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神色木然的同父母跟在藍曦臣的身後,藍氏家主和夫人都一同去了清河,現如今藍氏的主事之人是家主之弟,也是這次姑蘇聽學的主講人藍啟仁,玄門之中都稱他一聲藍先生或者是藍老先生。
對於這位藍老先生,魏無羨是有所耳聞的,據說這位老先生,迂腐、嚴厲,名師出高徒,在他手底下的學生,無論之前多麼頑劣不堪,不服管教,到了他手裡,都會被訓導的人模狗樣,知禮明儀。故而每年各大小家族的家主都擠破了頭,把自家的孩子們都送進去教導一番。
而且據他爹所說,這位藍老先生,是娘當年的同窗,他娘性子活潑跳脫,而藍啟仁雅正古板,兩人經常在一些事情的處理方式上持有相反的觀點,且誰也說服不過誰。最後把他娘氣的,直接剪掉了藍啟仁的胡子,還笑嘻嘻地說,明明這麼年輕,還留什麼胡子呢?
所以這也算是魏無羨,一開始怎麼都不願意來雲深不知處養傷的根本原因。
但他隨即轉念一想,我魏無羨是來這裡養傷的,又不是來這裡聽訓的,怕什麼,大不了再像他娘一樣,大鬨一場,哈哈哈哈哈。
想到這裡,魏無羨忍不住笑出了聲,好不容易來一趟,隻是療傷多沒勁,不痛快的玩一場,還是他魏無羨嗎?
路過雲深不知處山門前的規訓石時,魏無羨瞥了一眼,然後嘖嘖出聲。
藏色散人見此朝他使了個顏色,魏無羨撇了撇嘴,沒再說話。
三人被藍曦臣領進雅室,藏色散人突然玩心大起,手裡幻化出一片形狀似刀的樹葉,直接向著藍啟仁的胡子飛了過去。
一旁的魏無羨驚得張大了嘴,好家夥,他娘這也太勇了吧,竟然用這種方式和故交打招呼?
藍曦臣也微微睜大了眼睛,早得知魏夫人性子跳脫,與母親算是遠房同族,叔父每每提起她都是一副哀其天資過人,可行為不甚雅正的模樣,今日得見,果然是位很有個性的前輩啊。
這樹葉,自然是被藍曦臣用靈力截了下來,魏無羨感知著周圍環境的靈力波動,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藍啟仁終於抬起頭,好不容易在心裡默念了幾十遍雅正,才忍住沒有直接上手指著藏色散人,但他還是哼了一聲:“藏色!這次你是帶著你的寶貝兒子,來鬨我雲深不知處嗎?”
藏色散人從藍曦臣手裡收回了樹葉,朝他嘻嘻一笑,又看向藍啟仁,皺眉道:“這怎麼能是鬨呢?都這麼多年了,你還不了解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每次見了我都這麼一副心絞痛的表情,要不就是成天板著張臉,年紀輕輕的,非要留一把胡子,你看看你侄子都這麼大了,自己連個老婆都不找,成天對著這本雅正集,是要盼著它成精嗎?”
魏無羨暗中噗了一聲,被一旁的魏長澤輕掐了一把才沒有笑出聲來。
魏長澤才道:“阿嬰前些日子,除祟傷了靈體,而我近日要去清河議事,夫人也要回府處理族務,故而,就把他帶來,希望藍先生,能照拂幾日。”
魏無羨隨即露出一副標準的無害笑容,執禮道:“藍老先生好,久仰大名,在家經常聽我娘提起您,今日終於能親眼得見,實在是魏某榮幸之至。接下來的這段日子,還望先生,多多關照。”他本來是打算想幾個詞多誇幾句,可無奈從心而言,魏無羨實在是想不出什麼不錯的詞,這讓他十分頭痛,明明平日裡他伶牙俐齒,相當會說,怎麼今天誇個人這麼困難呢?
藍啟仁打量了一眼魏無羨,點點頭算作回禮,道:“岐山溫宗主那邊怎麼說?”
