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笑聲一小部分帶著惡意,還有些可能就是單純被羅航那搞怪的話逗樂了,但還是讓身處在這個陌生教室的舒吟覺得難受。
從小到大她人緣一直都很好,她是頭一回成為不討喜的存在,被這樣大庭廣眾的針對。
“笑什麼笑?都安靜!”
廖雅珍將手裡拿著的課本在講台上重重地拍了拍,她平時就嚴肅刻板,一發起脾氣大家頓時都閉了嘴。
“羅航你上星期在化學課上偷完手機的事我還沒跟你追究,你又給我不安分了,明天放學前你把你家長請過來一趟,否則你那部手機這學期都彆想要回去了。”
羅航剛還因自己出了風頭還得意洋洋的臉上一下垮了:“彆啊廖老師,我不敢了,半個月前我爸才來學校一趟呢,再叫他來他得打死我。”
廖雅珍沒理他,思忖了下決定不讓舒吟坐過去了,羅航性子跳脫又沒正形,她看著又是個乖巧文靜的,很容易被欺負。
“張哲豪,你換到羅航旁邊,舒吟,你坐到第一組第三排去,其他同學繼續自習,這月月考凡是退步了五名以上的我都挨個給你們家長打電話。”
這話一出大家又都埋頭學起來,舒吟等著那個叫張哲豪的男生把桌洞裡的東西都搬過去了,她才拉開椅子坐下。
她旁邊是個蘑菇頭的女生,臉頰肉肉的,對她笑了笑,露出很可愛的一對虎牙。
“你彆理羅航,他是班上嘴巴最欠的。”她小聲安慰道:“我叫殷燦夏,是班裡的勞動委員,等早自習下了我帶你去領教材吧。”
“謝謝。”舒吟感激地彎了彎眼。
等早自習鈴聲響了,殷燦夏就帶著舒吟去教務處把班上正在做的各科卷子和習題冊領回來。
舒吟之前念的一中和這邊教材一樣,但附中所有的練習冊和試卷都是退休返聘的資深老教師潛心編寫的,屬於內部獨一份的資料。
回到教室後,舒吟拿出先前班主任給她的登記表開始寫。
姓名性彆年齡這些信息她填得很快,等到了目前家庭住址這一欄時,舒吟筆尖頓了頓,有些猶豫。
當前的住址,那她應該是填路叔叔家吧。
殷燦夏不經意掃到舒吟正填寫的表,先是內心感慨她這一手行楷真好看,跟字帖一樣的。
等看到她填的住址翠湖嘉苑時,殷燦夏意外地脫口而出:“你和咱們班路星臨住一個彆墅區啊?”
舒吟感受到她對自己的善意,不想說謊騙她,壓了壓聲音道:“我是暫時借住在他家,我爸爸和路叔叔是朋友,我家裡出了些事,就暫時借住在這裡。”
“噢噢。”殷燦夏並不過多追問她家裡出了什麼事,隻是有些奇怪地嘀咕:“那你認識路星臨,羅航剛才應該不敢那麼說你啊,他們那群人可都是對他馬首是瞻啊。”
“我和路星臨不算認識,而且……”舒吟眼睫垂了垂,“他還挺討厭我的。”
舒吟不傻,從和路星臨接觸的這兩次過程中她意識到他應該是和路叔叔關係不好,她因此被遷怒。
可這卻不是她有能力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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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路星臨和他那群總一起玩的朋友坐在三樓食堂。
“住在臨哥家那女生真長得很醜啊?”2班的袁卓問。
“醜得很特彆,也就是特彆的醜。”羅航嘻嘻笑著抖機靈,把其他幾人都逗得嘎嘎笑。
他繼續道:“你們看過鐘無豔那部電影吧,人家鐘無豔也隻是眼睛那兒有一小塊紅斑,她呢是整張臉都是又紅又腫的,還起了疹子,屬於看一眼都要萎了的程度。”
“這麼嚇人啊?”
