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江醒來的時候，上午十點。

手機被人靜了音，上麵一串信息。

他坐起來。外麵的人聽到動靜，走進臥室。

“哥，你醒了？”

“小琪，你怎麼來了？”王奕江有些詫異。

“陳哥說你昨晚喝酒了，我擔心，就過來看看你。”王奕琪給他倒了杯蜂蜜水，溫熱的，“解酒藥也一並吃了吧。”

“藥我不吃了，我昨晚沒喝多少，”王奕江揉了揉太陽穴，喝了口溫水。這麼多年，一直是這個味道。

王奕琪輕輕歎了口氣，按了開關，窗簾自動打開，刺眼的陽光照進來，室內的一切都暴露在陽光下。

“關上！”王奕江忽然說。

王奕琪一愣，窗簾按了暫停。

王奕江意識到口氣太重，緩了語氣，解釋道：“太晃我眼睛。我不適應。”

隔了兩秒，王奕琪說：“我上周去看爸了。”

王奕江說：“你自己身體也不好，跑那麼遠乾嘛。”

王奕琪說：“沒事，他陪我去的。”

王奕江不說話，手機震了一下，他看了，抬起頭，問：“他怎麼樣？”

“醫生說上周他有過短暫的清醒，很短，隻有兩分鐘。醒來問我在哪兒……但我們都不在，他很快又睡了過去……”

“我沒有在問他。”王奕江打斷她。

王奕琪頓了頓，側過臉，半明半昧的光線打在她臉上。

“他對我很好。不過他最近剛調過來，還在適應期，有些忙。”

“哦。”

室內陷入靜默。

王奕江看著王奕琪的臉，室內光線不強，卻能清晰看到她臉上的絨毛，以及掉落在她臉頰上的一根黑色睫毛。

他伸出手，想幫她拂去睫毛。

王奕琪卻如驚弓之鳥般彈起來。

“哥”，她有些怨憎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王奕江的手懸在空中，心也懸在空中。

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人回神，心也落下來。

王奕江沒有解釋方才的動作，隻是拿起手機：“子東給我來電話了，你先出去吧。”

-

下午，劉昌平火急火燎地把羅雪叫到辦公室。

“昨晚讓你去吃飯，你去了嗎？”劉昌平問。

“去了啊。”

“吃得不開心？”

“沒有啊。”羅雪不明所以。

“那為什麼陳總監跟我打電話，說委托變成了邀標，要三家公司競標了？”劉昌平扔給她一疊紙。羅雪一看，是一份競標合同。

“你究竟是去怎麼表誠意的？”劉昌平皺眉問。

羅雪感到冤枉，仔細回想昨晚的情形，並沒有哪裡得罪了王奕江，她給張總敬酒的時候，這個人可是在一旁興高采烈地倒酒的。

“這和我沒關係吧，現在市場競爭激烈，邀標也是正常。”羅雪為自己開脫。

“你啊你啊！什麼時候能開竅！”劉昌平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快把張佳穎也叫進來，商量商量怎麼弄。”

羅雪轉身即走，劉昌平又叫住她：“等等——”

羅雪停住腳步。

“我那天讓你去山林壹號送的包，沒什麼問題吧？”劉昌平盯著她問。

羅雪說：“沒什麼問題啊。”

但看著劉昌平的神色，肯定是有什麼問題。

“算了，你去吧。”劉昌平揮揮手。

-

熬到晚上八點，羅雪實在想走了。

張佳穎看她麵色不佳，關心道：“生病了？”

“昨晚吹了風，應該是感冒了。”

“吃藥了沒？”

“沒有。”

“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算了，還有一點東西，弄完了走吧。”

張佳穎忍不住埋怨：“這雪明集團說好了和我們簽合同的，怎麼忽然想起來比稿了？還請了三家公司。”

羅雪歎氣。

張佳穎繼續說：“今天上午陳總監打來電話，周五說要投標，下周一就去彙報，怎麼著，他們公司是活不過下周二了嗎？”

羅雪說：“錢難掙，屎難吃。”

“是我們吃屎，劉昌平掙錢。”

話音剛落，羅雪手機響起，來電顯示：鐘毅。

張佳穎湊過去：“喲……小鐘弟弟來電話了。”

羅雪示意她彆亂講，側過身按了接聽：“喂，小鐘。怎麼了？”

“沒……沒怎麼。我剛剛路過你們單位，看你們樓層還亮著燈。你還在樓上嗎？”

“我們還在加班。”

“哦……這麼辛苦啊。”

“是啊是啊，我們很辛苦的，你小雪姐姐今天還生病了，一直在帶病工作。”張佳穎忽然大聲對著電話說。

羅雪作勢要捏住張佳穎的嘴，鐘毅在那頭問：“你生病了？嚴不嚴重？”

