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風月錯 嗞咚 5685 字 3個月前

葉忱淺淺飲一口,便將茶盞放下。

凝煙心也跟著落下一些,用餘光悄悄去看麵前的人,不敢抬眸,視線就這麼正落在他的青玉腰帶上。

她抱著僥幸安慰自己,也許六爺根本就沒有聽見。

旋即又蔫下來,他分明是聽見才回頭的。

凝煙心裡七上八下,就聽葉老夫人笑嗬嗬提了句,“可莫忘了給侄媳見麵禮。”

“自然。”葉忱聲音磁沉帶笑,目光看向楊秉屹,“將盒子拿來。”

尋常長輩給見麵禮,大多是準備個封紅,一時大家夥都好奇葉忱說的盒子。

楊秉屹心中微詫異,這不是要給……他斂目,大人吩咐的一定不會錯,於是跨上前一步。

本想直接遞給沈凝煙,卻見葉忱伸出手。

葉忱拿過盒子,眾人也看過去,奈何隔得遠,也看不著什麼。

“這是何物?”四夫人好奇問。

凝煙同樣困惑的看著被遞到眼下的暗墨色四方盒子,雖沒有雕刻紋樣,但光從木料本身的潤澤、厚重度和紋理的深峻就能看出,絕不是尋常可見的普通木頭。

她一時竟認不出。

隻是盒子瞧著都價值不菲,裡頭的東西隻怕更是貴重,凝煙躊躇著不敢接。

身前少女身子嬌小,葉忱不用特意看,她就近乎被全數納在他眼中,細膩的臉頰浮著不自然的紅,一副如臨大敵不敢放鬆的模樣。

他還沒有嚇唬人的樂趣,彎了彎唇笑道:“臨時過來,倒忘了準備封紅,這個就當是給侄媳的見麵禮。”

“六爺送的東西必然是極好的,這可不比一個封紅來的稀奇。”四夫人一邊同葉老夫人說笑著,又催促凝煙,“三郎媳婦,還不快收下。”

再忸怩就沒有意思了,凝煙福了福身,“多謝小叔。”

等抬手去接的時候,凝煙卻又犯了難,本就不大的盒子在葉忱手中,愈顯的玲瓏,修長白皙的五指隨意拿握,就占了大半的地方。

她隻能小心翼翼的,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盒子兩端的一點點空隙,唯恐碰到他的手。

葉忱神色從容,等她接過,便順勢將手背到了身後。

看著他自然的舉動,凝煙咬唇暗惱自己怎麼心虛成這樣,明明什麼都沒有,她卻此地無銀三百兩。

葉忱沒有再看她,朝老夫人道:“兒子還要趕去宮中,就先走了。”

葉老夫人頷首,“你自管去。”

一直到葉忱走出花廳,凝煙才算如獲特赦,淺淺呼出一口,可緊繃的神經徹底放鬆後,一陣昏沉襲上腦袋。

她咬了咬唇忍耐,猜測大抵是接連的情緒波動,加上昨夜的疲憊,身子才有些吃不消。

好在葉忱走後,其他各房的人也先後離開。

凝煙麵上始終挽著得體大方的笑,葉老夫人眼尖瞧出她眉眼間的倦累,同為女人,她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體諒的讓她也回去歇息,又和藹寬慰,“你才嫁進來,慢慢熟絡就好。”

老夫人的話讓凝煙心頭燙暖,站起身告退。

一時花廳就剩下葉老夫人和顧氏,顧氏雖是二房,但因為葉二爺是葉老夫人親生,葉家自然也由二房掌家。

顧氏和葉老夫人交代著這幾日為辦婚事所支出的花銷,葉老夫人聽了一會兒點頭說:“你這方麵一向妥帖不出錯,我也不操心。”

顧氏溫婉一笑,“都是兒媳應該做的。”

葉老夫人嗯了一聲卻道:“就是三郎那裡,你須得好好說說他,婚都成了,就好好過日子。”

顧氏微收了收嘴角的笑,為葉南容解釋,“三郎也是因為春闈在即,顧不上。”

“你還給他解釋。”葉老夫人蹙眉打斷她,“他為得什麼,我還不清楚,不就是怨我硬要他成婚,跟我慪氣。”

顧氏抿唇,“他哪能跟母親慪氣,不過三郎今日確實做的不穩妥,我會好好說他。”

葉老夫人無奈一歎,她雖依著老爺的遺言,硬要葉南容娶妻,但其實新婦嫁來前,她心裡也有顧慮。不過方才見到,卻是滿意的,雖然門第差了些,但規矩儀態都教養的十分得體。

何況兩家還是早有婚約,也顯的他們葉家不是背信忘義之,至於感情,那都是相處出來的。

葉老夫人放緩語調,“我瞧著凝煙是個好姑娘,可不能欺了人家。”

*

巽竹堂裡,寶荔整理擺放著屋內的布置,透過窗子看到凝煙回來,拂了拂手心的灰,迎出去。

“夫人回來了。”

凝煙頭暈的厲害,點點頭往屋內走。

寶荔拿了熱茶來倒,寶杏則關了門湊近在凝煙耳畔即小聲又緊張地說:“夫人,六爺就是方才梅林那人!”