“那當然。”羅航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不信你等會兒去我們班瞧啊,今天早上差點老廖就要把她安排給我當同桌了,那我哪能答應啊!成天看著她那張臉我連上課睡覺都得做噩夢好吧。”
沈彆坐在後麵那張餐桌,他和路星臨住一個家裡,但兩人不管在家還是在學校都基本是無交流的狀態。
他也聽見了前麵的那些話。
從前說他的比這更難聽更侮辱,可他就像是免疫了一般,激不起他情緒的丁點波瀾。
可現在那聒噪的聲音莫名讓他心裡躥起股火,伴隨著那些笑聲,火星子嗶剝嗶剝地燒著。
沈彆端起還剩許多的餐盤站起身。
羅航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舒吟那張臉有多醜,一道高瘦身影從他身側經過,他桌邊的那碗被撞得一歪。
下一秒,一整碗油兮兮的排骨湯全灑在他褲.襠上。
夏天都隻穿著一條校褲,那湯還挺燙的,羅航嘶了聲邊趕緊找紙擦著邊憤怒罵道:“我操你媽的,你他媽沒長眼啊?”
抬頭見潑他一身的是沈彆,剛像炮仗似的咆叫短暫地啞了火。
羅航家裡是做生意的,他知道沈彆隻是一個寄住在路家的遠房親戚,好像還是個父母還都沒了的孤兒,在身份上他對沈彆完全碾壓。
可沈彆打起架來那是真的又狠又不要命啊。
從前不知他怎麼招惹到校外的,幾個人來校外堵他,還帶了家夥,那麼長又硬的棍子招呼在他身上,他像是察覺不到痛似的,最後一個個把那群狠狠人KO了。
脖子上還那麼大一塊惡心的疤,簡直是怪胎。
羅航橫不過他,偏他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連道歉都說不了,羅航憋悶又無可奈何。
沈彆那雙黑眸仍跟萬年化不開的冰川一樣,朝他睨過一眼繼續往前走,一臉的漠然,沒半分歉意。
羅航氣得臉漲成豬肝色,扭頭煽風點火地去向路星臨告狀:“臨哥,他一個寄住在你家的,在你麵前沒一點客氣的樣子,這你不管管他,給他點教訓啊?”
沈彆從八歲就被路峻生接來,也不知道是哪個遠房親戚的孩子,反正一直住在地下的傭人房,在家裡也如同隱形人一般,路星臨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也從沒產生什麼矛盾。
路星臨並不當做一回事:“行了,人也是不小心的,你彆小題大做了,就是換條褲子的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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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舒吟就自己搭公交去上學了,也沒在家用早餐,她提前一晚就跟阿姨說以後都不用準備她那份了,免得路星臨一大早看見她就不開心。
之後的一個多星期她在班上小心避著他,回家之後進到房間也不出來,基本和他沒碰麵的機會。
這周日,舒吟在這邊皮膚專科的醫院掛了個號,因為過敏時間有些長,她皮膚受損比較嚴重,醫生給她做了一次紫外線激光治療,又開了兩隻藥膏讓她每晚塗完之後貼上紗布,避免有紫外線照射。
折騰了一下午,她在外吃了碗餛飩才回去。
前腳剛到家,就接到路叔叔的電話,他問她這些天在家裡待得怎麼樣,有沒有哪不習慣的地方。
舒吟當然是一個勁的說好。
“吟吟你現在在家嗎?”
“在的,路叔叔。”
舒吟回答完,聽見電話那頭男人溫和的嗓音問道:“吟吟你能幫我個忙麼,我有個很重要的事找阿臨,但他現在手機是關機的。”
“……好。”
舒吟還沒踏足過自己房間之外的地方,也不知道路星臨住在哪間,她去問了正在擦樓梯扶手的張嬸,得知路星臨正和幾個朋友在彆墅後院的遊泳池玩。
她拿著手機過去找他。
傍晚的落日在泳池藍色的水麵灑下細碎鎏金,路星臨和他那幾個朋友遊幾圈,換了T恤愜意閒適地躺椅子上打遊戲。
羅航瞅見她來,怪腔怪調地喲了聲,路星臨掃了她一眼低頭繼續打遊戲。
舒吟也不想打擾他,可電話那頭路叔叔還等著,還說是有重要的事。
她鼓了鼓勇氣,輕輕出聲道:“路叔叔找你有事。”
說完捏著的手機朝他遞去,希望他能接一下。
路星臨低垂的眼裡出現一截纖白的手腕,卻動也不動一下,他知道路峻生要說的事是什麼。
下周二是沈曜表哥回國的日子,沈宅辦了一個很大的歡迎宴,路峻生在國外那個項目抽不開身,就希望他能替自己參加。
然而這次梁沁柔也去,和她同時出席一個場合,路星臨死都不可能答應。
視線裡那隻細白的手腕固執地朝他伸著,路星臨脾氣一下子就起來了,他從舒吟手裡奪過手機,抬眸衝著她冷笑了一下。
舒吟覺得那笑不是什麼好兆頭,心裡一咯噔,就聽他問:“這麼喜歡當傳聲筒是吧?”