魏長澤道:“溫宗主的意思,要按時用藥物和靈力加以調養。”
藍啟仁捋了捋劫後仍存的胡須,道:“我記得夷陵那邊不也有不少靈草,貴府風水靈氣俱佳。怎的今日就想來我這裡調養呢?”
魏長澤道:“阿嬰這孩子,性子隨他娘,雖然靈氣天資都還算不錯,但是他性情太過活潑,留在家裡雖好,可是您這裡比起夷陵更適合養傷,藍夫人還是藏色的至交,所以我才送他來,這樣我們也放心。”
提到魏無羨的傷勢,藍啟仁正色道:“有什麼邪祟,竟能傷了你們夷陵魏氏的人?”
魏無羨自然也不好說,是因為自己把靈體送了出去,才在暮溪山受了內傷,隻好道:“之前我接了個委托,去蜀東義城除祟。可說來也怪,那裡的邪祟走屍多的離奇,且有些難對付,我的怨氣都暫時拿他們沒辦法,此外我還碰到位修士,那人陷進一處迷陣,我為了救他,就受了點小傷,幕後主使也沒有抓到。”
藍啟仁聽了這話,倒是沉思起來,這被救之人的種種信息,怎麼和他家二侄子有點相似。隻不過他這二侄子少言寡語,回雲深後除了養傷,再就例行報告了義城內走屍的情況,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說,更沒有表現出來任何不一樣的地方,故而他們也就沒有多問。
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不過,能讓夷陵魏氏的人,得出沒辦法這一評價,可見,那邪祟走屍真的不是什麼善茬。
修真界目前六大世家之中,夷陵魏氏於除邪衛道之法,可謂是劍走偏鋒,與傳統世家不同。夷陵魏氏的族人都是精靈,形神都是天地萬物修煉出來的。
除卻傳統劍道外,精靈們還很精通鬼道術法,如尋常修士感知不到的天地靈氣,忌憚恐懼的邪靈怨氣,精靈族操作起它們卻很是得心應手,且於身心無損,是其他世家之中的修士裡,無論拚命多少年都追趕不上的。
見此,各大世家見有了難纏的鬼怪邪祟,亦或是地方風水有異,都會去請夷陵魏氏的人出麵相助。魏無羨自小跟著父母一同遊山玩水,四處夜獵,時間久了,去的地方多,也就結識了不少世家子弟,譬如清河聶氏的二公子,雲夢江氏少宗主,岐黃溫家主之弟,還有他見一次就想打一次的蘭陵少主金子軒等等。
說起來,魏無羨還真沒和姑蘇藍氏的人打過交道呢。
聽說姑蘇藍氏的二公子,現今不過十四五歲,模樣極為俊雅,素日裡端莊持正,不苟言笑,各項課業都是頂尖的厲害,經常是各世家子弟父母口中的“彆人家的公子”。
隻是這藍二公子性情偏冷,不喜交際,因此他也就沒什麼朋友。
魏無羨雖然在這之前沒見過他,可考慮到,藍氏主母還同自家母親有那麼一點親源關係,且他素日裡很招人喜歡,如果這次他能在雲深不知處能碰見這位二公子,雖然他比人家大了一百多歲吧,可模樣卻完全不輸少年人,肯定能和人家玩到一起去。
魏無羨站在一旁,看著母親把之前溫情開的藥方遞了上去,又見藍啟仁吩咐了藍曦臣,讓他向藥房交代該如何如何配藥,不禁興奮地想,這事交代完了,他可算是能好好出去玩玩了。
這可是魏無羨第一次來姑蘇,先摸清哪裡好玩,至於這位藍二公子,總有一天他會見到,到時候他再一邊誇姑蘇哪裡好,一邊順勢邀請人家去夷陵玩,這方法,他對著江澄聶懷桑他們屢試不爽,對這位二公子也一定有用!
一家人在雲深不知處的山門口道了彆,見父母禦劍遠去,魏無羨興奮的一拍手,反正現在時間還早,聽說雲深不知處山腳下的彩衣鎮,有家名釀叫天子笑,之前曾聽李兄還是張兄提起過,趁著宵禁時間未到,他可得趕緊溜出去買兩壇回來,等過幾天江澄他們來了,好充個場帶他們去喝。
想想就覺得爽。
魏無羨見藍曦臣轉身離去,心道天助我也,爽歪歪!
