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母才換罷一隻香,阮子業就進來了,後麵跟著幾個端著大盤果子的小廝。
“母親,這是父親那個叫杜審言的學生送來的瓜果,兒子讓人用冰鎮著,母親吃些好解暑。”
阮夫人在那些果盤上掃了一眼,伸出手讓秀兒把自己從佛前的跪墊上扶了起來,在堂前坐下,不緊不慢道:“嗯,這是給你妹妹挑剩下的吧。”
那果盤裡盛放的儘是些葡萄、李子、梅子之類的,櫻桃、荔枝、香蕉這些阿離喜歡吃的一個也沒見著。
阮子業絲毫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理直氣壯道:“阿離特彆喜歡吃他家的果子,自然要先緊著阿離的。”
阿離那孩子還好,阮子業是苦過來的。小時候為了阮父讀書科舉考試,阮母就在富戶做做女紅,阮子業一邊要去藥店當夥計,一邊還要照顧妹妹。若真說起來,阮氏夫婦雖然生了阮江離,但是她卻是阮子業一手養大的,阮子業什麼好東西第一個想的就是阮江離,這也無可厚非。
阮母歎了口氣,雖然這些小事可以不計較,但有些事她作為母親,還是要提醒一下的。
“子業,我聽下人說,前日你妹妹是在你房間睡的?”
阮子業也坐了下來,整了整自己的衣擺,道:“我當日身子不大爽快,阿離陪我說話,說著說著她自己反倒先睡著了,於是就在兒子那裡歇下了。”
阮母看阮子業一臉理所當然,就打算換個角度暗示:“前幾日媒人送來的陳校尉家的大女兒的畫像,你覺得如何?”
阮子業坦誠道:“兒子覺得平平。”若不是母親把他叫過去,那媒人當著他的麵展開了畫像,阮子業根本不會看一眼。
阮子業不知道自己妹妹長得好看與否,但是他覺得任何女人都比不上。
阮母追問道:“什麼平平?是長相不妥,還是身家配不上?”
這樣的逼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阮子業敷衍道:“是兒子配不上陳家女兒。”
阮母不死心,繼續問道:“那趙主簿家的女兒呢?”
“母親,兒子現在忙著生意,實在顧不得娶親之事。”
“怎麼顧不得,其餘的你都無需管。你若不喜歡這些媒人介紹的,你自己喜歡誰,不論對方家世如何,隻要你喜歡,母親都給你求來。也不費事,你跟姑娘行個大禮,之後該怎麼過怎麼過。”
其實隨便娶來一個女人在家裡放著也不妨事,但是,人都是不可控的。萬一那姑娘不喜歡阿離,甚至在背地裡謀害阿離,那豈不是引狼入室。萬一對方很喜歡阿離,那他和阿離待在一起的時間,豈不是要被人分掉,他何苦花大錢請來這樣一個人給自己添堵呢。退一萬步講,色字頭上一把刀,他見過不少為了女人反目成仇的兄弟,萬一他喜歡上自己的妻子,那阿離豈不是很可憐。
沉思片刻後,阮子業一臉認真道:“可是兒子娶了親,以後有了孩子,就沒有那麼多時間去照顧阿離了。”
阮母勸解道:“阿離是你妹妹,她早晚也會嫁出去,那時自然會有人照顧她。”
“旁人照顧阿離,兒子不放心。”風月場上的事情,阮子業從小就知道,阿離嫁給彆人,對阿離來說沒有一點好處。男子都是薄情的,喜新厭舊,他絕不會讓阿離落得被人拋棄的下場。
阮母把佛珠重重在木桌上一放,對著阮子業鄭重其事道:“子業,阿離是你的妹妹,也隻能是你的妹妹,你明白嗎?”
阮子業抓住自認為是重點的重點,點頭道:“對,阿離這輩子都是我的妹妹,自然不會是旁人的妹妹。”
有那麼一兩刻,阮母真以為自己已經點醒了阮子業。她進一步暗示道:“我這幾日會去沈府拜訪,阿離與沈家小將軍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聞言阮子業一起子站了起來,在屋內快速踱了兩步,忽地轉過身正視其母道:“母親,你非要如此嗎?那沈將軍如今今非昔比了,你覺得沈家還會讓阿離嫁過去嗎?”
