為這位知府隻是做做表麵功夫,可沒想到僅一個學堂興建就挖空心思想了這麼多。
不少人再看向簡裴之的眼中都帶了一絲欽佩。
刑師爺繼續道:“正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學子因材施教,假以時日,皆是各行各業人才。
而那時,籌備款項者可有優先聘用從學堂所出學子的權利。”
“就這?大人可知要培養一個學徒要耗時多久?酒樓茶肆也就罷了,如我石雕,自幼苦練,十餘年方得熟手。”一個石雕鋪子的許東家道。
“誠然,百藝皆非易事。若今日之善舉,能得來日一人回報,對眾位來說都是錦上添花。”
簡裴之看著眾人道:“學堂所出學子,皆有所藝,假以時日,溪州人人有所學,人人有所技,眾位可知那時的溪州該是何等景象?”
這時,人群中陸遠出聲道:“大人說的明白,若是不想籌建善款,各位就請自便。
而籌建善款,興建學堂,為的是我溪州百姓,便是沒有人才可用,也是惠及後世的大好事。
陸某代溪州快運集善款三千兩,來日我溪州快運大門隨時為他們敞開!”
說著陸遠將三千兩銀票交到了刑師爺手上。
刑師爺讚賞道:“不愧是溪州快運,身先士卒。對了,這有塊匾額,還請陸管事帶回去。”
刑師爺拍拍手,有衙役連忙將一塊匾額抬了過來。
眾人一看,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並非是匾額上寫著‘造福鄉邦’四個大字,而是匾額一側寫著‘禦賜匾額’。
禦賜匾額!!
秦員外幾步上前,死死盯著那幾個字:“這,這當真是禦賜之物?”
刑師爺頷首:“自然,大人已向當今聖上上奏此事,聖上龍顏大悅,賜下禦賜金匾三塊,眼下這塊是大人專門令人打造,正匾還在運送途中,來日會由大人當眾嘉獎。”
秦員外瞪大眼,呼吸急促:“刑師爺,你怎麼不早說……秦某願出白銀一萬兩!”
一萬兩?
這還是那個一毛不拔的秦員外嗎?眾人一片嘩然。
秦員外顧不得旁人如何,隻對著簡裴之拱手作揖。
麵上端的是一臉誠懇:“大人說得對,我等身為溪州百姓,當為振興溪州儘一份綿薄之力。”
李員外反應過來,當下衝了出來:“對對對,興建學堂好啊!李某也願出三千兩——那個,匾額還有嗎?”
眾人一聽,忙圍了過來:“在下願出——”
“劉某人也出——”
不稍片刻,刑師爺就被人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刑師爺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追著塞錢,好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彆擠,彆擠,一個個慢慢來!餘下兩塊匾額,還得看大人如何安排。”
眾人忙轉身看向上首,卻發現知府大人的座位上早已空空如也。
“大人呢?咱們英明神武的知府大人呢?”
……
書房;
“郡主猜的不錯,是簡某低估了地方鄉紳對禦賜之物的——”簡裴之在斟酌還用什麼詞來形容才對。
正在認真練字的程陸遙補充道:“狂熱!”
其實她的方法很簡單,用現代說法就是投資加後期回報。
以學堂為例,投資興建學堂的善款,後期可得到人才回報。
學堂中,並非是每一個孩童都能以讀書為出路。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溪州的孩童實在沒有必要都在科考這一條路上死磕。
學堂需要做的就是提供各種各樣的學習機會,挖掘這些孩子們的興趣及潛能,予以專項培養。
一來解決了孩童未來就業問題,二來也為今日投資的商賈提供各種人才輸送。
這是互惠互利的事,唯一的缺點就是需要時間成本。
可沒想到簡裴之快馬加鞭上奏得了三塊禦賜匾額,禦賜之物一出,溪州這些鄉紳富戶簡直是趨之若鶩。
尤其是那些商賈,為了得到一塊匾額,差點大打出手。
還好簡裴之早有準備,讓衙役們從旁候著,隨時出手,並告訴眾人,這剩下兩塊匾額,並非是捐款越多就能得到,而是在未來的日子裡,以建設溪州功績為考量,給予獎賞。
“這便是郡主設置籌款上限的原因?”
“正是。”
古代皇權至上,簡裴之是當官的,他不能理解商賈之流為了改變身份地位能做出多麼瘋狂的舉動。
若是價高者得,有甚者怕是會為了得到這塊禦賜匾額傾家蕩產。
為了溪州安穩,程陸遙早早就在各項名錄中設了上限,一旦達到籌款數目,該名目就不再接受籌款。
如他們所想,三塊禦賜匾額的出現,的確在溪州城內卷起了一陣捐款狂潮。
除此之外,府衙大門外也出現了一個捐款箱,溪州城內有能力者都可捐款,不限多寡。
百姓們聽聞了知府大人要重建溪州城,自發的奔走相告,陸陸續續前來捐款。
如此,不過十餘日,溪州庫銀數量劇增,到了一個非常客觀的數目。
而春耕,也在一陣春雨過後開始了。
……
這日清晨;
程陸遙模模糊糊醒來,意外的看到了房間裡還有個身影。
她驚得猛然抱著被子坐起來。
簡裴之正在穿衣,聽到動靜轉過身來。
“郡主,醒了?”
來溪州月餘,程陸遙還是第一次在清晨的房間裡看到簡裴之。
“大人今日怎麼還在?”
“今日休沐。”簡裴之整理好衣領,朝她走來。
程陸遙才反應過來,‘嗷’了一聲鑽進被子,隻露出一截炸了毛的頭發。
“大人好了就先出去吧。”
一聲輕笑傳來,簡裴之道:“今日天色不錯,郡主可要隨我去郊外走走?”
程陸遙聞言,一下探出頭來:“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