剛準備往外走,魏無羨就聽見藍曦臣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魏公子,雲深不知處境內,有一冷泉,泉中靈力溫和,有助於魏公子調養,不如,我們現在就去?”
不是,這也,太快了吧....
如果麵前這人是藍老先生,或者是他們藍家其他什麼門生,魏無羨早就腳底抹油直接開溜,亦或是找個什麼借口,使個什麼訣兒,譬如鬼打牆啊障眼法啊幻象結界,然後直接溜出去喝酒了。
可麵前這人是誰啊?
世家公子榜第一的澤蕪君藍曦臣啊!
雖然魏無羨之前沒見過他,更沒有和他切磋過靈力,但是這位真真是從品貌到修為,在幾年前的什麼世家公子榜裡,常年占據榜首,也是眾多世家仙子們的愛慕對象。
排第二的那位,好像是他弟弟,據說這人性子冷淡,沒有他哥溫柔,魏無羨就也沒有太記得住他的名字。
當年這個榜單出來的時候,魏無羨正在夷陵,被他的精靈下屬朋友們,吹噓說他就算不是第一,怎樣也是個第二吧。榜單還沒出,這群人倒先慶祝上了,結果後來他聽說自己居然才第四,想想就覺得生氣的很,當時魏無羨正在氣頭上,隻知道第一是藍曦臣,在他前麵一名的是他平日裡最看不順眼的金子軒,也就沒管其他人是誰,直接下令讓手下的精靈們不要當著他的麵提這事。
當年年紀小,自己脾氣大忘性也大,現如今他仍舊對第二的印象有些模糊。
看著麵前的藍曦臣,魏無羨歎了口氣,藍氏的下一代家主,在修為方麵自然也是不斷精進的,據說大有趕超他娘的勢頭。
跑是沒法跑了,估計也跑不掉,魏無羨隻好一邊笑著一邊跟藍曦臣走。
藍曦臣在前麵引路,觀察到一旁魏無羨的臉色,笑道:“冷泉裡平日甚少有人來,魏公子不必介意。”
魏無羨麵上笑哈哈,心裡苦唧唧。
我介意的可不是這個...
泡冷泉,人越多才越有意思,沒準還能打個水仗扔個小石子玩玩,您給我整一這麼安靜的療養環境,還不如讓我回家閉關呢。
藍曦臣帶著魏無羨穿過一片竹林,在一處薄霧彌漫之地停了下來,望著魏無羨笑道:“魏公子,到了。”
他又道:“冷泉本就有修複靈力的作用,還望魏公子在調養過程中,不要關閉感官,亦或是使用靈力,在泉中靜待兩個時辰就可以了。”
靠?!
開什麼玩笑啊,冷泉不讓用靈力,他魏無羨不就和肉體凡胎沒什麼區彆了嗎?
他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直接開溜,一定會被發現的。
而且,藍曦臣正笑眯眯的看著他,好像他不進去,自己就不走一樣。
魏無羨隻好背過身,先摘下發帶,他沒有看見的是,藍曦臣盯著發帶中間的芍藥,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隨即離去。
“嘶——果然是透心涼....精靈對天地的感知,在這個時候能不能不要這麼敏感啊...凍死了凍死了!”
魏無羨見藍曦臣未作回應,想了想他應該是離開了,人家畢竟是藍氏未來家主的繼承人,客帶到就行,如此更好,反正也沒彆人,自己想乾什麼就乾什麼,雖然寂寞了點,但他魏無羨慣會給自己找樂子。
魏無羨本打算先驅散這霧,又想起方才藍曦臣不可使用靈力的忠告,可又冷的發顫,隻好忍不住自言自語起來。
“這什麼鬼地方,什麼鬼療養方法,這不就是泡冷水活受罪嗎?”
