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吟壓低著腳步聲,跟沈彆從側邊的小樓梯下到彆墅的負一層。
這底下有一間很大的酒窖,剩下的麵積被分隔成洗衣房,還有幾個阿姨的房間。
沈彆的房間一下樓梯轉角就是,很小,堪堪隻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套桌椅,又因為是地下室的關係,空氣的流通性不好,有股又悶又潮的感覺。
沈彆拉開椅子坐下,看向還在一旁的舒吟,小姑娘像是上課時被點起來回答問題,纖細的身量乖乖站得筆直。
他漆黑眸子瞧著她,骨節凸著青筋的食指往床邊敲了兩下。
舒吟和他對視上,愣了愣理解過來他的意思 ,他是讓她坐。
她腳步挪到床邊,不好意思直接就坐人床上,就隻挨著邊緣坐下。
沈彆從抽屜拿出一個半透明的塑料工具箱,打開,裡麵一堆螺絲刀鑷子這類的工具。
他按開台燈,暖色的光暈在桌前延伸開,勾勒出少年人深刻淩冽的眉骨和棱角分明的下顎。
房間內很安靜,隻有彼此的呼吸聲還有工具碰撞的輕微聲響,少女身上乾淨純粹的橙花香和少年t恤上沾染的少許煙味在這狹小的空間裡無聲又矛盾地交織。
沈彆單眼皮往下耷拉著,修長冷白的手指拿筆的姿勢握著把螺絲刀,身子微微向前弓起,這個姿勢更顯出脊背的寬闊,兩側肩胛骨將身上那件黑T撐得突起一塊。
幾下子的功夫,他就輕巧將她手機拆卸。
接著取下主板,換成鑷子撕開卡槽上那層薄薄的貼膜,看出芯片是有腐蝕的痕跡,他又拿起風槍,溫度調到450度,對著屏蔽罩吹熱後拆開,把裡麵每個芯片加焊一遍【1】。
舒吟看著他再原封不動地組裝回去,拇指長按住手機右側的開機鍵。
她一眨不眨地睜大眼,期待又緊張地盯著屏幕,五秒之後,原先她怎麼按都沒一點反應的屏幕亮起來。
“哇,真的修好了,你好厲害。”她聲音小小的,驚訝又歡喜。
沈彆把手機遞還給她,少女彎彎的眼眸聚滿亮晶晶的光,像散落了一片星河,那片紅腫還泛著疹子的臉頰露著很淺的兩個梨渦。
說不上好看,但能讓他體會到了以前修一百部手機都沒有的一點成就感。
舒吟從他手裡接過手機,笑盈盈的,模樣認真地道了聲謝:“那我先回去睡覺啦,你也早點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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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吟回到房間後戳開手機看了看,一切功能正常,相冊的照片也都還在。
終於能安心睡下了。
但夜裡她就不舒服起來,到底還是因為被推下泳池著了涼,第二天是周一,鬨鐘響了兩次舒吟才醒。
她感覺自己腦袋像塞了鐵一樣沉重,四肢發冷無力,鼻子也堵住了似的呼吸不暢,根本沒法起來去上學。
舒吟拿手機編輯了一條請假短信,給廖老師發過去。
她備著感冒的藥,爬起來摳出兩片喝下,又蒙上被子昏沉沉地睡去。
十一多時舒吟又醒了,身體在被子裡發了一身汗,她感覺稍微要好了點。
正要起來,門被人從外推開,進來的是彆墅裡做飯的孫嬸。
舒吟聽見動靜從被子裡探出頭,孫嬸看見她嚇了好大一跳,手裡的東西都掉到了地上。
她忙彎下腰撿起來,塞進圍裙前麵的口袋,神色心虛地問:“你今天怎麼沒去上學啊?”
“我有點不舒服,就請假沒去。”舒吟甕聲甕氣地說完,一雙眼不解地瞧著她:“孫嬸你來我房間乾什麼啊?”
“我……我我是想著今天太陽好,想把你被子抱出去曬曬。”孫嬸訕笑著道:“沒想到你不舒服,那你繼續睡吧,好好休息。”
舒吟沒把這點小插曲放心上。
高三時間緊,她不想跟彆人落下進度,吃完了飯就還是去了學校。
午自習的時間,班上有刻苦的同學在刷卷子,也有趴著睡覺或者在玩手機的。
身旁的殷燦夏見她來了,關心問她怎麼生病了,好了點沒,又從桌上立著的書架裡抽出兩個筆記本:“這是上午物理和英語的筆記。”
“謝謝。”舒吟笑著道謝,把自己的筆記本從書包拿出來,對照著謄寫。
下午連著四節課,上晚自習前有一個小時的吃飯時間,舒吟不是很有胃口,想吃清淡點的,就和殷燦夏約著一起去校外的小吃街吃餛飩。
校門口聚著一堆學生,吸引他們的是一輛頂級黑色豪車,以及豪車前站著的年輕男人。
那男人生了張很斯文清貴的長相,戴一副金絲邊眼鏡,高定的襯衣西褲妥帖地貼合身形,沒一絲褶皺,袖子往上挽起一截,腕間一隻藍盤的百達翡麗。
“有錢又有顏值,完全是按照我看小說時幻想的霸總樣子長的耶。”女生興奮地和同伴嘀咕。
“該不會是來接我們學校的哪個女生吧,那才真是霸總小說照進現實。”另一女生猜測著,激動得臉都紅了。
舒吟想要走的腳步被殷燦夏拉住,顯然她也是想看看這熱鬨。
但很快大家看好戲的願望落空,朝這輛車走過去不是什麼小白花女主,而是單肩搭著書包的路星臨。
路星臨滿臉寫著不太情願:“小表叔你怎麼來了?我說了不去,那麼多人歡迎你回國,又不差我一個。”
沈曜笑容溫和,手輕拍了拍他肩:“你爸特地給我打電話拜托我了,你就當賣我個人情吧。”
兩人雖隔著一代輩分,實際就相差八歲,因此也沒什麼代溝,路星臨還挺喜歡這位小表叔的。
戴著白手套的司機下來替他們開後座的車門,兩人坐上去,車發動時沈曜撩起眼皮,朝著車窗外看去一眼。
和沈彆寒意森森的黑眸對上。
沈曜看著少年那仇恨得恨不得要殺了他的眼神,不屑一顧地扯了扯唇,不過是個沒名沒分的啞巴,能掀起什麼風浪?
