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風月錯 嗞咚 6593 字 7天前

凝煙覺得自己呼吸都快停了,閃爍著眼波快速朝葉忱看去一眼,見他神色如常,才反應過來,他應的是自己先前那聲小叔。

葉忱睇著她悄悄漫紅的耳尖,也知道了她為何總是一見自己就局促忐忑的好似是那在林間遇著獵人的小兔子。

他難免有些好笑,自己總也不至於跟一個小姑娘計較這些。

葉南容不意妻子會來這裡,有些許不滿的問:“你怎麼來了?”

凝煙低聲解釋,“我聽聞夫君在此,所以特意拿了湯膳過來,當做宵夜。”

“不必了。”葉南容打斷她,“我與六叔還有事情要談,你先回去吧。”

凝煙端著托盤的手悄悄捏緊,心裡生出絲絲的失落,又不死心的勸道:“夫君也該休息一會兒。”

凝煙低著眼,而葉忱坐著,恰好能看到她藏在羽睫下的落寞。

他抬了抬眼梢,出聲說:“是該休息休息,你也不必把自己繃的太緊。”

葉南容沒想到六叔會開口,隻是他都如此說了,便也點頭應了。

凝煙更是喜出望外,無比感激的朝葉忱看了看,她之前總因為那樁烏龍而對小叔多有抵觸,沒成想他是如此溫和之人。

葉忱不是什麼有惻隱心的人,至於為什麼開得口……他目線劃過凝煙抿笑的嘴角,大約是是聽過她如何歡喜雀躍的喚夫君,再聽她方才噙滿失落的聲音,就覺得可惜了些。

畢竟是遠嫁到了葉家,沒必要委屈了一個小姑娘。

凝煙走上前將湯中遞給葉南容,葉南容抬手接過,見托盤裡還放了一盅,便開口道:“六叔也喝點吧。”

“也好。”

凝煙本就感激葉忱,當即就將湯盅端了過去,就在他伸手來接的時候,她腦中想到什麼,手一下僵在原地。

這碗是她之前嘗過味道的!

葉忱手已經托住了湯盅的底部,凝煙這時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想到讓小叔喝她喝過的,她心都冷了。

可她也沒有不給的理由。

凝煙感覺自己從來就沒這麼為難過。

葉忱把她的糾結都看在眼裡,心頭那點溫和變淡,微微一嗤,倒真是有趣了,一碗湯也需她這麼反複斟酌?

凝煙暗自苦惱了半晌,終於豁出去般,把心一橫,鬆開手。

反正除了她自己,也沒人知道。

葉忱接過湯盅,揭開蓋子拿起裡麵的湯匙舀了一勺,清澈的湯水晃蕩在湯匙中,而瓷白的湯匙邊沿印著一圈不甚清晰的,淺淺的紅。

葉忱動了動眼梢,旋即抬眸,凝煙一副豁出去般的坦然模樣,卻不知道輕咬起的唇已經泄露她的心緒,而她靠近唇珠處的口脂……比旁邊淡。

葉忱低下視線,再度凝上印在湯匙上的那抹嫣色,捏著勺柄的手指輕一摩挲,繼而鬆開,連同湯盞一同放到了旁邊的案幾上。

凝煙不明就裡,就聽葉忱道:“方才在顧家宴上吃飲得有些多了,這會兒倒是吃不下了。”

聽他這麼說,沈凝煙可見的鬆下神來,水漉漉的瞳眸則還在輕輕晃著。

無意再看她一驚一乍,葉忱乾脆站起身,對葉南容道:“離春闈還有幾日,你可隨時來找我。”

葉南容點頭,“我送六叔。”

“不必。”

凝煙在葉忱身後福了福腰,待人走下樓,她才回頭望向葉南容,“夫君。”

後麵的話葉忱沒有聽清,那婉約甜柔,微微勾起的尾音也消失在身後。

凝煙接過葉南容喝完的湯盅,又將手絹繞在指尖替他輕拭嘴角,葉南容微微仰頭想要避開,柔紗的手絹已經貼在了嘴角。

妻子手上柔膩的溫度透過手絹,脈脈溫燙到他唇上,鼻端淌過清幽的鳶尾香,轉瞬消逝。

凝煙放下手,輕聲問他,“夫君還要溫習嗎?”

