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是的,每個人都不容易,每個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張佳穎是農村人,父親在她八歲時候在工地上出了事,工地賠了兩萬塊,母親靠種田拉扯大她和兩個弟弟。她每個月的錢有一半都寄回家裡補貼家用。對於她來講,畢業能在木安市這樣的地方靠自己的能力找到報社的工作,已經是祖墳冒青煙。她沒有家庭可以兜底、沒有旁人可依靠,在她的觀念裡,有一份不錯的穩定的工作,已經很知足了。

她羨慕羅雪從小在城裡長大,羨慕羅雪暑假不用下田,羨慕城裡的一切。

可是她看不見,羅雪一夜未歸,她會找她、鐘毅會找她、甚至劉昌平都會找她,但是熊繽紛沒有找她、羅鬆更沒有找她。

張佳穎覺得羅雪很勇敢,好像什麼也不怕,好像有很強的底氣,但她是農村人,她沒有羅雪的勇氣,連想一想的勇氣都沒有。

可羅雪真的就勇氣可嘉、義無反顧嗎?

沒有,她請了三天假。

劉昌平打電話來問怎麼回事,她說自己病了,燒到42度,實在沒法來上班。劉昌平在那邊好言相勸,羅雪軟綿綿地翻來覆去一句話:生病了,來不了,床都起不來。

再打,就是不接。半夜4點回複一條:吃了感冒藥睡過去了,沒接到。

第二天早上九點,劉昌平問她:你到底想不想乾了?

羅雪看了一眼,手機一扔,蒙頭就睡。

唯一讓羅雪感到安慰的事,熊繽紛這幾天精神尤為正常。

她問羅雪怎麼不去上班,羅雪說請了年假在家休息。熊繽紛說,你上班這麼多年,為這個家苦苦支撐,也是難為你了。羅雪說,媽,您說什麼呢。熊繽紛說,我都知道。

羅雪不說話了。

她有一點感動,她想熊繽紛不是那麼的重男輕女,她還是知道羅雪的難的。但是羅雪講不出感謝的話,就像熊繽紛對她的感謝,也隻能到此為止。

這天,已經是上午十點,熊繽紛下了樓打麻將。羅雪還躺在床上做夢,忽然被一通電話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是一串數字,直接掛掉。

誰知那頭又響起來,鍥而不舍,她皺著眉頭地按了接通。

"誰啊——”羅雪咕噥道。

“你病了?”那頭劈頭蓋臉就問。

“你誰啊?”羅雪看了眼來電,不認識。

“你沒存我電話?”

“再不說我掛了。”

對方頓了一下:“王奕江。”

聽到這個名字,羅雪惺忪的眼睛睜開了一點,再次看了眼電話,不耐煩道:“哦,怎麼?”

“聽說上次你和我喝酒之後就一直生病?”

“是的。”他倒是消息靈通。

“你家住哪兒?”

“什麼?”

“我說你家住幾層幾號?”

“王總,追債也不用這麼緊吧?錢我會還給你的。”

“追債都不抓緊,那什麼抓緊?”那頭輕笑一聲,忽然聲音大了,像是問旁人,“——大爺,羅雪您認識嗎?知道她幾層嗎?”

一聽這話,羅雪瞌睡醒了,從床上坐起來:“你在我家樓下?”

王奕江笑:“你不會還在床上吧?”

羅雪跑到陽台一看,果然王奕江弓著身子在和人打聽。羅雪想起上次王奕江在樓棟下目睹了熊繽紛大戰小魚的現場直播,自然知道她住哪一棟。

她有些無奈地說:“彆問了。你等著。”

羅雪換了件衣服下樓。

王奕江人模狗樣地站在樓道口,雙手插兜,腋下夾一公文包。他的身形過於惹眼,這片又是舊小區,頻頻有老阿姨對他微笑,他也人畜無害地對人笑回去。羅雪很是無語,站在樓道陰影處說:“你來乾嘛?”

王奕江這才瞧見了她,眉頭一皺:“你怎麼又是素顏?”