男人還是一慣溫和的聲音,吩咐司機:“車窗關上吧。”
那輛豪車開走老遠,圍觀的一眾女生還沒離開,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
“那是什麼車啊?造型好特彆。”
“科尼塞克,一億多一台,而且全球就限量六台!”
“這也太壕無人性了吧!我聽路星臨喊他小表叔小,路家還有這麼有錢的親戚啊。”
“沈家可比路家還要牛逼,咱們申市名副其實的頂級豪門,剛才那個年輕男人應該就是寰盛集團太子爺了吧!”
初秋的風拂來,冷冽又裹著淡淡煙草的味道從身後傳來,有些熟悉,舒吟下意識地回過頭,看見了沈彆。
暖融融的橘色餘暉落在他身上,卻消融不了少年一身陰沉冷戾的氣息,他黑眸像不見底的深淵,透不出一絲光亮。
“呀吟吟,時間不早了,再不快點我們晚自習就要遲到了。”殷燦夏拉著舒吟的手跑起來。
舒吟不放心回頭又看了一眼,沈彆已經走開了,側臉又恢複到一慣沒情緒的寡冷淡漠。
仿佛剛那詭譎陰戾的一幕隻是她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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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還沒好,今晚舒吟打算早睡,她把寫完的作業收進書包,喝完藥後就躺上床。
藥效作用下睡意很快降臨,可將將要睡著時,樓底下卻傳來不小的動靜。
此時一樓大廳燈火大亮,幾個傭人站在沙發旁邊,沙發上坐著的是梁沁柔,一席華貴禮裙,臉上還帶著精致妝容,神色卻慍怒極了。
梁沁柔剛從晚宴回來,孫嬸就找到她說想起前不久沈彆上過一次三樓,去他房裡一搜,果然昨晚找了幾圈都沒找到的那條珍珠項鏈藏在了沈彆的枕芯裡。
“我就說昨晚我怎麼翻遍了衣帽間都找不到這條珍珠項鏈,原來是被你偷了!小小年紀手腳就這麼不乾淨,以後什麼事乾不出來啊?”
梁沁柔是路峻生後娶的,不知道沈彆的身份,隻聽說是路家的一個遠房親戚,死了父母後接過來養著。
她本就不太瞧得上,往沈彆那兒掃去一眼,頓時眉毛豎起來:“你這什麼眼神?還敢瞪我,反了天了你!”
她將手裡攥著的那條珍珠項鏈朝沈彆臉上擲去。
項鏈金屬的末端在沈彆脖頸劃出一道細淺的口子,血一點點沁出來,他冷眸睨著她,神色半分不改。
梁沁柔還覺不解氣,走過去揚起一巴掌就要對沈彆扇過去。
那巴掌扇到一半被迫停下,她手腕被一隻遒勁有力的大掌鉗製住,動彈不了分毫。
少年手骨上迸出根根分明的筋絡,眼底蘊著快結了霜的冷,隻要再用力幾分,她這截手腕就會被捏碎。
茶幾上水果刀的冷光從他眼前掠過,他想紮進她手腕,或許他更應該將刀刃紮進沈曜的喉嚨。
十多年前的那天晚上,沈曜這位小叔叔主動來了他房間,結果之後他的魔方就找不到了,再出現就是在樓梯上,害得阮錦雲一腳踩空。
掌心的力道一分分加重,梁沁柔疼得叫起來,扭回頭對傭人大罵道:“你們是死人嗎?就光站在那兒看我被欺負?”
幾個傭人年紀都四五十歲了,看著沈彆陰戾的神色和青筋暴起的胳膊,心下不免發怵。何況這位梁太太平時也不是多和善的性格,對他們多有苛待。
這時拖鞋啪嗒啪嗒的聲音從弧形樓梯傳來。
舒吟身上那條睡裙還來不及換,著急忙慌地跑過來,聲音帶著感冒的沙啞鼻音:“梁阿姨您誤會他了,那條項鏈不是沈彆偷的。”
她不想事態發展得更嚴重,扯了扯沈彆的衣擺,嗓音帶著鼻音,柔柔的還透出幾分哄和安撫。
“你先鬆手,我可以給你作證。”
少女仰著張小臉,臉上貼著紗布,長長的烏發有幾縷淩亂地貼在細白的頸子上,那雙杏眸映滿吊燈的光,像照進泥蕖裡的一輪皎月。
沈彆壓抑積攢著的,隨時要破膛而出的戾和恨一點點被這光亮消融。
他指節力道一分分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