葉南容將唇線抿緊略微點頭,想說讓她先回去,凝煙先一步開口,“那我在此陪著夫君可好?”

她小心翼翼的補了句,“我不會擾到你的。”

說完就拘謹的不再開口,隻有一雙眼睛噙著期盼。

葉南容有心讓妻子知道,對自己使那些心機招數是沒有用的,所以這幾日都沒有去見她。

他看著凝煙漸漸黯淡下去的眉眼,想來妻子心裡一定也有所明白,餘光瞥見擺在桌角的湯盅,這麼晚了送湯過來,也算是一份心意。

葉南容神色鬆動些許,淡聲道:“隨你吧。”

凝煙都做好了葉南容會回絕自己,想著他冷淡的語氣心裡已經悶悶的難受,不想他卻同意了!

凝煙把眼睛一眨,揚起臉龐綻笑看著他。

葉南容被她明媚的笑靨晃了目光,雀躍的模樣倒是一點不似先前麵對自己時的謹小慎微。

但願她是真的不會擾自己才好。

葉南容自顧坐到桌後溫書,妻子就安靜的坐在一旁,偶爾撥一撥燭心,更多的時候則是托腮看著他。

他忽然有些後悔讓她留下,那柔柔纏纏的目光並不容易忽略。

葉南容蹙眉翻過一頁書,讓自己沉進書中,等再次抬起頭,已經是深夜。

他轉頭看向一旁,妻子不知何時已經枕著手臂,伏在邊幾上睡了過去,手邊是替他撥燭心的銅針。

葉南容目光不由的柔和幾分,站起身走朝她走去。

凝煙睡得淺,一聽到聲音便醒了,睜開眼睛,看到葉南容在自己身前,迷惘眨了眨困倦的雙眸,嗓音噥噥的喚,“……夫君。”

葉南容見她醒了,收回抬到一半的手,“回去吧。”

凝煙意識到葉南容這是溫習好了,努力醒過神,點點頭跟著他走出藏書樓。

一路回到巽竹堂,凝煙的瞌睡也徹底醒了,葉南容與她隔了兩三步的距離,她看著他的背影,心裡不確定他今夜是否回到正屋睡。

見他腳步朝著廂房去,凝煙碎步小跑上前,手攥住他的衣袖。

葉南容回過頭看她,目光看著疑問,“怎麼了?”

凝煙曲了曲指尖,眼裡閃動著羞怯,唇瓣輕輕翕動,細聲道:“夫君不回屋嗎?我的病已經好了。”

她後麵幾個字說得很輕,葉南容微微一愣,他們是夫妻,沒理由,也不可能長期個睡一房。

他沉默半晌,自嘲般扯了扯嘴角,道:“臨近春闈我不想分神,等考試結束,我會搬回來。”

“好。”

凝煙聽得他的承諾,心裡的石頭微微落地。

*

轉過天亮,淩琴就從玉竹口中得知了昨夜的事,當即把事情告訴了楚若秋。

“表哥昨夜真的在書房與她一同溫書?”

楚若秋聲音凝冷,麵色更是不好看,以表哥做事專注的性子,怎麼會允許溫書時候讓沈凝煙在身旁。

淩琴嗯了一聲,“玉竹說,是三夫人拿了湯膳過去,這才留下的。”

楚若秋不屑哼笑,原來是去討好的表哥,讓表哥對她不忍心。

淩琴暗瞧著楚若秋的臉色,盛了碗粥遞給她,“姑娘可彆為此動氣,傷了身子,還是先吃些東西吧。”

楚若秋哪裡還吃得進去,她能借著爭大夫一事,讓表哥對沈凝煙生厭,可攔不住兩人是夫妻,朝夕相對,總有一日表哥會對她心軟。

思來想去許久,她讓淩琴為自己更衣。

淩琴取來衣裳,不解問:“姑娘還病著,這是要去哪裡?”

“巽竹堂。”

她阻止不了沈凝煙接近表哥,但未必不能讓表哥一直厭惡她。

巽竹堂裡,凝煙用過午膳閒來無事,本想去葉老夫人那裡坐坐陪她說話解悶,玉竹卻進來通傳說:“夫人,表姑娘求見。”

表姑娘?

