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順著鋪著軟花的紅地金線毯……(1 / 1)

未妨惆悵是清狂 八回秋 4031 字 11個月前

順著鋪著軟花的紅地金線毯看過去,多足形金色香爐裡的透白色細煙穿過鏤空的獅獸爐蓋嫋嫋上飄,兩旁豎著高高的六扇金色山水屏風,紅木圓柱仰首仍不見其頂,雕梁畫棟,富麗堂皇。

坐在高高桌榻上的褚國皇帝用碧色玉碗緩緩飲了口茶,隨著他的動作,胸前的團龍紋微微浮動,在白地綢緞上鮮活刺目,仿若下一秒就要騰雲而起。

放下玉碗,他開口道:“斯年,活捉司空景明的功勞,朕給你記下了,定會重重賞你。”

沈斯年身上仍穿著重甲,雖是劍眉星目,但因著那略顯蒼白的臉,在金屬質地的重甲的襯托下,倒顯得稚氣未脫。

沈斯年從坐榻上站起來,朝著聖上的方向跪拜,拱手道:“多謝聖上,保家衛國是臣子的本分。不過這司空景明罪大惡極,不知傷我多少將士百姓性命,還請聖上及早處置,昭告天下,以慰民心。”

在之前,沈斯年不常能見到聖上,關於聖上的大部分事情,他都是從父親和長兄那裡聽到的,即便是現在大勝南蠻榮耀歸來,他仍不敢直視聖上。伴君如伴虎,這是他聽過最多的一句教誨。不過,有些話,他還是要提出來。如果不是聖上下命要把司空景明活著帶回京城,他定然是在抓到司空景明的那一刻就把他千刀萬剮的。

上坐的聖上神色自若,坐在沈斯年對麵的趙丞相臉上倒是顯得有些複雜,沈斯年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關於對司空景明的處置,從聖上下令要活捉司空景明就可以看出來,聖上是有意要留他一命的。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沈家大將軍沈斯延就是被那司空景明在戰場上殺死的,聽說是一箭穿了心,那箭還是泡了毒水的。等沈斯延的屍首被運送到京城的時候,已然是體無完膚了。沈家老婦人當場就暈了過去,灌了三碗人參湯才醒。沈老將軍更是一夜白頭。

不過聖上應該也不忍責怪沈家的私心,畢竟這其中還有佳薏公主這一層關係。

皇帝朝孫雨順招了招手,孫雨順便走到沈斯年跟前,親自將他扶了起來:“沈將軍,地上涼,您起來回話吧。”

皇帝歎道:“斯年,你多日征戰想必累了,先回府歇息,這件事朕一定會給你們沈家一個交代。”

雖然沒有得到想要的回複,但聖上讓他回去,他如何敢不從呢。沈斯年恭敬道:“是。”

“槐安,你說這司空景明該如何處置。”

沈家世代為將。沈老將軍腿傷不能征戰後,他的大兒子沈斯延就接過了父親的位子,成為這褚國的大將軍。沈老將軍也是從小培養沈斯延練武,熟讀兵法,沈斯延也沒有辜負他父親的栽培,在跟南蠻的交戰中一直是戰無不勝,直到近幾年那司空景明的出現。而沈斯年呢,因為沈家一直沒出個讀書人,所以他是往科舉仕途的方向上走的,從小熟讀儒家經典,通曉經學。不過還沒來得及應試,沈斯延就去世了,沈斯年隻好接替其兄長之位,人稱其為沈二將軍。

趙槐安剛剛聽到孫公公稱沈斯年為“沈將軍”。孫雨順跟在聖上跟前這麼些年,是個人精中的人精,他能這樣稱呼沈斯年,想必聖上不僅要留那司空景明一命,還有可能要將其收到麾下。

這樣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兒,趙槐安滿是驚慌地跪在了皇帝麵前:“回聖上,臣鬥膽,臣認為這司空景明不該殺。”

