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是來克我的吧？

——羅雪隻有這一個念頭。

她不想再和眼前這人說一句話，咚咚咚上樓，敲開了萍萍家的門。

“萍萍，你把繩子找出來。”

“噢，羅姐姐，你又被關在門外了？”萍萍仿佛習以為常。

王奕江沒忍住，竟笑出聲來。羅雪掀起眼皮看了眼王奕江，沒說話。

萍萍在客廳那個東倒西歪的棗紅色木櫥櫃裡翻出一根大拇指寬的草繩，遞給羅雪。

“你要乾什麼？”王奕江問，“你要係著這玩意下去？”

羅雪把繩子對折兩次，在腰上纏了幾圈，打了個死結。

“開玩笑吧！”王奕江走到陽台上往下看了看，“說你女俠你還真女俠了。這可是四樓，摔下去要死了就算了，要是半死不活，這輩子你就完了。”

說話的功夫，羅雪已經把繩子係好，另一端在陽台的水管子上也打了個死扣。

萍萍拉了拉王奕江的袖子，小聲地說：“叔叔，羅姐姐不會有事的，她以前經常這樣乾。”

王奕江有些吃驚，伸出一根指頭指著萍萍的鼻子，說：“叫我哥哥。”

萍萍縮短了脖子，退後一步。

王奕江上前一步，拉住羅雪的繩子，說：“女俠，門被鎖了可以叫鎖匠，要人人都像你這樣，鎖匠不都失業了？”

羅雪沒有理他。

王奕江指著她右手虎口的包紮，又說：“自己不心疼自己，這世上就沒人心疼你。”

羅雪轉過頭來，臉似冰霜：“你以為我想？我家爐子上燒著水呢。不然你來？”

王奕江搖搖頭，但沒鬆手：“我不會，你也彆這樣做。大不了打119滅了火，沒什麼比命重要。”

羅雪扯扯他手中的繩子：“家裡點著蚊香，水撲滅了火，煤氣滲漏，要爆炸了你也得死這兒。”

王奕江立馬鬆了手。

羅雪冷哼一聲，長腿一跨，翻過了陽台。

王奕江探出腦袋，看著羅雪一點一點地沿著下水管往下攀爬。繩子的長度遠大於兩層樓板間的距離，綁在腰上，不過一個安全帶的作用。他想起自己做過的攀岩運動，不過那個安全帶是貨真價實的安全帶，而這個繩子不過是市場上隨意可以買到的草繩，沒有任何安全保證。

他看著那頭烏黑的長發一點一點下降，然後身手敏捷地從陽台進了屋。

王奕江輕籲一口氣。

他跑下樓，發現門還是關著的。

“羅雪？”他敲了三聲門。

無人答應。

“羅雪！”他又拍了幾下，震得牆灰簌簌往下落。

門開了一個縫，隻能看到羅雪的一隻眼睛和半張嘴。

那張紅色的嘴問：“你還來做什麼？”

王奕江覺得這話問得也太無情了，太不給麵子了。

他有點生氣，沒說話，麵色也不太好，隻看著那一隻眼睛。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因為他確實沒有事情了。

門“砰”一聲就關上了。牆灰落到了王奕江名貴的西裝上。

王奕江想到一個詞：碰了一鼻子灰。

不到一分鐘，門又打開，這次開的大一些，羅雪堵在門口，塞給王奕江一個包和五百塊錢錢：“你的包和你的錢。”

“你這是什麼意思？”王奕江問。

“就是這個意思。”

“這錢我不能要。”

“為什麼？”

“我給的比這個多。”

羅雪一愣，迅速從自己錢包裡所有的紅票子都掏了出來，一股腦就要塞給王奕江。

王奕江隻拿過自己的包：“錢是給萍萍的，又不是給你的。”

“萍萍不要你的錢。”

王奕江輕笑一聲，說：“你的臉腫得很厲害，要不要去醫院？”

羅雪的一半臉已經腫起來，像半個饅頭。她捋過一縷頭發，遮住一些。

“拿錢快走。”羅雪催促。

“你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我從事某個特殊行業。”王奕江環顧四周，意有所指。

此時很應景的下來一個身材火辣、濃妝豔抹的年輕女人，扭著屁股經過王奕江身邊，眼神曖昧輕佻，樓梯轉彎處，衝王奕江做了一個飛吻，又掃了一眼羅雪。

樓上的王伯把房子租給了什麼人？羅雪在心裡皺眉。

王奕江撣撣肩上的灰：“這是你的錢還是萍萍的？”

“有什麼區彆？”

“要是你的錢，差太遠我不要；要是萍萍的，是我給她的。”

羅雪沒了耐心，把錢直接往王奕江懷裡塞，王奕江抱著包靈活地退了一步，笑得很無賴：“羅女俠，你沒有資格替每個人做決定。萍萍不要，讓她自己來還錢。”

