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行至平開湖,蒼擇臉色徹底黑了下來。
平開湖中,新夏二十炷與青付兩兩小舟一葉,仿若並未見到蒼擇雲鏡,自得其樂在湖中徜徉。
新夏二十炷皆是出身有名有望門第,尚未跟隨雲鏡時,出行已皆是精致無比。若是陸路必是香車寶馬,若是水路必是雲帆畫舫。
何時會如此樸素,行運連棚頂皆無的小舟,不就是懷著隨時好打攪的心思。
雲鏡抱臂看的有趣,在蒼擇身上可看不到這般精彩的表情,倒是托了拓瑋的福,與蒼擇如此相似的麵容做出這般意趣的神采。
雲鏡故意道,“好似今日遊湖之人有點多,我們還要來嗎?”
蒼擇硬撐出一個笑,“去吧。”
蒼擇自認為掩藏的好,雲鏡卻快忍笑忍得生疼,明明一副不情願的模樣,卻還非要應好。
雲鏡也不去拆穿他,欣然道,“那你安排,本尊今日任你安排。”
蒼擇緊抿著唇,看著有意圍繞在各個駐船處的小舟,不滿之下,抬手便輕起罡風,撥動周邊小舟四散開來。
湖中自然也有修士發現蒼擇搞鬼,反向也撥動湖水,想將自己推回去。
然而,蒼擇在岸上自是不受影響,湖中修士這般一撥動,少的隻將他人推遠,引起一時拌嘴,多的沒控製好方向,連帶自己一並遭殃。
蒼擇看得十分愉悅,回頭邀請雲鏡一同下湖。
雲鏡看著拓瑋像鬥勝的孔雀一般,暗自好笑,她無法體察細微的情感,故而也格外喜歡情緒外放的人。
隻是,遭蒼擇這般暗算後,二十炷眾人當然不會善罷甘休,紛紛光明正大前來尋雲鏡。
雲鏡方才進了船艙,船外便傳來呼喚。
“尊上,我父皇想再要為你建一處府邸,如此小宅實在委屈了尊上。”水燦首當其衝,不僅越過蒼擇布置的阻礙,還勝過一眾同僚。
蒼擇強忍著沒有暴露實力釋放結界,這些人簡直欺人太甚。
雲鏡看著蒼擇,隻當他是心中不快,嘴角微揚少許,一雙千年冷清目彎彎,撩開簾子道,“不必了,如今府上隻有我與阿瑋,倒也還夠用。”
水燦仰著頭,嬌聲道,“那等日後我也住尊上府上時,住不下了我再讓父皇給尊上送新寨子。”
事情是對雲鏡說,父皇一詞咬的卻是給拓瑋聽,修為有綰棉,出身有她和艾歌,外貌當屬尹程最為出眾,雖然她私以為是自己。
勸拓瑋最好能一直把自己綁在尊上附近,水燦恨恨想著。
有了水燦的前車之鑒,蒼擇趁機又催起波紋,讓四周小舟不得輕易靠近。
小舟本身輕便,在蒼擇的搗鼓下,更是難以靠近。
蒼擇看著那一個個撐個小舟好搭訕的二十炷修士,心中不免得意。即便他壓製了修為,依舊輕而易舉將他們隔在幾丈之外。
蒼擇正美著,卻見不知何時落下簾子的雲鏡正看著他。
雲鏡好奇道,“你每日都是如此高興的嗎?”她年少時雖能誇耀自己,修為比試勝過他人也會自得,但好似從來沒有這般……愉悅。
師兄雲絕曾言:日日噙笑不知所謂者,愚鈍。
雲鏡看著眼前這位正與她共渡情劫的修士,莫名想起了這番話。
她不由得有些擔心,自己若真與這般人發展了感情,萬一心修也修成這樣了可如何是好。
雲鏡都能想象雲絕充滿關懷地問她今日怎的又這般愚鈍的樣子了。
蒼擇雖不明白“每日如此高興”有什麼特彆的含義,但見著眼前人一副越發凝重的表情,鬼使神差便覺得這必定不是什麼好話。
他當即否認道,“不!我是極嚴肅的修士,尊上莫要誤解我。”
但蒼擇轉念一想,自己現今幾乎同於師父養在人間界不可見人的外室一般,不應該過度拿捏姿態,否則把師父推遠了可不好,又趕緊補充道,“隻是我看見尊上便心生歡喜,克製不住快活……”
蒼擇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忽的瞳孔微縮,強行克製住自己不向後靠去。
雲鏡仔細觀察著眼前人的神色,不過就是靠的近了些,這麼緊張作甚。
“你在緊張什麼?”雲鏡絲毫不打算自己糾結,直白問了出來。
蒼擇看著眼前近乎貼上的麵容,千年修行熏陶下,雲鏡的肌膚瑩白賽雪,挑不出一絲瑕疵。
他淺淺屏息了下,不希望露出怯來,“尊上隻在人群中遠遠看我一眼,我便仿若破暗見曉;尊上如今離我如此之近,我如看到至道本身,心跳如雷,但又自慚形穢。”
“為什麼?”雲鏡緊盯著此人眼眸,他好生有趣,說自己緊張,說自己自慚形穢,卻絲毫不懼,連眼睛都不眨。
“什麼為什麼?”蒼擇疑惑道。
雲鏡的聲音空靈而沉靜,似乎隔絕了周圍所有,讓人忘乎所以,“我有什麼好喜歡的。”
“喜歡”——蒼擇的心幾乎跟著這個詞跳了跳,他仰著頭道,“凡俗之子,追隨太陽,性使趨之,情之所致。”
雲鏡聽了這個回答,沉默許久,終於問出自己一直疑惑的問題,“可是你有十九個同僚。”
雲鏡:他們互相知道對方的存在,一起共事,還這麼愛我,我怎麼敢。
蒼擇嘴角微乎其微向下撇了下,他也很想做掉這二十人呢。
“怎麼會,”蒼擇極大度地粲然一笑,“能與新夏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共侍尊上是我的福分,更何況我如今已是和他們不同了。”
雲鏡看著眼前人咬牙切齒說出最釋然的話,突然有所悟會,原來這便是口是心非,她如今居然也能看出來了,可見渡情劫的確十分有用。
雲鏡斟酌了下,總結道,“你是因為被本尊選中,才越發愛慕與我,是麼?”