沒想到阮子業還是冥頑不靈,阮母也帶了怒氣:“就算沒有沈將軍,也會有其他人,你不想成婚,不要擋著你妹妹的路。來向你爹求親的將門貴子多了去了。”
“我不答應,誰也彆想把阿離帶走。”不論是之前的林沐塵還是如今的沈斯年,他們都隻是阿離生命中的過客罷了,最後的最後,阿離的身邊,隻有哥哥會一直在。
“哼,你就算管得了你妹妹的身,可管不了她的心呢。你妹妹喜歡那沈家小將軍,你不是不知道。”
忘憂確實說過阮江離對那沈斯年十分依賴,兩人互送信物,可那又怎麼樣呢,那不過是阿離短暫的消遣罷了。
阮子業給出了合理的解釋:“阿離看話本子看多了,武藝高強的大將軍她都喜歡,但是,我是這世上她唯一的哥哥,如果我讓她選擇,她最後還是會選擇我的。”
阮母見阮子業冥頑不靈,不辨是非,撂下狠話道:“逆子,這是你作為兄長應該說的話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時候,可由不得你。”
“由得由不得,到時候自然會見分曉。”阮子業對他和妹妹之間的關係有著足夠的自信心。
阮母也不像與阮子業在這件事上多費口舌,乾脆閉上了眼睛,“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阮子業臨走還不忘提醒道:“母親彆忘了用些涼爽的瓜果消消氣。”
從龍吟寺回來,阮江離就一直裝病。
無他,就是因為自從她為太子祈福過後,那太子好像真的不再夢魘了。宮裡的蕙妃娘娘,也就是當今太子的生母,聽說這件事,特彆想召見阮江離。但聽說阮江離病了,隻好先作罷。
這些日子也是有史以來阮逢春最關心自己女兒的時期。他每日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把六喜叫來,問小姐的身子可大好了。從國子監處理公務回府,也是先去阮江離居住的丹橘齋坐上一坐。
這天聽說東街的雲客樓有廟會,阮江離實在忍不了了。等阮逢春一走,她就忙讓忘憂給她梳頭穿衣。準備出去的時候,沒想到阮逢春的轎子又回來了,說是忘了帶書籍什麼的,總之雙方差點撞到。阮江離忙小跑著往回趕。
剛過了嘉客樓,阮江離突然就聽到充滿憤怒的哥哥的聲音:“我打死你……”
阮江離甚少聽到哥哥這樣怒不可遏,就快步上前想一探究竟。
忘憂張開雙臂攔在阮江離麵前,搶先道:“小姐,老爺估計已經出門走遠了,我們也趕緊去廟會吧,不然一會兒人就多了……”
“我先去看看哥哥。”阮江離繞過忘憂繼續循著聲音向前走。
六喜見這狀況,不等忘憂遞眼色,自己就悄悄跑去前麵院子裡想要提醒少爺,可還是遲了一步。
阮江離到的時候,阮子業手中的鞭子還高高地揚在空中。
阮子業腳邊是滿身血痕不斷求饒的從青:“主子饒命主子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阮江離見此情景,衝上去擋在從青麵前,向阮子業質問道:“哥哥,你這是做什麼!”
忘憂十分心虛。上次從青抬著轎子把小姐磕到一事,雖然小姐囑咐過不要告訴少爺,但當少爺問她小姐去廟裡這一路上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她實在沒辦法對著少爺撒謊。
前幾日因為忙著小姐進宮為太子祈福的事情,少爺一直沒有時間處置從青,相比覺得今日抽出時間來了,誰知道還被小姐撞見了。
也不是沒有見過阮子業教訓下人。阮江離記得小時候她和幾個婢女踢鍵子,輪到她接毽子的時候,腳下一個沒注意崴了一下,整個人就跌了出去,額頭還剛好磕在石階上。眼前一片漆黑,額頭鈍鈍地疼,還有猩紅色的液體從額上流下來,順著臉龐滑下在下巴滴落在衣襟上。
當時剛好阮子業拿著新收來的首飾來找阮江離,見到阮江離滿臉是血的樣子,他瞬間臉色慘白,丟下手中的東西就衝到了阮江離身邊。
頓時府上亂作一團,在等大夫的間隙,阮江離看到阮子業狠狠地扇了陪她玩毽子的那兩個婢女的臉,然後接過五喜手中的劍,把那兩個婢女殺掉了,院子裡到處都是血。
本來阮江離還麵前有意識,這一下子徹底暈過去了。
醒來之後,她問到阮子業這件事,阮子業說她們是該死的。
阮江離聞言生了一場大病,加上額上的傷口,竟然臥床了三個月之久。
後來阮府再沒有出現過毽子,阮子業業沒當著她的麵責罵過下人。
阮子業放下鞭子,身上的戾氣一下子被溫和所取代,“阿離,你不是去廟會了麼?怎麼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