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那消功散,司空景明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異樣。他的腿受了傷,走起路來一群一拐的,這倒是讓林福茗放下心來。不為彆的,如果這司空景明真的從自己手下逃走,那他這條小命兒指定玩完。這皇城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以防萬一,林福茗用千絲繩把自己的右手腕與司空景明的左手腕係在了一起。
在路人的側目以及司空景明不解的眼神中,為了看起來自然些,林福茗與司空景茗十指相扣起來。
男人喜好男色在褚國很常見,但這種東西,還是有違正統,所以一般都帶有一定的隱晦性。如果堂而皇之親密地牽手在大街上,還是少見。
林福茗沒想過這輩子還能娶親什麼的,他也豁得出去。這司空景明更不用擔心了,他還帶著麵具。不過司空景明還是掙紮了一番的,他的手剛抽出來,林福茗的手就緊貼上來,如此反複幾次,路人看他們都不再隻是側目了,不僅開始指指點點,甚至還捂嘴偷笑,眼神充滿揶揄。想他司空景明,就算是在軍隊裡,跟那麼多將士同吃同睡過,也沒遇到過今日的局麵。總之,他妥協了。
林福明牽著司空景明的手,開始介紹起來:“這皇城街道分東南西北四街,呈十字排布,其中又有很多分支的街道,各色店鋪星棋羅布。每條街道上都有賣吃食與美酒的酒樓、茶肆、店鋪,還有流動的貨郎擔兒。北街主要是綾羅綢緞,南街主要是書籍古玩、金石字畫之類,東街最為熱鬨,常有廟會、說書、雜技之類的表演,西街儘頭是桃花寺,雖說是寺廟,但也不冷清。”
“看來你對這皇城街很是熟悉。”
“我自小在這裡長大。”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林福茗。”提到名字,林福茗提醒道:“對了,你給自己起個化名吧。”要說這皇城街上,林福茗認識的人還真不少,這都是要拜那個趙淳熙所賜,讓他跑完東街跑西街的。
司空景明司空片刻後答道:“林沐塵。”
林福茗點點頭,“既然對外稱你是宰相大人的親戚,那我就叫你林公子好了,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你想先去那條街?”
“東南西北,東字打頭,就東街吧。”
林福茗拉著司空景明的手就往東街拐,邊走邊道:“我們這裡的主食主要是餅、麵、還有羊肉,餅有春餅、胡餅、煎餅、燒餅、玉米餅,麵最有名的是槐葉冷麵,尋常的點心主要有豆團、糍團、糯米糕、綠豆糕、紅豆糕、桂花糕、八珍糕、澄粉水團、珍珠圓子、米錦花糕……”
司空景明打斷了林福茗:“可有酪櫻桃?”
“有的。林大人也吃過?”或許這司空景明居然喜甜食嗎。
司機景明直接回避了林福茗的問題:“你接著說吧。”
“酒水有富水春、若下酒、土窯春、石凍春、劍南燒春、蒲桃酒、宜城九醞、潯陽滋水、郎官清、阿婆清、鬆醪春、梨花春、竹葉酒、桑落酒、凝露漿、黃醅酒、屠蘇酒、五雲漿、桂花醑、灰酒等等,這些在北街最大的酒樓綠野樓中都可以嘗到。”
“綠野樓?名字倒是很彆致。”他一直記得的那個人,就喜歡這種奇奇怪怪的名字。那時候她喜歡纏著讓他講《山海經異獸錄》,他本以為她是對書中所描述的異獸的樣子感興趣,等他花了好些功夫給她用木頭雕刻了一隻鸞鳥的時候,她卻說這個名字不好聽,她喜歡孰湖、遺魚、勝遇、窮奇之類。但是他要給她雕刻所有異獸的想法卻一直存在著。
“這酒樓的主人還開了一家叫做橘露堂的點心鋪子,裡麵賣的點心也堪稱一絕,林公子都可以試試。”這兩家店鋪都是阮家的,反正司空景明都要花些銀子,不如花在阮家。
從前方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連帶著此起彼伏的喝彩聲,這些聲音越來越近,人也越來越多了。
司空景明望著前麵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感歎道:“前麵好熱鬨。”
林福茗提議道:“應該是今日有廟會罷,林公子可要去看看?”
“何樂不為呢?”
一出戲還未唱完,司空景明就失了性質:“嗬,原來講的是《襄陽會》。我看呐,也許這劉備本來沒有什麼帝王野心,都是那些善妒之人把他逼得走上了這條路,從來也就沒有什麼命中注定一說,不過是事在人為罷了。”這戲本之所以能夠大快人心,更說明這戲文的情節世間少有。
這《襄陽會》林福茗也看過多次,無非覺得隻是一場婦孺皆知的戲文罷了,並沒有覺得有其他,今日聽司空景明這番評價,倒是覺得新奇:“林公子不信命理?”
