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五六站路,這輛公交上的人少了些,也有了空座,而舒吟沒去坐,仍是伸長胳膊去抓著車廂頂部的橫杆。
下一站是新橋街,廣播裡響起報站的提示音,她看見沈彆鬆開了抓著的橫杆,以為是要到了,也跟著鬆開手,做好下車的準備。
沈彆將小姑娘這細微的舉動收進眼底,要挪動的腳步收回來,手臂又是一抬,繼續抓起那橫杆。
儘管心裡疑惑,舒吟也還是重新去抓住那吊環,等公交又駛過七站路,報出到站音時,沈彆才再次動身,朝著打開的車門走去。
舒吟自然也跟著一起下車。
之後又跟著他走了一段路,她看見附中氣派恢宏的學校大門,門兩邊各站著個戴著紅色袖章執勤的學生,手裡拿著扣分表在記著什麼。
沒穿校服的舒吟被攔住不讓進。
“我是才轉來的,還沒有領到校服。”她解釋道。
一旁的老師問她是轉到哪個班,打電話向班主任核實了情況之後才放行,隔著段距離,沈彆看見她進了學校,往回朝車站走去,坐上和剛才方向相反的車。
最後還是在新橋街下的,隻是這一來一回的耽擱了半個多小時。
新橋街這一片地方屬於還沒來得及改造的城中村,鱗次櫛比的老舊房子,都修得不高,三四層或者五六層的都有,一樓基本開著賣食品或雜貨的小店鋪。
沈彆走進一家掛著大威手機維修招牌的店,玻璃櫃台前坐著個生得虎背熊腰,正埋頭嗦粉的中年男人。
聽到進來的腳步聲,成威抬起頭,抱怨了句:“不是和你說了今天機子多,要的急,你怎麼還來的這麼晚。”
沈彆在公交車上看出了舒吟認不得去學校的路,便乾脆領著她先走到學校。
他不是多良善的性格,甚至是近乎冷漠又麻木,隻是他這十多年第一次,有人擋在他身前試圖保護他。
沈彆掏出手機,低頭打字時冷白的後頸顯出一截棘突。三秒不到打完一行字,將屏幕亮給對方看。
【剛有事,我修得完】
他拎起把椅子在櫃台前坐下,腰一彎從底下櫃子裡一樣樣拿出螺絲刀,吸盤,溫控器,萬用表那些工具。
成威將白色塑料袋裡裝著的幾部手機倒在玻璃櫃台上,這些都是主板出了故障的。
如果隻是屏幕維修或者換個零配件都不在話下,成威自己就能修,涉及到主板的問題就犯難了。
光那些錯綜複雜的線路圖紙都看得他一頭霧水,有的還全是外文的,而成威連初中英語就從沒及格過。
但這個啞巴的少年則不同。
再複雜的圖紙到他眼前都是研究一遍就懂,腦子活泛,還他媽膽大心細,動手能力一絕,是乾這活的一把好手,所以成威遇上自己修不來的都等著沈彆過來,錢嘛就五五分,他賺個中介費。
沈彆三五下就將手機的主板拆了,找到了故障的芯片和排線,成威在一旁嗦完粉,又悠閒地玩起了鬥地主。
一大早沒客人,成威也玩得無聊了,他注意到沈彆這次是穿著校服來的,白色短袖的左上方用藏藍色的線紋著附中的校名。
成威再沒文化也知道這是整個申市數一數二的私立,裡麵的學生要麼非富即貴,爸媽是這個總那個董的,要麼是成績好到逆天,被從其他學校挖過來。
而眼前這少年怎麼看都和這兩者不沾邊啊,有錢的誰會來修手機,要是學習好也不可能一大早就逃課一上午啊。
“像你們這種好學校不都管得挺嚴嗎,你這直接翹一天的課,不怕老師給家長打電話啊?”
成威自己讀書那幾年挺混的,但也怕老師找他爸告狀,他爸能把晾衣杆給他打斷。
問完半天沒等到回答,成威討了個沒趣,訕訕地又拿起手機玩起新一局消消樂,沒留意到正在焊盤的少年眼底劃過的冷意和嘲諷。
他爸在他出生那天就死了,他媽也根本早就不要他。
還記得他七歲那年被送回了沈家,他孤僻寡言,總低著頭默默轉一個魔方,沈老爺子不喜他這個親孫子,認為是他克死了自己的大兒子。
沈老爺子後娶的女人阮錦雲也生了個兒子,叫沈曜,比他大個七八歲,按理說他該喊一聲小叔叔,這兩人更是完全將他視作爭奪家產的存在。
他到了沈家沒多久,阮錦雲又懷了一胎,對於沈老爺子來說這是老來得子,也彌補了老來喪子的心痛,他對那孩子愛重的不得了。
懷到三個多月時,阮錦雲上樓梯時踩到了一個魔方,人摔了下去,身.下湧出一灘血。
那魔方是沈彆的,沈老爺子怒不可遏,恨不得拿拐杖將他打死。
沈彆想要解釋,那是他的魔方,可不是他扔在樓梯上的,昨晚起他這個魔方就不見了。
可他來不及張嘴,就被沈曜一把推開:“你真是個禍害,害死了你爸還不夠,還害得我媽媽流產!”
