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昌平讓羅雪去開會是一回事，羅雪自己去開會是另外一回事。

但其實在旁人看來，隻要一起參會，都是一回事。

早上九點三十，羅雪準時出現在政府門口。剛下車，便見著呂勝男帶著鐘毅以及另外兩位小區的熱心居民，拖了四個行李箱走過來。

羅雪訝異道：“呂姨，您這是？”

呂勝男道：“這都是我們整理的資料，打印出來帶過來的。”

羅雪：“這行李箱裡全是？”

呂勝男：“是的。因為太多了，就隻打印了一份。要是領導還要，我們回頭再按照要求打印了送過來。”

“可是之前我們不是也給政府的人發過電子版的資料嗎？”羅雪過來幫忙。

“電子版的太多了，10多個G，哪裡看得過來，還是打印版的好，想看什麼也方便。”

羅雪暗自喟歎呂勝男做事的心細。

鐘毅打量羅雪的臉，像是鬆了口氣：“我看你氣色還好，比我想象中要好。”

羅雪說：“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從初中起就是學校體育校隊的。”

鐘毅歪頭道：“哦？你參加什麼項目？”

羅雪道：“跑步。起先是短跑，後來不想粗腿，變成了長跑。”

鐘毅更是刮目相看：“那……真看不出來。”

呂勝男插話：“好了好了，等下你們私聊。我們先去開會。”又看了看羅雪身後，“小雪，就你一人？”

話音剛落，劉昌平的聲音傳來：“羅雪。”

眾人轉過身，劉昌平滴滴兩聲，鎖了奧迪車，笑容可掬地走過來：“我說早上開車順路帶你來，你還跟我客氣。”

呂勝男問：“這位是？”

劉昌平伸出右手：“未來數字媒體中心主任，劉昌平。”

劉昌平看了一眼羅雪，羅雪道：“這位是劉主任。”又看了眼呂勝男，“這位是幸福小區拆建的負責人，呂勝男。”

呂勝男伸出右手與劉昌平寒暄。對於劉昌平，呂勝男是略有耳聞，羅雪跑幸福小區的項目這麼久，劉昌平從未到過幸福小區，連個聯係方式二人都沒有。後來和羅雪熟了，呂勝男問羅雪她這個團隊幾個人，羅雪苦笑道就她一個人。從羅雪的苦笑中，人精如呂勝男看出些許端倪。

一行人邊走邊聊，進了大廳做了登記，有工作人員引著往會議室走。剛拐過走廊，見兩人早已等在會議室門口，羅雪正覺眼熟，一人轉過身來——是王奕江身邊的大總監大秘書，陳子東。

劉昌平快步走上前：“陳總，您怎麼到得這麼早？”

呂勝男目光看向羅雪，顯然不知道雪明集團的到來。羅雪也感到差異，劉昌平昨日並未提及陳子東今日會參會。陳子東率先開口：“這位想必就是幸福小區的呂勝男呂主任吧？”

呂勝男道：“您是……？”

“我是雪明集團，陳子東，主要負責地產這一塊。”他遞過來一張名片。

呂勝男接過來，低頭一看，抬頭目光更加疑惑：“之前穆處長沒有和我們提及……”

“您彆擔心，”陳子東禮貌地笑道，“我今天是來旁聽，看看具體什麼情況。雪明集團是做房地產起家的，做了幾十年了，從未見過居民自拆自建的案例，上次看過羅記者的那篇報道後，我們心裡一直好奇，今天有機會正好來學習學習。”

呂勝男反應極快：“哪裡哪裡，應該是我們想您學習才對。專業方麵的知識我們實在是欠缺，前麵一直在走彎路。今天有既然穆處長約了您來參會，想必也是能看看有沒有彆的機會。”

聽到這話，陳子東隻是笑笑，王奕江是老狐狸，陳子東也學了半分狐狸精，不再接話。呂勝男對陳子東的出現存有疑慮，前麵她不是沒接觸過地產商，小區拆建如果有地產商的專業運作是最好不過，但因為利益的原因，幾個地產商的協談最後都不了了之。她不知道今日這個雪明集團，到底是什麼意思。

落座之後，會議室陸陸續續又來了些彆的人。有規劃局的人，有城管的人，之前開會碰過，大概都眼熟。另外還有兩個地產商的代表。

羅雪給鐘毅發消息：你們不知道今天有地產的人？

鐘毅：不知道。你好像認識雪明集團的陳總？

羅雪：雪明集團是我們的客戶。

鐘毅：哦，怪不得。

羅雪又問：等下那個穆處長是何方神聖？

鐘毅：就是我昨天和你說的國外歸來的主任，政府拆改辦的主任，最年輕的處長，姓穆，穆處長。

羅雪：哦……

鐘毅：今天穆處長邀請了三家開發商，如果能為拆建提供一些資金就好了。

羅雪：開發商都是衝著利益來的，不可能做活雷鋒。

鐘毅：但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計劃。

羅雪：我問問看。

陳子東正好坐在羅雪旁邊，羅雪關了手機，問道：“陳總，幸福小區你們是打算……？”

陳子東客套地說道：“今天主要還是來學習，穆處邀請了不止我們一家單位，想來是集思廣益。”

羅雪：“你們做過拆改項目嗎？”