皇帝似是生氣了,放下玉茶杯的時候稍稍用了些力,玉與木碰撞出的聲音分外清脆:“大膽,南蠻有了這司空景明,一度都快打到朕的家門口來了。這三年征戰,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朕最驍勇的將軍,也是折在他手上,你卻這樣說,莫不是要讓朕傷了子民的心。”

趙槐安能從一個小小的縣城做到今日的宰相,自然是知道聖上此舉的意圖。聖上知道自己如果貿然說要饒恕那司空景明,莫說沈家,這褚國上下的百姓怕也是會有所不滿。聖上需要的是這個提議從彆人嘴裡提出來,而且同時又能有十分恰當的理由。既然他趙槐安敢做這樣一個出頭鳥,心中自然是想好了應對之策。

趙槐安不緊不慢道:“聖上息怒,這其中的緣由,容臣細講。臣以為,這司空景明不該殺之因有三,一、此人英勇善戰,為可用之才,殺之可惜。南蠻未有這司空景明之時,不過一夥深山莽賊罷了,有了這司空景明,才如貓變虎,如犬化狼;二、朝中正值用人之際。沈老將軍年邁,沈大將軍折在司空景明手上,那沈二將軍,雖有活捉司空景明之功,但戰場不過上過兩次,經驗不足,且,司空景明與沈大將軍那一戰,沈大將軍身死,那司空景明也身受重傷,沈二將軍到底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的機遇,如果真打起來,怕是十個沈二將軍也未必是那司空景明的對手。三、北疆趁我國疲弱,這些日子常有動作,不能不防……”

皇帝的麵色有所緩和,“好了,愛卿你所說的,朕何嘗不憂慮,不過如若不殺這司空景明,朕該如何向沈老將軍交代,如何向天下飽受南蠻之亂的百姓交代。”

趙槐安繼續道:“非也,如若真能把司空景明收用,才能讓更多的百姓免受戰亂之苦。那司空景明說到底,不過是聽從南蠻王的吩咐辦事罷了,臣以為,那南蠻王的命便是給天下百姓最好的交代。”

皇帝輕輕點了點頭:“嗯。”又思慮道:“可這司空景明,會那麼輕易降服嗎?”

“天下人之所求,無非是名利罷了,有所求便有弱點。臣願意一試。”說起來這勸降,趙槐安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到此皇帝才真正滿意了:“好,槐安,這件事朕就交給你來做,金錢美女,高官爵位,無論他想要什麼,朕都能滿足他。”

“臣明白。”雖說這該說的他都說了,不過有件事,他趙槐安還真沒資格說:“不過佳薏公主那邊……”想來公主也是可憐,嫁給那沈斯延還不到半年,連子嗣都沒懷上,夫君就這樣去了。

“她先是公主,才是人妻,自然是要以國事為重。”

“是。”最是無情帝王家,趙槐安決定絕對不會讓自己的愛女趙淳熙嫁入皇室。

剛從滿是熏香的大殿裡出來,進入這陰暗潮濕充滿穢物氣味的天牢之中,趙槐安實在有些不適,一旁的林福茗忙給他遞上了帕子。

趙槐安剛接過帕子掩了口鼻,獄丞就帶著四名獄吏滿臉堆笑地快步走到了趙槐安跟前。

“小的見過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怎麼有空至此呢,要見什麼人,隻管派下人通知小的一聲,小的自會把人送去。”

趙槐安並不拿正眼瞧那徐大人:“徐大人,我這次要的人,借你八百個膽子也不敢送出去。”

徐獄丞想了想,問道:“大人是要見那個新來的。”

趙槐安整了整帕子,疊上一疊又重新掩住自己的口鼻,不耐煩道:“嗯。”

獄丞仍是笑著的:“嘿嘿,還真是被丞相大人說中了,彆的都好說,隻要那一個,小的是連牢門也不敢打開的。”