凝煙眼睫輕輕一顫,在花廳她還能維持情緒,這會兒無外人,她眼裡的慌怯霎時展露無疑。

寶荔一頭霧水,“什麼六爺,梅林?”

寶杏話匣子一開,跟倒豆子似的將事情跟寶荔說了一遍,末了拍著胸脯心有餘悸道:“我和夫人都快嚇死了。”

寶荔蹙起眉頭,旁的都沒問,隻先說:“你這事可不能在彆人跟前提。”

“你當我真傻呀。”寶杏睜圓著杏眼,氣呼呼,“是你我才說的。”

“那就好。”寶荔道。

這高門裡頭規矩多,就是一點細微錯處,被有心人抓著作文章,那都要糟糕。

凝煙現在回想起來,心中仍然忐忑,但看六爺方才的態度,大約也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他那樣的身份,怎麼也不會與她一個晚輩計較那一聲叫錯。

思忖著,她想起那個四方盒子,忙從袖中拿出來,看似不大的盒子,壓在掌心卻是沉甸甸的。

遲疑片刻,她才將盒子打開。

出乎意料的是,裡頭僅是一塊看上去有些年份的尋常玉器,大約半個手心的大小,上頭隱約雕著什麼紋樣,看不清晰。

粗一看,似乎還沒有盒子來的精貴,凝煙困惑將玉拿起,握進手中的一瞬,她才恍然其中巧妙。

此玉不僅細膩如脂,猶帶著溫熱,握住的當下,一股如水流的潤澤感便透過掌心灌進身子。

凝煙隻覺得四夫人說的對極,果然六爺送的東西是極好的。

她也是出生官宦,吃穿用度亦算的上考究,但這樣貴重的東西,卻是第一回見。

莫說佩戴了,凝煙生怕磕碰壞,仔細把玉收起,放入妝匣。

她手指無意識撥著妝匣上的銅扣,隻是一份給晚輩的見麵禮都如此貴重,必不會六爺是揪錯不放之人。

而且這會兒放下緊張再去回想,六爺其實始終很溫和……

腦袋還在一陣陣的昏漲著,凝煙不想再想,寬下心緒對寶荔和寶杏道:“這烏龍事想來小叔也不會放在心上,我們就當沒發生過。”

兩人點點頭。

寶荔留意到凝煙眉間掛著倦色,“夫人可是累了?”

凝煙抬指輕揉發脹的額側,嗓音不自覺的變得糯噥綿長,像是以往在祖母麵前撒嬌一般輕聲說:“頭暈的厲害。”

“我扶夫人去躺會兒。”

凝煙輕輕搖頭,問寶荔:“可問過府上管事是誰?”

她謹記著出嫁前祖母叮囑過她的話,越是門第高的世家,各房之間就越是表麵和諧,內裡隔閡生分,有些事下人之間反而好打交道。

從昨日成親到這會兒,寶荔樁樁件件看在眼裡,再看凝煙已經那麼不舒服還要強撐,心下更是心疼。

夫人也不過才及笄的年歲,過去在沈家還有老夫人護著,往後就隻有一人。

寶荔笑道:“夫人放心吧,奴婢一會兒就和寶杏去見吳管事,再去和各房的丫鬟打個臉熟。”

她讓寶杏去把床鋪開,自己扶著凝煙走到床邊。

凝煙發軟無力的身子一沾到床榻就再抬不起一分,疲累的闔緊眼簾,將臉頰蹭埋進枕子裡,沉沉睡去。

*

文華殿裡傳出少年清朗略顯稚氣的讀書聲,守在殿外的內侍看著時辰,待漏壺滴過刻線,便端了湯膳進殿。

朝著端坐在書桌後讀書的矜貴少年躬身道:“太子殿下,皇後娘娘給殿下送了湯膳來。”

小太子紋絲不動,坐得端正,繼續念讀著手裡的書冊。

內侍把視線放到靠窗處,對著靜立的頎長身影又低了低腰,“娘娘特意給大人也備了湯,大人授了半日課,不如先歇歇。”

趙書翊放下書,皺眉看向低彎著腰的內侍,字正腔圓道:“你先退下罷。”

內侍欸了聲,“奴才告退。”

葉忱轉過身,見趙書翊已經又將書拿了起來,走上前道:“殿下歇會兒罷。”

“我不累。”趙墨翊篤定回話。

葉忱看了眼端坐著的小太子,自顧走到圓桌旁坐下,端起放在上麵的玉瓷鎏金碗湯,“殿下課業以完成的很好,不必太過急於求成,也需勞逸結合。”

趙書翊這才放下書,走過來與葉忱一同坐著喝湯。

趙書翊雖年少,卻從不貪食好玩樂,默不作聲的把湯喝完,放下碗問葉忱:“對了,老師之前說,或探到了古玦的蹤跡,可有好消息?”