羅雪白眼一翻:“王總有何貴乾?”

王奕江說:“聽說你病了,我特意來看看。”

羅雪才不信他說的話,轉身往裡走:“死不了。”

王奕江跟在後麵:“你這人說話真是難聽,我好心來看你,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甲方吧,你怎麼這幅態度?”

羅雪說:“很快就不是了。”

“怎麼,你要另謀高就?”

羅雪破壇子破摔:“待不下去了。”

“為什麼?”

羅雪看了眼他,笑了聲。

王奕江兩手一攤,顯然明白:“我可什麼都沒做。我們公司公開公正,不搞小動作的。你們方案沒問題,但是投標時候打印出了問題,被認作作弊,我也沒辦法。”

羅雪抬眼看了看王奕江,然後低下頭,做作地先看了他左手,又看了他右手——兩手空空,然後她意味深長地對他微微一笑:“你來看我?”

王奕江說:“你不會在意那些世俗的繁文縟節,你在意的是我的心意。”

羅雪說:“恰恰錯了。我俗不可耐,我最在意物質金錢。王總真是不了解我。”

“嗯,批評得很有道理。那你給個機會讓我了解了解你?”

羅雪停下步伐:“王總,我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但說無妨。”

“您——不忙嗎?”

“忙啊。忙得團團轉。”

“那——您這是體察民情?”

“算是吧,也察看民女。”

“……我這裡沒什麼好看的。”

“看都沒看,怎麼知道不好看?”

羅雪盯著王奕江看,他臉上帶著點玩世不恭的笑,笑容裡還藏著一點新鮮和刺激。羅雪做了個決定,慢慢笑道:“好吧,那你看吧。”

她開了門。

羅雪的家套內隻有五十平。一個不大的客廳和兩個不大的臥室。左邊是廚房,連著衛生間和陽台。客廳沒有直接采光,有些陰暗。

羅雪說了聲“進來吧”,然後便自己去了廚房。她早上沒吃飯,打算煮碗麵吃。

王奕江一個人站在客廳,饒有興致地環顧四周一圈,很舊的皮沙發,老式的竹製涼凳,可折疊的桌子,一切看起來像回到了八十年代。

“有意思。”他欣然說道。

羅雪端了碗白水麵進來。麵很清淡,清湯裡撒了兩片綠葉,飄了點豬油。她支開折疊桌子,坐下開始吃麵。

陽台上“哐”一聲,不知什麼重物被狠狠地再在地板上,屋頂掉下來白色的粉末,緊接著,不堪入耳的男女對罵傳進來。

羅雪見怪不怪地吃著麵。

兩分鐘後,樓道傳來重重一聲甩門聲,她家的門共震了一下。

她頭也沒抬一下。

慢慢吃完麵,羅雪放下筷子,拿起晾在外麵竹竿上的白色帕子抹了下嘴,才慢悠悠地開口:“不必驚慌,這裡就是這樣,每天熱鬨得像拍戲,什麼題材都可以拍,特彆各種婚戀、婆媳、間諜、犯罪、戰爭等。”

“很豐富。”王奕江點評道。

“好了,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羅雪說。那樣子斯文極了,像個大小姐。

“你這是什麼待客之道?主人自己吃,不給客人吃。”王奕江說。

“一我沒有邀請你來,二我家確實隻剩這一點麵,我是女士,還是病人,難道你不應該讓我吃?”

王奕江卻笑道:“你有沒發現,我們之間說話越來越多。”

那口氣好似他們已然很熟悉。

羅雪不屑的“切”了聲。

王奕江又說:“我今天心情不錯,我請你吃飯?”

