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概因為長期營養不良，男人臉頰略微凹陷，嘴唇也有些蒼白，但是臉部輪廓卻十分分明，眉眼冷峭，挺鼻薄唇，長而濃密的睫毛仿佛兩把小扇子，垂眸時在下眼瞼處覆下兩片淡淡陰影……
原來，是一個帥大叔啊……
蘭婉婷盯著他看了會兒，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目光下移，落在他胡子拉碴的下巴，頓時有了主意。
“你等下。”她轉身衝進衛生間。
再出來時，手裡拿著一部剃須刀，打開開關，機器運轉的“嗡嗡”聲隨即響起。
看著她緩緩走過來，男人瑟縮了一下，有點想逃。
“聽話，刮完胡子就可以吃蛋黃派了。”她指了指那邊的蛋黃派，誘惑他。
他愣愣轉頭，目光露出一絲渴望。
趁他愣神，蘭婉婷拿起剃須刀，小心地給他剃起胡子。
“嗡嗡”的聲音讓他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卻發現並不疼。
而她溫柔的嗓音和安撫的笑容讓他不覺忘了一切，目光好奇地遊過那隻細白的手和她手上那部小機器……
終於，胡子刮完了。
一張乾淨的俊臉出現在她麵前。
蘭婉婷怔怔望著他，幾乎一個字都說不出話。
其實剛才在給他衝洗的時候，她並沒有認真看，就把他當做一件蒙塵很久的家具，隻想快點把他衝洗乾淨，加上氤氳的水汽很大，一切都很朦朧，根本沒看清霧氣之後的那張臉。
這下倒是看清了，卻有些難以置信。
他比想象中年輕太多了，大概也就二十？或者更少。
原本雜亂無章的頭發洗乾淨後軟趴趴地披在頭上，這樣毫無美感可言的造型，卻絲毫不影響頭發底下那張臉。
冷白，清俊，仿佛不染一絲塵埃……
蘭婉婷剛才就發現他的皮膚很白，但剃光胡子這樣近距離一看，更是白的像雪，甚至比她一個女生都要白上一個色號。
他的眼角還有一顆小黑點，不是痣，就是很淡的一個小黑點，在冷白的臉上顯得十分明顯，像是造物者的巧妙點綴，將本就純粹的氣質凸顯地更加無辜，整個人愈發少年感。
這……前後間反差對比也實在太大了。
尤其當他換上弟弟那身灰色的運動服時，整個人仿佛從某本畫風唯美的校園漫畫中走出來，蘭婉婷幾乎無法將他和原來那個衣著破爛的流浪漢畫上等號。
就是褲子和衣袖短了點，露出一截瘦的近乎皮包骨的小腿。
半長不乾的頭發披在肩頭，有水珠往下滲。
蘭婉婷實在看不下去，趁他吃蛋黃派的當下，拿來吹風機給他吹頭發。
他的頭發洗乾淨之後倒是挺柔順，隻是頭皮裡藏著不少傷口，像被人用力撕扯過後留下的傷痕，雖然已經結痂，但依稀可見當時慘烈的景象……蘭婉婷不忍再看，儘量放輕動作給他吹乾了頭發。
之後她又找來指甲剪給他剪指，對比頭發，他的手更是慘不忍睹，不知道原先是不是被重力銼過，無名指和小拇指的指甲都已經變形了，襯著布滿皸裂傷口的手指，看起來十分驚悚。
大概是有了吃的，他這會兒倒是沒再抗拒，隻偶爾被她弄疼的時候瑟縮一下，卻還是乖乖任由她剪掉指甲又給他塗上藥。
看得出來他很餓，兩個蛋黃派三兩秒就下肚了，飄忽的目光很快帶著期望再次望向了她。
“我煮了麵，先吃點熱的吧。”
蘭婉婷指了指飯桌上盛好的湯麵，她其實更想處理他那一身的傷，也擔心那樣放任不管回頭會不會發炎？
不過他顯然並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已經全在那碗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麵上了。
很長一段時間不在家，其實冰箱裡也沒什麼食材了，蘭婉婷勉強找出兩個雞蛋，一個沒壞的西紅柿，還有兩束掛麵。