剛說完，熊繽紛正好上樓回來。羅雪不想表現出和王奕江有瓜葛，誰知熊繽紛卻一眼認出了他，開門見山：“你來了？”

王奕江笑道：“您還記得我？”

“你喜歡我女兒嘛。”熊繽紛的眼神上下不停地在王奕江身上翻飛。

王奕江大笑，對著羅雪：“你看你媽一眼就看出來。”

熊繽紛說：“不是一眼，我看了好幾眼。”

王奕江說：“阿姨您真有趣，羅雪果然是您親生的。”

“怎麼？”

“比如驍勇善戰，比如妙趣橫生。”

熊繽紛還要聊，羅雪打斷她：“媽。”

熊繽紛說：“進屋說，彆站著。”

羅雪：“媽！”又攆王奕江：“你還不走？”

王奕江一點不生氣，樂嗬嗬地對熊繽紛說：“阿姨我剛剛進去了。”

熊繽紛說：“噢，剛進去了？”

王奕江說：“我下次再來看您！”

羅雪一把將熊繽紛拉進屋，“砰”一聲關了門。

-

進了屋，熊繽紛立刻問道：“那男人是誰？”

羅雪說：“一個路人。”

“那晚送你回來的是不是他？他今天專程來看你？”

羅雪頭痛：“媽，你想多了。我不喜歡這個人。我和他也不是你認為的那種關係。”

熊繽紛道：“那是什麼關係？你們怎麼認識的？我看他相貌氣質打扮都不錯，像是個有錢人。”

羅雪說：“我們是工作認識的。”

“那他喜歡你咯？”熊繽紛鍥而不舍。

“媽，你彆逗了，你也知道他是有錢人。現在的有錢人都很變態，他們的生活環境太好了，什麼都不缺，所以對窮人的狀態很感興趣——因為他們沒有體驗過，很新奇、很好奇，很想玩一玩。就像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忽然有一天吃到了鹹菜蘿卜，覺得鹹菜蘿卜天下第一美味……”

“你彆跟我說什麼大道理，”熊繽紛不耐煩得打斷她，“我就跟你說一件事——老天爺對女人是很殘酷的，你以為你能美多久？我給你的美貌你不要浪費，否則就是不孝。”

“你這麼說我不愛聽。”

“怎麼不愛聽了？”

“你還不如叫我去賣？”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熊繽紛大為光火。在她精神狀態正常的情況下，她通常是一個語言子彈發射機，“我是叫你珍惜機會和時間，不要書讀多了就真覺得自己是白天鵝。遠的不說，你就看看我，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我年輕的時候美得十裡八鄉都知道，追我的小夥子都可以去□□了，但是我眼瞎，嫁給你爸，後麵這幾十年你也知道，都過得什麼日子？——生不如死。你再看我們廠裡那個冷芬，身材沒我好、模樣沒我好，家裡一窮二白啥也沒有，但當年她開悟得早，她找對了老公——她嫁給了我們廠長的兒子，簡直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每次說起來我腸子都要悔青……我要是沒拒絕……”

“是的是的，媽，沒拒絕你也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羅雪打算出門。

“你要去哪兒？”熊繽紛問。

“上班。”

“你不是休假了？”

沒有回音。

-

能去哪兒？

天下之大，竟然沒有一處棲身之地。

羅雪落寞地走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找了一家咖啡吧，開始看求職信息。

昨天競標結果出來，毫無疑問，未來數字媒體中心落榜。

這能賴她嗎？

她並非有意頭天晚上關機、並非有意不去加班，她又不是神仙，她怎麼又知道甲方會把競標的時間提前？可退一萬步講，就算她當晚接了劉昌平的電話，和張佳穎乾了個通宵，她們就一定能中標嗎？

很難。

這個數字媒體中心成立一年了，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是一副病殃殃的狀態——死死不了，活活不好。劉昌平隻會嘴上功夫，沒事吹得天花亂墜，有事隻會把下屬往前推。中心本來效益就一般，年前還新招了三個人，都是劉昌平的親戚，進來就躺平，朝九晚五，活輕鬆地不得了。唯一的關於幸福小區的10W+報道，出來之前劉昌平壓根不知道羅雪在跟蹤這項目；出來爆了之後，劉昌平逢人便吹中心專門成立了幸福小區專題研究課題組，羅雪在他的指導下對小區進行了鍥而不舍的跟蹤。

羅雪心裡清楚得很，這樣的公司遲早會倒閉。以前她為了五鬥米忍著，而這一次競標，她裝病不理劉昌平，已經預料到劉昌平會把所有的錯誤歸結到她身上。與其被人辭退，不如先發製人炒了對方！

反正想辭職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她正想得心潮澎湃，張佳穎的消息發來。

張佳穎：滴滴滴，在嗎？

羅雪：？

見羅雪回了信息，張佳穎電話打來。

張佳穎：“啥時候來上班吖？”