千年前,中原分裂,各國部族間亂鬥,百姓民不聊生,據傳世間散落有九枚古玦,得古玦者便能得到天下,而開祖皇帝正是因為得到了這九枚古玦才一統天下,隻是千百年過去,這九枚古玦也不知所蹤。

傳言到今日,更有人認為,這九塊古玦不僅能保長生,也正是因為有著九塊古玦,大胤朝千百年來才得以長盛不衰。

曆代君王,始終在尋找古玦蹤跡,卻也隻尋得四塊。

葉忱這時也吃完了湯,放下碗搖頭,“還不曾。”

趙書翊眼中流露遺憾,“馬上就是父皇壽宴,我若能尋來古玦,父皇必定龍顏大悅。”

葉忱溫聲開解;“有關古玦的消息素來多如牛毛,但無異全都是假的,殿下想要尋得古玦等於大海撈針,不該將希望寄於此。”

“老師所言我都明白。”

趙書翊神色落寞,“可我還無法如皇兄那般上陣殺敵,也不比皇弟聰慧得父皇喜歡,隻能想些投機取巧之法。”

葉忱看著趙書翊稚氣尚存的臉孔,不聰慧麼?可不見得。

小太子生母乃是裕王府姬妾,因為那時的裕王妃多年無子,才有了去母留子這麼一出,她將繈褓中的趙書翊養在膝下,直到裕王登基,趙書翊也被封為太子。

可沒想到皇後會又有孕,生下自己的孩子。

這種時候,作為沒有母族作為倚靠,又尚還年幼的太子,會怎麼做呢?

“說起來,母後近來打算為皇弟尋開蒙的老師。”趙書翊抬起臉看向葉忱,“母後意屬陸老首輔,老師知道這事嗎?”

葉忱頷首,“陸大人鴻儒碩學,能教導小皇子自然再好不過。”

趙書翊跟著點頭,“陸老首輔策名委質數十載,德高望重,但太過因循守舊,而老師的推陳革新,製天命而用,才是我該學的。”

葉忱平淡而笑,小太子很聰明,將如今他與陸承淮的矛盾看得清楚。

“萬事不可絕對,相得益彰,相輔相成才是殿下該學的。”

看趙書翊挺直背脊,葉忱又說,“我即為殿下之師,必然會傾囊相授,輔佐殿下。”

趙書翊站起身,朝葉忱拜了拜,葉忱默然不語。

楊秉屹候在金水橋外,看到葉忱背著夕霞信步而來,拉開馬車的簾帳恭敬道:“大人。”

等葉忱進入馬車,他也跟著上去,落簾吩咐駕車護衛,“回府。”

馬車行進平緩,楊秉屹注意到葉忱抬手虛握手腕上的佛珠,低聲問:“大人帶著這佛珠,可有緩解。”

葉忱嗯了一聲,低眸看著手腕上的佛珠。

自戴上後,他確實沒有再感覺到強烈的刺心之痛,隻是偶有不適,譬如現在。

他能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壓迫他的心臟,但比起過去,已經好了太多。

楊秉屹點點頭,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

葉忱瞥向他,“有話就說。”

楊秉屹忍不住問:“屬於實在不明白,大人怎麼將那東西送給了三公子的夫人。”

“你倒在意這個。”

楊秉屹目光一斂,意識到自己逾矩,正要告罪,就聽葉忱口吻閒淡的說:“母親想讓我替沈凝煙掌腰,葉南容如今還固執想不明白,我即是他親叔叔,自然不好讓一個小姑娘剛嫁過來就遭人輕視。”

那一聲滿含欣喜的夫君,和顫巍巍的小叔逐一回響過葉忱耳畔,他眸光輕動了動。

既然母親開了口,他也順便幫一幫。

楊秉屹瞠目結舌,就因為這?

旁的東西也就算了,那可是牽動國運的古玦!多少人為了找到它不擇手段,大人就這麼輕易給了一個外人。

楊秉屹一臉震驚,葉忱但笑不語,漆眸卻變得愈發幽邃,這東西能不能牽動國運還兩說,至於讓人長生更是無稽,但既然世人賦予了它改天逆命的本事,那就是有用之物,放在他身邊並不安全。

誰又能想到古玦在一個小姑娘身上,想起沈凝煙的謹小慎微,她必然會好好保存,他也能省心。

正思忖,彌滿在心口那股不適驀然又強了一些。

葉忱折眉握住佛珠,用力讓它壓緊皮肉。

痛楚亦減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