她儘量不去想母親往日在的場景，但還是感覺鼻頭一陣發酸。
仰頭忍下眼底熱意，她遞了雙筷子給他，見他手上都是膏藥，轉身又去又拿了根勺子。
“先吃吧。”
剛說完，一旁手機響了起來。
閨蜜歐陽丹的號碼，蘭婉婷隨手接起，“丹——”
“再不接電話，我就要去你家了。”那頭沒好氣打斷了她，“打幾個都不接。”
蘭婉婷看了眼屏幕，連忙道歉，“對不起啊，我剛在忙，沒看手機。”
歐陽丹剛從醫院下班，聲音還有些沙啞，哼了一聲，“忙什麼，忙著讓我繼承你的花唄？我告訴你蘭婉婷，你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讓入殮師怎麼難看怎麼化，讓你下去也做個醜鬼！”
蘭婉婷捂著耳朵將手機拿遠了些，閨蜜哪哪都好，就是有點刀子嘴豆腐心，下午借錢時基本二話不說就把錢給了她。
心下微暖，她含糊笑了兩聲，“開什麼玩笑，我可不想當醜鬼。”
“最好是這樣。”歐陽丹冷笑道，“我認識的蘭婉婷也不是那種蠢到會想不開的人。”
呃……
一小時前剛乾完“蠢事”的某人話頭一滯，乾笑道，“怎，怎麼可能，我還欠你的錢沒還呢。”
“知道就好。”歐陽丹哼了聲，勉強放過她，“人在哪兒？”
“在家啊，下這麼大雨還能去哪兒？”
蘭婉婷拉開椅子坐下，掃了眼飯桌對麵正低頭奮鬥的人，好家夥，一碗快見底了。
歐陽丹想了想，“要不要來我這兒？或者我去你家？”
“不用啦。”蘭婉婷知道她擔心自己，隻是都已經這麼晚了，“你明天換班，還是早點睡吧。”
更何況她現在家裡可不止她一個，要是丹丹知道她從路上撿了個人回來，想也知道會被她念到耳朵起繭。
有些心虛地望了眼對麵那張俊秀的臉，他這會兒已經吃完了，連最後一根麵條都沒放過，放下乾乾淨淨的碗，帶著希冀的眸光若有似無地往這邊飄。
那眼神，像極小區鄰居養的那隻金毛。
心頭軟了軟，她用肩膀夾住手機，拿過他麵前的空碗往廚房走，“放心吧，我沒事的。”
“嗯。”歐陽丹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對了，我晚上問了一個……同事，他有個高中同學做貸款的，我大概說了下情況，他說你可以用房子做抵押貸款。”
抵押貸款？
蘭婉婷一愣，眼睛倏地亮起來，“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
“利息可不便宜。”歐陽丹潑她冷水。
“沒關係，隻要能貸到錢就行。”仿佛溺水的人終於看到希望，蘭婉婷越想越激動，“我可以還，總比去借高利貸強吧？”
“高利貸？嗬，把你賣了都還不起。”她還真敢想，歐陽丹搖頭，“就算等額本息，貸十年，每月要還一萬一，貸二十年，每月也要還快五千元……你一個月工資才四千，就算一分不花都不夠還貸款，吃得消嗎？”
“……不然呢？”蘭婉婷苦笑，她還有其他選擇嗎？
頓了下，喉頭微哽，“這是我爸媽唯一留給我的了。”
歐陽丹默然，她當然知道閨蜜快走投無路了，不然她這邊也不會硬著頭皮去找那個又冷脾氣又差的臭男人想幫她……
收回思緒，她歎了口氣，“還貸款是長期的，中間也不能間斷，你一個人……”
蘭婉婷明白她的意思，視線掠過牆上的全家福，她若無其事笑道，“我可以晚上再去做一份兼職，而且也不能說我這輩子都漲不了工資吧？”
閨蜜倆性格迥異，歐陽丹隻能說她真的很樂觀。或許就像那句話說的，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她從小父母離異，親情缺失，一直很羨慕她有那麼好的家人，隻可惜……
抿了下唇，她不再說什麼，“回頭我把聯係方式發你，你再了解一下。”
“姐妹你太好了！”蘭婉婷耶了一聲，差點沒跳起來。