問完也不等她答,他朝泳池一扔,“啪”一聲,水花濺起,那隻手機沉下去。
舒吟瞪大眼,簡直不敢相信這人怎麼這樣,她跑到泳池邊去看,透過藍色的水看見很遠處池底的手機。
可她不會水,又不知道這泳池的深淺,不敢貿然下去。
“餓了,去吃飯吧。”
路星臨撂下這句話就走,眾人連忙起身。
目睹了剛才這一幕的羅航更加確信他討厭極了舒吟,便故意挨著她走,擦身而過時將她往水池一撞。
“噗通——”
舒吟跌進水池。
她沒一點防備,嚇得驚呼一聲,好在水池並不深,她手腳並用掙紮了幾下堪堪腳心挨地地站住了。
這麼大動靜,其他人自然回頭看來,羅航憋著笑,不要臉道:“我看你一副想下去撿手機又不敢的樣子,正好幫你一把了,不用謝我啊。”
羅航跑到路星臨身旁去邀功:“臨哥你看,她現在這樣是不是從醜小鴨變成了狼狽的落湯雞啊?”
周圍有人笑起來。
路星臨看見泳池裡的少女,確實狼狽,渾身濕透,鼻腔和嘴巴都嗆了水,不停地咳嗽,纖長的睫毛被打濕成幾簇,眼睛沁著一汪水,分不清是泳池裡的水還是被咳出的淚。
從小到大路星臨還沒欺負過女生,這讓他心底升出一點愧疚,但這也是她自找的,誰讓她住他家白吃白喝還來煩他的。
反正這泳池又不深,根本淹不死人。
“還走不走了?”他率先抬腳就走,其他人忙跟上。
已經十月了,初秋傍晚的氣溫帶了幾分涼意,舒吟還全身浸在泳池的冷水裡,她瑟瑟打著冷顫,朝著剛才手機被扔的方向找過去。
好不容易找到手機,她一身落湯雞的狼狽模樣回到彆墅,衣服和頭發都濕噠噠地滴著水,白金色的大理石地板被弄得臟兮兮的。
她回房間換了身衣服,怕給彆人添麻煩,又下去把地板擦乾淨了,然後找廚房裡正在做飯的張嬸要了一碗生米。
舒吟將手機塞進裝滿米的碗裡,這是她之前聽同學說過的一個方法,說是這樣能將手機裡的水分吸乾。
做完這一切她才去洗熱水澡,溫熱的水流打下來,委屈也跟著在心臟蔓延,眼睛越來越澀,顆顆眼淚滾下來。
在那場意外之前,她也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寶貝,沒誰會這樣欺負她。
晚上十二點多,舒吟把手機拿出來,試著開機,反複幾次也沒任何反應,漆黑的屏幕映出少女失落至極的一張臉。
這時有動靜從窗戶外傳來,舒吟知道是沈彆。
自從第一晚之後他就沒再翻她的窗了,改為了翻進隔壁那間儲物間,有時十一多她寫著作業聽見他拉開窗戶的聲音。
果然一分多鐘後,隔壁傳來很輕的關門聲。
舒吟立刻開門走過去。
“那個,我有個事想問你一下。 ”她輕聲道。
那道頎長的身形頓了頓,向她轉回身,舒吟忙走過去,在他壓下的高大影子下仰起頭。
她聲音裡帶著鼻音,翁翁的:“你知道附近有哪家比較好的修理店嗎,我手機掉進水裡之後怎麼都開不了機了。”
沈彆看見一截仰起的纖細脖頸,白得似皓月霜雪,那雙眼眸泛著濕漉漉的水色,眼眶和鼻尖都有點紅,像是才哭過。
他摸出手機低頭,幾秒後轉過屏幕舉到她眼前。
舒吟看見上麵簡潔的幾個字。
【給我,我會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