司空景明反問道:“福茗你可信佛?”
林福茗毫不猶豫道:“不信。”
“道?”
“也不信。”從前,林福茗記得,祖父母,還有母親,都是虔誠向佛的,尤其是祖母,樂善好施,日日念佛,燒香跪拜,虔誠無比。可結果呢,可憐她八十歲卻落得病死獄中的下場。
“在我看來,信命,跟信佛、道是一個道理,不過都是世人自欺欺人罷了。自己有許多的欲念,又不想為之努力,隻能寄托於虛幻的偶像,實在可憐。”說罷,司空景明看了林福茗一眼,雖僅僅是一眼,但林福茗覺得,對方對於自己,像是什麼都知道一樣。
所謂“命”,到底是什麼?
林福茗覺得自己是信命的,至少曾經是相信的。如果不是命,他的遭遇實在解釋不通,諸如善惡之報,為何兩者常常顛倒。如果信了命,他身上所背負的責任,好像也就不會那麼沉重了。但其實,所謂命運一說,根本就是為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罷了。
“今日聽得林公子一番話,倒是對這世人有了新的改觀,放眼望去,所見之人、之物,好像都更為明晰了些。”即便希望渺茫,不做,又怎麼會知道呢。
這戲台子對麵是一家名叫“樂穀樓”的酒館,從前這酒館樓上是住客的,但這邊但視野實在太好,富戶的少爺小姐常常包了這邊的房間來看戲劇,阮子業就給阮江離包了一間。她剛在房間窗台邊坐定,往下看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林福茗:“哎?福茗哥哥。”
林福茗應聲回頭笑道:“阿離,我剛才還想著會不會見到你呢。”
從樓上木窗探身而出的少女,眉眼似星辰,熠熠生輝。
又見麵了,阿離。司空景明見那明媚的少女,視線貪戀非常。
阮江離招呼道:“快上來啊。”
“好。”
眼見著林福茗後麵跟著一個臉戴麵具的陌生男子,阮江離問道:“這是?”
“哦,這是宰相大人的表侄。”雖這麼介紹著,林福茗卻把身子擋在了司空景明麵前。雖說那司空景明用了消功散,但阿離到底是個弱女子,不得不妨。
“在下林沐塵。”
司空景明朝阮江離拱了拱手。
阮江離有瞬間覺得眼前這名男子似曾相識,不過她的動作卻不等她思考就回了禮:“見過林公子,小女阮江離。”不經意間,她瞥見這男子腰間掛著一個白色葫蘆狀瓷瓶,甚為眼熟,想了想,那竟是和她送給太子的藥瓶是一樣的,不過應該是巧合。
還有,在那人低頭行禮的時候,她看到那人頭上的發簪,做工十分粗糙,和他一身的錦服極不相匹。不過這樣的好奇心很快便被外麵熱鬨的景象衝刷掉了。
平日裡難得遇見阮江離,今日又是相對自由的狀態,林福茗很是舒心:“阿離,你可想要什麼吃的,我給你買。”
不等阮江離回答,站在她身後的六喜朝林福茗作了個揖:“回大人,奴才帶了錢的。”
阮子業疼愛他這位唯一的親妹妹是人儘皆知的事情,隻是林福茗沒想到居然到了這樣的地步。
林福茗想起幼時到阮府去,拿了風箏要送給阮江離,沒承想還沒碰到丹橘齋的門檻,就被告知說小姐正在午睡。垂頭喪氣地往回走的時候,遇到了阮子業,他一副惡狠狠的模樣,警告自己說以後不要再來找他的妹妹了。
那之後很快林家就敗落了,到現在林福茗也沒跨進過阮府的大門。
不過如今與阮子業碰麵的時候,對方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還熱情地招呼他。
許是當年年紀小,不懂得惡語傷人的道理,林福茗也就作罷了。
不過阮子業畢竟隻是阿離的哥哥,這樣愛護妹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林福茗微微點了頭,六喜才開口問了阮江離:“小姐可有想吃的了?”
“酪櫻桃吧。”
“是。”
在六喜出去的時候,店小二托著木盤彎著腰滿臉堆笑地快步走了進來:“幾位請用茶,剛泡的好茶。”
放在司空景明、林福茗跟前的茶用了白瓷盞盛著,阮江離麵前的確實描了青花的。
除了司空景明,他人也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阮江離倒是完全沒想那些,視線全然被對麵的戲台子上賣力表演的戲子吸引了:“又是《襄陽赴會》,不過也算是常看常新。福茗哥哥,你說天底下還有的盧那樣的神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