動靜太大引得飯桌那邊的人也回過頭來，但她無暇顧及，滿心滿腦都是保住房子的確幸，幾乎要喜極而泣，“真的，太謝謝你了。”
“算了吧，到時彆來找我哭還不起貸款。”歐陽丹撇了撇嘴，有些彆扭地說，“我的錢先不急著還，等你找到兼職了再說。”
“丹丹……”蘭婉婷心裡一陣感動，“我——”
“打住。”歐陽丹嫌惡道，“我隻是不想欠人情而已。”
尤記得上大學那會兒，父親常常拖著不給生活費，每次找婉婷開口她都毫不猶豫借給她，儘管她自己也沒什麼錢……
收起思緒，她哼了聲，“你自己考慮清楚再說。”
“嗯，謝謝你，丹丹……”蘭婉婷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這一下午她已經見識了太多冷暖。
歐陽丹並不覺有什麼，“記得苟富貴勿相忘就行了，掛了。”
“……好……拜拜。”
看著結束通話的屏幕，蘭婉婷冷寂了一下午的心終於漸漸回暖。
不經意轉頭，對上一雙懵懂的黑眸，原本老實坐在桌子那邊等的人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
瘦長的身影在廚房門口徘徊，卻不敢靠太近，隻望著那鍋還飄著香氣的麵條，臉頰微微泛紅，眼底隱有渴望……
“都差點忘了你還想吃，肚子餓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
蘭婉婷此時的心情如同雨後初晴，收起手機一邊給他打麵一邊解釋，“我的好朋友幫了我一個忙，我家的房子保住啦。”
也不管他有沒有聽進去，她端起碗笑著朝他走去，“人活著……總能想到辦法的，不是嗎？”
“……”
“就算他們不在了，我也要把唯一的家守住，你說對不對？”
“……”
身旁的人依然沒吭聲，又乖又呆地跟著她，像一隻等待投喂的大狗。那雙明澈的眸子湧起幾絲茫然，襯著泛紅的臉頰，終於多了幾分氣色。
“這樣看你感覺好多了。”蘭婉婷吸了吸鼻子，“起碼，我們都還活著，我……一定可以的。”
“……”他飄忽的視線往她臉上蕩了蕩，劍眉微乎其微地蹙了下。
“瞧我，應該高興的不是嗎？”胡亂擦去眼裡滲出的濕意，蘭婉婷將碗放到他麵前，“吃吧，吃完才有力氣做其他的事。”
也不知是對他還是對自己說。
歐陽丹很快把信貸公司抵押專員的聯係方式發了過來。
蘭婉婷顧不得吃了一半的麵條，立即給經辦人宋強電話。經過了解，宋強告訴她房子確實可以貸到一百萬甚至再多一點，隻是利息會比原來高，按照貸二十年來算，大概在六千五左右，因為有丹丹的同事擔保，所以放款也快，大概一周左右就能辦下來。
蘭婉婷幾乎沒猶豫，問清手續流程和需要的材料後和對方約好明天就去銀行辦理。
接著，她又把下午借到的錢逐個還給了親戚，隻留下歐陽丹借的兩萬，剩下的也都還給了她。歐陽丹擔心她錢不夠，不過蘭婉婷計劃好了，等處理完這一切就開始找兼職……
打完最後一個電話，蘭婉婷放下手機長長舒了口氣。
心裡一塊大石放下，才發現對麵的人不知什麼時候漸漸停下筷子。
明明一副還很餓的樣子，手上動作卻遲緩了很多。
好像餓太久確實也不適合一下子吃太多。
看著他味同嚼蠟的樣子，蘭婉婷安慰道，“沒事，吃不完就算了。”
正要去拿碗，他卻伸手護住，紅潤的臉頰帶著幾絲緊張，似乎堅持要把剩下的吃完。
“慢慢來，你這樣，對胃不好。”蘭婉婷說著再次伸手，結果又一次被拒絕了。
不經意碰到他凍爛的指頭，頓時觸到一指冰涼。
“怎麼這麼冷？”
蘭婉婷愣了愣，再次看向對麵那張臉，才發現他的臉色紅得很不自然，本就懵懂的表情更加恍惚，像喝醉酒似的。
她心頭一緊，伸手碰了下他額頭，隻覺一片滾燙。
“你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