“我已經飽了。”

“我還餓著。”

這時,有人“咚咚咚”地敲門,急促又激烈。

羅雪去開門。

“謝天謝地羅姐姐你在!我媽媽……”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眼睛紅腫,聲音哽咽。

話未說完,羅雪已知是什麼事,領著小女孩往樓上走。

一個中年婦女歪坐在門檻上,手捂著額頭,一道血痕從手掌下流下來。她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呻吟著,身邊赫然歪放著一個大水壺。牆上地上到處是水,冒著熱氣,一片狼藉。

羅雪站在門口。

女孩抽抽搭搭地說:“爸爸和媽媽吵架,把燒開的半壺水,水壺扔到了媽媽額頭上……”

羅雪駭然,蹲下身來,掏出一包紙巾,問:“劉嬸、劉嬸?”

劉嬸微微睜開點眼睛,血跡流到她的眼裡,她隻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羅雪掰開劉嬸捂在額頭上的手,想看看她的傷口,忽然一巴掌狠狠地就拍到了她臉上。

她被打得偏了頭,立馬臉上火辣辣一片。

“你他媽的還敢來,還到我家來!?你這個賤人、賤人!你他媽的就剩個□□了,你媽就教了你賣嗎?你這個賣□□的……”

不堪入耳的話源源不斷地從這個看似柔弱的婦人身上爆發出來。

王奕江上前一步,將羅雪護在身後。

女孩神色難堪急了,哇哇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去搖她媽:“媽媽、媽媽你說什麼啊……那是羅姐姐……”

那婦人跟被上了發條式的,置若罔聞,繼續謾罵著。

整個樓梯間回蕩著她的話。

羅雪捂著臉,遞給小女孩一包紙:“擦乾你媽媽頭上的血。”

女孩戰戰巍巍地蹲下去,輕輕去擦那傷痕,剛一觸碰,她媽就尖叫起來:“連你也要謀殺我嗎?殺了我好跟那個狐狸精認媽嗎?”又捶胸拍地地哭喊:“我真是命苦啊,一輩子隻生了了一個女娃兒,把她養大了她就不認我了啊,白眼狼啊……”

女孩一屁股蹲坐下去,隻哭。

王奕江看不下去,一把架起那婦女,任憑她哭喊,連拖帶拽地把她弄到室內。他本想把劉嬸放在沙發上,去發現室內空得要命,連個沙發都沒有,僅有的三把凳子東倒西歪。他隻好把她拖到裡屋的硬板床上,然後返身把坐在地上的女孩拉起來,給她一遝紅票子,對她說:“好好照看你媽。”

做完這些後,他一步邁出房門,利落地將門一關,將所有哭鬨都鎖到了房內。

“你乾什麼?”羅雪瞪他。

“你被人打了不生氣,我為你解決了問題你卻瞪我。”

“你懂什麼?”羅雪有些著急,“劉春華有病,會出事的。”

“有病應該去看醫生。”

“不是每個人都有錢去看病。”羅雪滿是譏諷。

“羅雪,你是不是對自身認知有問題?你以為你是奧特曼蜘蛛俠超人嗎,要拯救世界?”

“王奕江,”羅雪直呼其名,“是你對自身認知有問題吧?你本來就不該來這個地方,走開走開!”

王奕江一步跨在她麵前。

羅雪很不耐煩地推了一把他。

王奕江忽然說:“你聽,沒有觀眾,戲就沒有意思演下去了。”

房間內果然沒有了聲音。

羅雪卻轉身重重地拍門,有些擔心:“萍萍,開門!”

女孩打開了門,臉上掛著淚痕。

羅雪大步邁進去,往裡四處打望:“你媽媽呢?”

女孩指了指室內:“她已經睡了。”

羅雪看了一眼,鬆了一口氣。

王奕江抱著胳膊站在門口,用一副“我說了是這樣你還相信”的表情看著她。

羅雪沒說話。

他說什麼?他把這一切都是演戲?

誰會吃飽了撐著來演這一場傷筋動骨的苦情戲?

誰又會來看呢?

-

下了樓,羅雪發現另外一件事讓她很無語。

“你怎麼把門給關了?”她問。

“你真奇怪,出門不關門,我好心好意地幫你順上了,你還責怪我?”

羅雪無話可說。

王奕江反應過來:“——哦,你沒帶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