魏無羨凍得受不住,本想直接離開,又覺得人家是一片好意帶自己來這裡,剛來就走,如果傳到人家耳朵裡,怕是不太好,想著這裡沒有人,隻好自言自語道:
“早知道這樣,當初我救那人的時候,就直接告訴他我是誰,人家最起碼也能來找我說聲謝謝。”
“聒噪。”冷泉那頭突然傳來一個人的聲音。魏無羨冷不丁被嚇一跳,在被凍透和被驚嚇的雙重作用下,嘴唇都開始打顫了:“啊!你你你你是誰啊?”
那人來了多久啊,魏無羨怎麼沒用靈力察覺出來?
藍忘機不語,魏無羨忽然就不樂意了,再怎麼說,自己也是雲深不知處的客人,這人怎麼無禮至極,麵不露就算了,先是同自己講話,完了還不應答人家!
行,你不說,那我說,魏無羨嘻嘻道:“我說這位兄弟?你也是第一次來嗎?”
無人回應。
魏無羨忽然被激起了一絲勝負欲,從小到大,自己無論走到哪裡,都是被同齡人包圍著,大家一起開心玩鬨,而各世家的長輩們都誇他天資聰穎,伶俐活潑,性格也討喜,還從來沒有什麼人敢無視他的存在!
魏無羨道:“嘿,是你這人先跟我搭話的,怎的我回應了你,你就不理人?”
藍忘機道:“雲深不知處,不得喧嘩。”
這種時候,還要講家規的嗎?!這人怎的比藍老先生還要古板啊!
魏無羨不耐道:“我是客,你們家的規矩那麼多,我才不要守,而且幾千多條呢,也守不過來啊。”
藍忘機固執道:“你既入我雲深,當遵雲深規矩。”
魏無羨噗嗤一聲樂了,道:“哎喲我真是...我這才說了幾句話,就算是大聲喧嘩?那你這人,同彆人說話都不露正臉,豈不是更不尊重人,更違反了雲深不知處的規矩,你有什麼資格說彆人啊。”
藍忘機在這之後沒有說些什麼,似是覺得魏無羨這話有幾分道理,順著魏無羨的聲音就朝他那邊走了過去。
魏無羨聽見冷泉嘩嘩的水聲,離他越來越近,緊張道:“你要乾嗎啊?”
藍忘機道:“你我既同觸犯了藍氏家規,一會和我一起前去領罰。”
魏無羨真想說一句,臥槽?臥槽???
他這隻不過是多說了幾句話,頂多就是打擾了這位老兄泡冷泉,怎麼也不至於上升到,要找人領罰的嚴重程度吧?
魏無羨仰頭隻想笑一會,可他還沒笑出聲,就忽然想到一個點子。
不理我,還想罰我是吧,我就把你衣服拿走,看你到時候怎麼回去。
魏無羨得意一笑,開始往岸邊走,邊走邊撩動冷泉的水,激起好大一片水花,藍忘機見此,隻好停了下來,沒有說話,更是沒有半分動作。
上天保佑,你出去以後,最好馬上就遇到藍老先生,哼,雲深不知處禁衣冠不整,罰死你。
魏無羨拎起那人衣服裡,有條細長的帶子,細細端詳著,上麵藍白色卷雲紋的繡工十分精致,從布條到絲線也是上等的料子,細嗅起來,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讓他的心忽而一跳。
這隻是巧合吧?
如果這人真是當初自己救下的,還拿了他芍藥花的那個人,對他會是這種態度嗎?
魏無羨上了岸,卷起那人的衣服,還把那條藍白色的帶子係在手腕上,得意洋洋的站在冷泉邊上道,“哼,你一個人,慢慢泡吧。”
藍忘機咬牙切齒道:“你.....”
語氣聽上去很平淡,可魏無羨是精靈,感知到空氣已變得有些緊張,心裡放聲大笑,不就是說了幾句,偷個衣服嘛,難道他們姑蘇藍氏的人跑冷泉的時候,都沒乾過這事?
至於我,反正你這人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我,打死也不會想到,接下來的日子裡,我不是不在你們雲深不知處,就是在你們藥房裡挨藥熏吧。
哈哈哈哈,後會無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