陳子東搖頭：“沒有。”

羅雪“哦”了聲。

時間已經是十點，穆處長沒出現，反而一個工作人員過來和大家說抱歉，說穆處長上一個會還沒結束，請大家稍等片刻。

等得有些無聊，陳子東問她：“你是和劉主任一起來的嗎？”

羅雪答道：“算是吧。畢竟幸福小區的事情，報社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她笑了一笑。

“聽說你前段時間要離職？”陳子東又問。

羅雪側頭：“誰說的？”當下忽然明白，“你們王總說的？”

陳子東笑道：“我猜的。”

“這怎麼猜？”

“我感覺你在報社不是很開心。”

羅雪道：“陳總不要亂講。”

陳子東說：“好好好，我亂講的。不過我們希望你不要離職。”

“嗯？”

“如果雪明集團真的介入，就像你說的，報社沒有人比你更清楚幸福小區的事了。”

羅雪一時不懂陳子東話裡什麼意思，這時，在座的講話聲音小了，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會議室門口，三位政府官員魚貫而入，領頭那位西裝革履、器宇軒昂。坐到主位的時候，有人給他放了一個桌簽。上麵寫著三個字——

穆際平。

羅雪一下呆了。

她的背不自覺繃直，手心出了汗。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是他？

可怎麼會是他？

是幻覺嗎？

-

大概有一半以上的內容，羅雪都沒有記下來。

她的目光一直看著前方，又好像沒有看著前方。前方的人好像看見了她，又好像沒看見她。

會後，很多人就會上未達成的意見找穆際平說話，羅雪也想上前去，打個招呼，想問問他怎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想問問他這幾年怎麼過的，但又覺得不合適，腳步又像是被釘在原地。

她看見王奕江和他說了幾句，那邊鐘毅在叫她，於是她往門外走去，沒走幾步，忽然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羅雪。”

她被點了穴。

有人輕拍她，她轉過頭，是穆際平溫和的笑臉：“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她有些磕絆地打招呼，“沒想到……在這裡……。”

“羅雪，你和穆處認識？”劉昌平看到，走過來。

穆際平笑道：“我和羅雪是校友，以前在一個辯論隊待過。”

他說得極為坦蕩大方，羅雪的表情也慢慢恢複正常，笑道：“是的，方才我在下麵便覺得此人像穆學長，這麼多年過去了，怕認錯。沒想到還真是你。”

穆際平說：“現在幸福小區是你在跟蹤？”

羅雪道：“是的，我現在在報社的新媒體中心。”

穆際平道：“你還是熱愛這一行。”

羅雪搖頭道：“打工仔而已。”

“那篇10W+是你寫的？”

羅雪還沒有回答，又有人找穆際平有事，他打個招呼走了。

前腳走，後腳呂勝男就喜滋滋地過來，拉住羅雪的手說：“這個穆處有點本事的，第一次開會就能把幾個部門的人都召集起來。”

羅雪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訥訥說了聲：“哦。”

呂勝男乾勁十足地說：“我們馬上就啟動第二輪的民意調查，一定要把同意度撐到99.99%，這樣就不用再去弄什麼民意普查。小雪，這周五我們小區開大會，你要來的吧？”

羅雪說：“周五……啊？什麼開大會？”

呂勝男回頭看了眼，問：“你沒聽我說話。”

羅雪道：“噢噢，好的，周五我來的。”

呂勝男頓了一秒，問：“你和穆處以前認識？”

羅雪：“啊？”

呂勝男：“我剛看他主動和你打招呼。”

羅雪：“噢，我們以前是校友，”又說，“不然我哪知道今天開會的穆處是他，他剛走進來我也大吃一驚。”

呂勝男瞧了瞧她，說道：“哦。”

-

下午回到報社，劉昌平正式宣布“幸福小區專題課題研究組”成立的事。劉昌平的意思很簡單，羅雪現在專項研究這件事，並將張佳穎配給她做副手。還說該研究小組有經費支持，讓她本周內提交工作計劃表，並且做一個預算。

對於劉昌平的反常，羅雪十分警覺。

她想不出這個人態度怎麼一下轉換了180度，難道真的這個新聞後麵有巨大的利益可挖掘？

她看著劉昌平的唾沫橫飛的樣子，又想到今天上午雪明集團的出現，揣摩著這二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正想著，手機電話響了。

是一串數字。

羅雪沒有理，過了陣，它又響了起來。

電話一直催促，羅雪卻不確定是否要接它，直到劉昌平都察覺到她異常，問道：電話不接？

羅雪這才拿起電話，走到窗邊。

“——喂？”她說。

“是我，穆際平。”電話那頭說。

“我知道。”羅雪鎮定地說道。她聽了出來。他換了號碼，不是手機裡那個了，但她認得他的聲音。

“我不知道你換沒換號碼，試著打過來，沒想到還真是你。”穆際平說，“今天沒想到你會來，人多，沒說上兩句話。”

原來他還記得她的號碼。羅雪暗暗地想，哪怕不是他記下來的，至少在電話裡沒刪。他還留著。

“你回報社了嗎？”

“噢噢，是啊，”羅雪的語氣不自覺輕快起來，接著他的話說：“是啊，挺意外的。沒想到這麼巧啊。”

“我正路過你們報社，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羅雪心跳漏了一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