蒼擇正想否認,他對雲鏡的赤誠與選無選中完全無關。但雲鏡卻伸手撫上了他下巴。
雲鏡柔聲道,“可憐見的,倘若我對你再好些,豈不是命都要給我了。”
蒼擇隻感覺纖細手指在臉側滑過的滋味,耳後一片癢意發熱,支吾許久難以出聲。
“你可不能這樣,雖然我已經踏入真仙,可依舊不能背上人命業果呀。”雲鏡暗想,我情劫一渡完是就要棄你而去的,雖然他必定不能拿她如何,但也不希望有人過度沉淪至此啊。
蒼擇幾乎完全聽不清雲鏡在說什麼,隻覺得進不是退亦不是,屏著一口氣,不能呼出,又不舍得放下。
他定了定神,忽然抬了眉,啞著嗓,反問道,“我因愛慕尊上,所以聽從尊上吩咐,尊上讓我不要過於沉迷,我若遵從了——”
蒼擇淺笑了下,霎那間,整個眸子流光溢彩,他凝視著雲鏡,“那我到底是愛慕還是不愛慕呢。”
雲鏡一瞬間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既然愛慕你,所以聽你的話,你讓我不要那麼愛慕,我因愛慕你而聽從,到底是否真正算是不愛慕了。
雲鏡陷入沉思。
蒼擇饒有興趣地看著。
不過,新夏二十炷並沒有給二人機會,水燦失敗後,幾人一合計,準備來個大的,勢要將拓瑋小妖精團團圍住。
然而蒼擇自不是這般好欺負的,即使壓製修為,論術法的靈活應用是遠超幾人,當即兩方對衝便引起風浪。
雲鏡微微擰眉,她不希望看到兩方起衝突。
一道藍色印陣自雲鏡腳下旋轉而起,逐漸將蒼擇也包含進去。
蒼擇隻覺眼前白光刹現,等白光散去之時,周圍已是青山綠水環繞,四下寂靜,隻有雲鏡一人。
雲鏡背對著他,望著周邊山川連綿,似是喜歡極了這裡。
她回頭爽朗道,“本尊隨意找了處山林傳送,至於在哪裡,我也不知道。”
蒼擇瞬時緊覺起來,雲鏡不知道,但拓瑋作為一個新夏本土人,怎麼也該知道吧。
“好似出新夏國都了。”雲鏡略微掐算了下。
蒼擇不禁鬆了口氣,不在新夏國都就好。
“聽聞你生在玄軼城,長在國都,周邊諸城無一未遊過。”雲鏡揚眉,似是下一句就要問這是何處了。
蒼擇心中忽的提起,先發製人道,“我未曾來過此處。”
難怪修為如此平平,原是常日裡四處遊蕩,蒼擇挑剔想著。
雲鏡有些可惜,不過尋常人不去陌生之處是因可能有野獸甚至妖獸精怪的隱患,但對於雲鏡來說這並不是問題,隻是少了個導遊罷了。
於是,雲鏡十分放鬆地走在前頭,時而還回頭與蒼擇評點一番。
“阿瑋,你瞧那處的瀑澤,”雲鏡仔細觀察道,“雖然本尊見過不少更好的,但此處瀑澤勝在奇異,我從未見過瀑布如水,而不起絲毫浪花的瀑澤。”
蒼擇隻是應承,但他其實猶豫了一路,許是的得到了一樣總是貪圖更好的,他不想再被稱為“阿瑋”。
“尊上。”蒼擇還是忍不住。
雲鏡沒有回頭,“嗯?”
“拓瑋並非我的真名。”蒼擇斟酌著道。
雲鏡不明所以,“拓瑋既不是你的真名,那你叫什麼?”
蒼擇本要脫口而出,但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的停了下。
半晌,他露出一個極燦爛的笑,“我名,非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