凝煙回憶起敬茶那天,站在自己婆母身側的清麗女子,心中詫異她怎麼會來,同時趕緊讓玉竹將人請進來。

楚若秋走進廳堂,朝凝煙彎眉一笑,“表嫂。”

凝煙迎著人落座,“表妹怎麼過來了?”

“知道表嫂病了好些日子,早就想來看望,隻是我自己身子也不好,這才拖到了今日才來,表嫂千萬彆怪罪。”

楚若秋歉疚說著,凝煙自然搖頭,“怎麼會,你自己身子不好,還來惦記我,我才是不敢當。”

楚若秋掩嘴抿笑:“表嫂如此善解人意,表哥娶了你真是好福氣。”

凝煙臉微微紅,楚若秋笑眼裡泛著冷嘲,表哥那般清正端方的君子,怎會喜歡她這樣的嬌作姿態。

她心裡不屑,嘴上則親近的說:“不知為何,一見表嫂我就有種相識恨晚的感覺,我們一定會相處的很好。”

凝煙病了的這幾日,不乏妯娌來探望,隻是都是十分客氣,聽著楚若秋的話,心裡難免熨帖,“我也是這感覺。”

“倒不知表妹年芳幾何,約莫與我差不多。”

“說起來比表嫂還長半歲呢。”楚若秋故作惱嗔,“你可是沾了表哥的便宜,否則可得喚我表姐。”

葉南容比凝煙大了一歲。

凝煙被逗笑了,點頭讚同的說:“倒真是我占著便宜了。”

兩人很快就聊了開,凝煙聽她說起自己的身世,才得知楚若秋的母親也是早逝。

她驚訝之餘,眼底泛起同樣的寂寥,“我母親是在生我時難產離世的,後來父親續弦……”

凝煙抿唇掩去了自己最初被繼母養在膝下的那幾年,“是祖母一直照顧我。”

繼母乃是通判之女,其母家更是世代經商,家中產業遍及整個江寧,支撐著父親的仕途,故而父親及重視她,祖母則因為身子不好搬去了鄉下休養,家中一切便都繼母說了算。

隻是繼母人前大度和藹,私下卻時常將她苛待,逼她餓著肚子讀書習字,病下後又以她身子虛弱要靜養為由,不許旁人多來看。

若非回鄉時被祖母發現不對,強硬將她帶到自己膝下撫養,她恐怕已經被磋磨死,隻是祖母年事以高,府上事情也由繼母掌權插不了話,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她照顧好。

祖母為她操心多年,如今她出嫁了,決不能再讓祖母替她憂心。

凝煙出神回想著,手背一緊,是楚若秋握住了她的手。

楚若秋眼裡盈盈閃淚,“往後你我多走動,表嫂也不用擔心在府中沒個相熟的人而孤單。”

凝煙心下動容,隻覺得相似的經曆,一下就將兩人關係拉的更近,點頭說好。

“不說這些了。”楚若秋抬手拭了拭略帶濕意的眼尾,抿了個打趣兒的笑:“表嫂生得如此貌美,表哥必然都挪不開眼,疼你疼的緊。”

凝煙目光動了動,含糊說了句“你彆打趣我。”

其實不僅沒有像楚若秋說的那樣,恰恰相反,夫君對她總是冷冷淡淡,今早雖與她一同用了早膳,但也幾乎沒有說什麼話。

楚若秋看她欲言又止,心中滑過了然,悠悠歎了聲,“若是將來我也能似表嫂這般有福氣,嫁個像表哥這般出眾的如此郎君就好了。”

凝煙掩嘴一笑,“你這是想嫁人了。”

楚若秋臉刷的變紅,羞赧般彆過臉,“不早了,我改日再來看表嫂。”

凝煙一看天色,果真已經到了黃昏時分,兩人不知不覺竟說了小半日的話。

“我送你出去。”

“不必,嫂嫂歇著就是。”

楚若秋堅持不讓凝煙送,帶著淩琴告辭。

離開巽竹堂後,她卻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在回巽竹堂的必經之路上徘徊。

暮色漸沉,才終於看到熟悉的人影出現在石徑上,葉南容一邊在走,同時側目與跟在身旁的隨從說話,並沒有看到她。

楚若秋抿了抿唇,低眸朝著葉南容的方向走去。

楚若秋走得很快,有心朝著葉南容衝撞去,男人驚訝的聲音先一步傳來,“表妹?”