沈曜那時十四五歲,力氣自然要比七歲的小男孩大得多,他被推得往後跌倒,不巧和傭人拎過來的水壺撞上。
才燒開的沸水儘數傾倒在他喉嚨上,頓時皮開肉綻,喉嚨裡溢滿了腥甜的血,那是一種比死還疼的感覺。
他的聲帶就此毀了,喉嚨留下一大塊駭人的傷疤。
沈老爺子對他是徹底厭極了,阮錦雲也恨死了他,又有算命的說他天生寡親緣,命裡和沈家犯煞。
於是他被送到路家,沈老爺子的外甥那兒一直養著。
他就像沒有人要的野狗,從一個地方送到另一個地方,沒有一個是他的家。
這一整個上午沈彆一滴水沒喝,一秒沒歇地把七部手機全修好了,成威一個個開機驗貨,謔,還真是又快又好。
按照說好的,成威數了十張紅票子給他,表情滿意道:“下次有要修主板的活兒我還聯係你。”
沈彆點點頭,離開後轉頭就找了個銀行的自助機把那一千全存進卡裡,卡上數字大幾萬了。
他很早就沒要路家給的錢。
他早晚有天會出國,離開這個鬼地方,離開那些披著人皮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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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比舒吟原來的學校麵積大得不知多少,她繞了幾圈找到高三年級組的辦公室。
辦公室最前麵的飲水機前,一位穿著黑色職業裙的中年女老師正在彎腰接水,舒吟走過去,禮貌出聲詢問:“老師您好,我想請問一下1班的班主任廖老師坐哪張辦公桌啊?”
“我就是1班的班主任。”廖雅珍直起身子,邊擰著杯蓋邊向她看去:“你就是要轉到我們班的新同學吧。”
“是。”舒吟點頭。
雖說靠著路家的關係才中途轉進他們班的,但廖雅珍看過她前兩年的成績單,那成績在附中也算很不錯的,因此她對舒吟還挺滿意。
廖雅珍從自己辦公桌拿了張學生的基本信息登記表給她:“中午之前填完交過來,早自習快上了,你先跟我一起去班上吧。”
一班在五樓,到底是好學校,鈴聲剛響教室就恢複了安靜,舒吟跟著廖雅珍一塊兒走進去,已經有一些眼睛朝她看來。
“我們班這學期轉來一位新同學,舒吟,你給大家先自我介紹一下。”
這下幾乎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她,看到她紅腫的臉時表情各異。
“大家好,我叫舒吟,來自宣城,希望今後能和大家愉快相處,共同進步。”她說完禮貌地鞠了個躬。
廖雅珍接著道:“舒吟才來我們班可能會有不太適應的地方,希望大家能發揮團結互助的精神,幫助她早日融入我們這個大集體。”
班上一共51個人,羅航因為愛講話一直是單人單座,廖雅珍便對舒吟道:“你坐到第三組最後一排的空座位去,和羅航當同桌。”
舒吟剛要過去,就聽剛被點到名字的那男生發出大聲的抗議:“廖老師,我不和她坐,她會影響我學習!”
廖雅珍有些不悅地皺起眉:“就你這上學期班級倒數的成績還怕被影響,你不影響彆人就算好的了。”
昨晚網吧打遊戲時羅航聽到路星臨和他爸打的那通電話,知道他對來他家住的那個女生十分嫌棄討厭。
羅航是路星臨那幾個朋友中家世最次的,他一直靠著巴結討好往路星臨才能湊進路星臨的圈子。
正好借此機會,羅航想給路星臨“出出氣”。
他理直氣壯地大聲道:“她長得太醜了,坐我旁邊會影響我心情,我心情不好,就沒有辦法專心學習。”
“噗哈哈——”
最先是一個男生沒憋住先笑了起來,然後那笑聲像是有傳染力,一整個班哄堂大笑起來。
五十多張麵孔裡,舒吟唯一熟悉的是路星臨,她看見他也彎起唇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