一旁的林福茗催促道:“徐大人,彆廢話了,快在前麵帶路吧。”

“是是是。”

穿過充滿屎尿味兒的長長的牢房走廊,又沿著濕滑的石階來到了地下的牢室,終於,那獄丞在最裡麵的一間牢獄停了下來。他轉過身向趙槐安道:“大人,這裡就是了。”又指著角落裡的一尊似坐似躺的人道:“那就是南蠻的將軍。”

這裡實在陰暗,黑洞似的地下室似乎在一點一點地蠶食著豎在牢房門口的兩根蠟燭所發出的微弱的光。

林福茗從一名獄吏手中拿過了吊燈舉在了趙槐安麵前。

趙槐安這才勉強看清了那司空景明,不過這樣一看,那司空景明的麵相著實嚇人,麵上的猩紅色不知是血還是他本來的麵龐。趙槐安也聽過見過不少奇事,從不及這一次對他的衝擊力。他瞟了眼牢房門上粗厚巨大的鐵鏈,穩了穩神,朝著那角落裡的人高聲道:“司空將軍,我是這褚國的宰相趙槐安,有禮了。”

司空景明連動都沒動。

獄丞朝著司空景明怒道:“哎,你這賊子,丞相大人再跟你對話,你怎敢不答?”

這時候從靠近牢房門的牆角的陰影裡走出一個人:“莫要在這裡惺惺作態了,從南蠻道京城,連走了五天,這一路上是何等辛苦,好容易到了這裡,誰知道連口水都不讓喝,我家主子早沒了力氣說話了。”

牢房外的人皆被嚇了一跳,連獄丞都忘了這牢房裡還關著另一個人了。相比於司空景明,這個人顯得太微不足道,以至於縣丞一時間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宰相大人對他報以詢問的目光的時候,他隻好裝傻。

相比於司空景明那非人非鬼的模樣,這位將軍倒是整潔很多,甚至他身上的配飾都還在,要知道,這些東西一般進了牢房就會被那些獄吏們扒光,收為囊中之物的。

旁邊的一位小吏在丞相大以及徐獄丞詭異的靜默之下,終於想起了另一個囚犯的名字,於是就附耳向那獄丞低聲道:“大人,那斯叫王振。”

可這會兒實在太靜,就算那小吏想要悄聲也是沒辦法做到的事情,他這一說,在站的各位都聽到了。

甚至連王振自己都聽到了。他站直了光明正大道:“沒錯,我就叫王振,王振就是我。我乃是司空大人的副將,王振。”

饒是再見過許多場麵,趙槐安麵色也有些掛不住了,他輕咳幾聲掩飾了一下尷尬,眼神飄到牢房門口一個破碗裡的長滿青黴的淺黃色固體上,馬上對縣丞嗬道:“你們怎麼做事的,堂堂的南蠻將軍,你們就給他吃這個?”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想著這些個南蠻的囚犯必然是馬上要被處決的,在吃食上獄吏自然不想用什麼心思,其實能給這塊不知道放了多少天的餿饅頭已然是他們發了善心了的。不過丞相既然說了,自然是他們做錯了的。

林福茗見那獄吏毫無動作,忙催促道:“還不快好酒好菜伺候著。”

“是是是……”說完那獄丞就帶著那兩個獄吏快步走開了。

“宰相大人屈身前來這低賤之地,不知有何貴乾?”從角落陰影裡傳出司空景明的聲音,那聲音雖低,但極渾厚。

趙槐安愣了愣神,那司空景明在暗處,他在明處。那司空景明坐著,他站著,此情此景,趙槐安想起他每次向聖上進言的時候,這念頭實在荒謬,他馬上穩了神,“這些年在下久聞將軍大名,奈何身為文官,一直囿於朝堂,沒有機會得見將軍神采。”

司空景明一動沒動,回道:“宰相大人,這番奉承的話不必說了,我現為階下囚,宰相大人有話不妨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