羅雪苦笑道：“我還能來上班嗎？”

張佳穎：“唉……”

羅雪：“昨天群裡的消息我看到了，我們沒中標。”

張佳穎：“所以你私底下沒有聯係王總？”

一提這人羅雪就莫名有些火：“我為什麼要聯係王奕江？如果有那本事，我還待在劉昌平手下乾嘛？他要真喜歡王奕江，他自己上啊！反正我已經做好了辭職的準備！”

張佳穎嘖嘖道：“你真是生不逢時，要在革命年代，老虎凳辣椒水對你來講都是毛毛雨。”

羅雪不爽：“你找我就是為了挖苦我？”

張佳穎歎息：“你要真走了我怎麼辦？”

羅雪器宇軒昂：“你和我一起走啊。”

張佳穎：“你找到下家了？”

羅雪：“……沒有。”

“……那說個屁。”張佳穎罵道，“逗我玩兒呢。”

羅雪無聊地疊著手頭的餐巾紙。

張佳穎又道：“這樣吧，你再休息兩天，彆衝動地裸辭。班也先彆來上，沒中標劉昌平今天一天都陰陽怪氣的，你不在我們都遭了殃。”

羅雪哼哼：“給他打點雄激素吧，陰陽失調是病，得治。”

張佳穎噗嗤笑出來。

此時有電話進來，正是劉昌平。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羅雪趕忙跟張佳穎說：“先不聊了，我有電話進來。”

說罷掛了。隔了兩秒，劉昌平的電話又打進來。

羅雪按了靜音，將手機擱置一邊，支著下巴，看手機震動十幾秒，又滅掉。

然後微信進來。

劉昌平：小雪，病好些了嗎？什麼時候來上班？

劉昌平：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不是一直問我幸福小區專題研究課題組的事兒嗎？今天我在公司宣布了課題組正式的成立！我是組長，你是執行組長。有專項經費支持！

羅雪慢慢直起身子，皺著眉頭把劉昌平的話反複看了好幾遍。在他發這一串消息前，他給她的留言還是：你到底想不想乾了？！

這個人，是如何可以如此天衣無縫地自我銜接的？

羅雪盯著“幸福小區專題研究課題組”幾個字，心裡暗罵：掛羊頭賣狗肉，老娘才不上你的當！

劉昌平又說：你今天起草一些課題組的相關文件。明天公司10點和我去規劃局開會。

規劃局開會？

羅雪沒有回複他，轉而撥了呂勝男的電話。可呂勝男不知在忙啥，電話一直沒人接，她撥給了給鐘毅。

誰知鐘毅也沒接。

大家都在忙什麼呢？羅雪嘀咕。

她埋頭看著手機，忽然察覺到眼前有人，一抬頭，是一位氣質優雅的長發美女。

有些麵熟。

美女對她微微一笑：“還記得我嗎，羅小姐？”

有點印象，但一時想不起來。

“我們在我哥的家裡見過，我是王奕江的妹妹，王奕琪……”

“噢，噢噢……”一經提醒，羅雪尷尬地笑起來，“是……是……這麼巧啊，你也來這裡喝咖啡？”

王奕琪溫文爾雅地笑道：“這是我的畫廊。那邊是展陳的畫，這邊是咖啡吧。”

“噢……”羅雪不知道說什麼好，“原來你是這裡的老板。”

“羅小姐對畫感興趣嗎？我帶你去那邊看看。”

“我是個大老粗，”不知為何，羅雪總覺得這位妹妹看她的眼神讓她不自在，便婉言拒絕道，“我對藝術一竅不通，完全不懂，就純粹是路過來喝杯咖啡……”

王奕琪倒也沒有堅持，又問：“剛剛好像聽見你打電話提到我哥？”

“啊？”羅雪沒想到她耳朵這麼靈，正想著怎麼找個理由搪塞過去，手裡電話響了，正是鐘毅。

“小鐘——”羅雪一邊說一邊對王奕琪指了指手機，起身離開。

鐘毅就興衝衝地說：“明天幸福小區的專題小組在市政府開召開，政府要專門研討小區重建的事。還記得我之前和你提過的那位國外回來的主任麼？這次由他牽頭，約了明天上午10點。”

羅雪推開門：“這麼突然？”

“是的是的，我們也是剛剛接到的電話。呂姨現在都忙瘋了，瘋狂搖人準備明天的彙報，估計今晚沒得睡了。”

怪不得打電話沒接。羅雪心道。

“需要我來幫忙麼？”她問。

“不用不用，我們人手夠的。你才感冒了，彆熬夜。”鐘毅叮囑道，又問，“明天你去麼？”

“去啊，當然去。”羅雪應道，“明早九點半，我在市政府門口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