“你怎麼在此?”

楚若秋仿佛沒想到會在此遇見他一般,腳步忽的頓住,又快速低埋下頭,身子微微顫,繞過他就要走。

葉南容分明看出她的不對勁,步子一邁,擋住她的去路。

“出什麼事了?”

楚若秋一點點抬起頭,紅著眼又故作無事的朝他一笑,“表哥。”

葉南容眉頭擰的更緊,沉聲問:“怎麼哭了?”

楚若秋連忙用手擦淚,“沒有。”

她倔強之下的脆弱讓葉南容更加擔心,追問到底怎麼了。

“和表哥有關係麼?”楚若秋印著淚水的眼眸清冷又含著無助。

葉南容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表妹年幼時就來了葉家,除了母親和自己,她無依無靠,清傲倔強的偽裝下,藏著脆弱的內心,她獨獨依賴他,而這麼多年來,她早已像是他的一種責任。

他自然清楚她的心意,亦想過照顧她一輩子,隻是如今……是他愧對了她,隻能儘力補償。

“你的身體。”

楚若秋打斷他,“表哥還是多關心關心表嫂吧。”

葉南容旋即想到什麼,看向她來的方向,“你去了巽竹堂。”

楚若秋抿住唇,“表哥放心,我隻是去看望表嫂,與你沒有關係。”

“我不是這個意思。”

楚若秋不願聽他說話,錯身快步離開。

葉南容緊攫著她的背影,目光複雜隱忍,神色隨著她的走遠慢慢沉下,若秋不過是去了趟巽竹堂,為什麼是哭著離開,沈凝煙……

之前大夫的事他已經沒有計較,她又對若秋說了什麼?

葉南容目光一冷,轉身往巽竹堂走去。

楚若秋走出一段後,回身看已經沒有了葉南容的身影,眼裡一改悲戚,流露出得意的笑意,淩琴小聲問:“姑娘怎麼也不趁機多說些委屈。”

“說得多了,錯的也就多了。”楚若秋語氣控製不住的愉悅,“現在表哥自然會去問。”

淩琴眼珠子一轉,“還是姑娘聰明。”

她話說到一半,就見步道那頭迎麵走來一人,身上的緋袍在月色下似濃墨深沉,走近了才發現他身後還跟著一人,影在暗處,似影子。

“是六爺。”淩琴低聲說。

楚若秋趕忙收藏起臉上情緒,朝著走近的葉忱恭敬福腰,“見過六叔。”

葉忱視線掃過她的臉,腳步不停,隻在喉嚨口淡淡嗯了聲。

高大的身影隻是從身旁經過,楚若秋都能感覺到無形的壓迫感,她在葉家住了那麼多年,與六爺說過的話屈指可數,她雖然也叫隨著葉南容喚葉忱一聲六叔,可她甚至不確定,六爺記不記得她。

對她而言,六爺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更不是她能接觸的人。

想到沈凝煙敬茶那天,六爺和顏悅色的送了她一看就極為貴重的見麵禮,她不由得憤然握緊拳頭,這些本來也應該是她的。

“那是楚家的女兒。”

楊秉屹跟在葉忱身後走著,冷不丁聽他這麼問,也沒有遲疑,點頭說:“回大人,正是。”

葉忱不緊不慢的吐字,“差人去問問楚兆濂,這女兒可是管生不管養。”

楊秉屹這回屬實愣了一下,大人的意思,是要楚家把人帶回去?

最讓他詫異的是,大人怎麼會過問楚家女的事,就連當初知曉三公子不願成婚便是與這楚家女有關,也不見大人有任何舉措,怎麼如今卻過問起來。

而且聽這話裡的意思,是沒打算給楚家女留顏麵,直接要人回去。

楊秉屹儘管大為不解,但還是立刻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