“彆聽她胡說，我沒事。一點感冒。”羅雪解釋。

“她發燒38.6！”張佳穎在旁邊誇張地怪叫。

“那……那……”小鐘在那頭無措起來，“你要不請個假，我帶……我陪你去醫院看看，我今天沒事……”，

“不用，”羅雪反而安慰他，“真的沒事，我們還在工作，弄完了就回去休息了。”

“噢……”小鐘的聲音低下去，有一點失望，繼而又關切道，“我先不打擾你了，你快點加班完，回去就睡覺。”

“好，謝謝你，小鐘。”羅雪掛了電話。

“乾嘛不去？”張佳穎瞪她，“小鐘弟弟哪裡不好了？”

羅雪扔給她兩個字：“有病。”

“有病？你怎麼知道？你試過了？”

“我說你有病。”

張佳穎摸她額頭：“到底現在是誰有病？”

羅雪睨她一眼。

“弟弟不香嗎？”張佳穎窮追不舍，“現在很流行年下唉。況且，他也小不了你幾歲吧？他哪年的？”

“不知道。”

“哪個年級？”

“……大四吧。”

“大四……大四差不多22？你今年也不過26！”

“可我工作早啊，我21歲畢業就工作了。”

“找對象又不是找工作，又不看工齡。小鐘高高瘦瘦、白白淨淨，哪裡不好？聽說家裡條件也不錯。你不要我上了。”

“拿去拿去。”羅雪不耐煩地說。

張佳穎笑道：“你究竟喜歡哪一款的？心裡莫不是還念著那個穆哥哥吧？”

“你說的哪個穆哥哥？”

“你少給我裝，你還有幾個穆哥哥？”

羅雪停下來，認真思索狀：“我還真數不清了。”

正打鬨著，羅雪的電話又響了，張佳穎搶過來看——還是鐘毅。

“喲喲喲……”她裝腔作勢地叫嚷，“小鐘弟弟有出息！給人家一個機會，好不好？”

羅雪一把奪回手機：“你彆搗亂。”

“如果你讓他來給你送藥，我今晚幫你把活都乾了，還請你吃大餐！”

羅雪眉眼一挑：“真的？吃什麼？”

“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那我要吃——”羅雪眼珠子一轉，“我要吃旋轉餐廳的西餐！”

“哇哇哇！你要掏空我啊？！”

“切，還沒開始就認慫。”

“好啊，你接電話，讓他來看你，讓他來給你送藥！”

“好！”

羅雪按了接通。

“喂，你還好嗎？”鐘毅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

“我……”羅雪輕咳了一聲，“我還行。怎麼了，小鐘，有什麼事？”

“噢，沒什麼，你在幾層？”鐘毅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喘。

羅雪微微一愣：“在B座13層。”

“好，我上來了。”

“你上來了？”

“是的，我給你買了點藥，給你送上來，已經在電梯裡了。”

羅雪仍舊在愣神，張佳穎“啪”一聲將筆記本合上。

“還加狗屁班啊！”張佳穎站起來，“這還不衝嗎，姐妹？！”

-

張佳穎切牛排的時候，眼睛直在對麵兩人麵前瞟。

本來說隻請羅雪的，羅雪拿了人家感冒藥，順口就帶上了鐘毅。現在他們三人一同坐在了光耀大廈的頂層旋轉餐廳裡。

“你們一會兒真的還要回去加班嗎？”小鐘問道。

“是啊，你要來幫我們嗎？”張佳穎搶先回答。

小鐘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我倒是願意，但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

“這個簡單，PPT會嗎？幫我們排版一下。”張佳穎布置工作毫不客氣。

“這個我會。”小鐘麵色真誠。

“你彆聽她的，”羅雪說道，“我們的PPT有固定模板，不需要重新排版。”

“我……我也正好可以學習一下。”小鐘說。

張佳穎看了眼鐘毅，又看了眼羅雪，笑道：“人家想來幫忙就讓人家來嘛。”

“機會有的是，下次吧，”羅雪說，“小鐘，佳穎逗你玩兒的，本來我們今天也打算回家了。”

“哦，”鐘毅應了聲，似乎有些失落，埋頭吃了塊牛排，忽然又說，“對了，最近小區重建有新動向了。”

“什麼新動向？”羅雪來了精神，“全部居民都簽字了嗎？”

“那倒沒有，是政府那邊鬆了口，具體情況可以具體分析。”

“這是好消息啊。”

“是的，還有，政府之前成立的研究辦公室，現在又重新啟動了，新來了一位主任，專門研究我們這個小區重建工程的，後期還會對接地產商，爭取讓我們零成本重建。”

“真的嗎？那太好了。”這確實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羅雪眼中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光，回頭對張佳穎說，“我可以從現在就開始構思下一篇10W+的內容了。”

張佳穎卻說：“你也彆高興得太早，這樣的消息也不是第一次，你忘了有多少次希望和失望了嗎？”

“這次不一樣，”鐘毅打斷她，“這次分管的主任剛從國外進修回來，有法律和城市規劃的雙重學曆，對這件事很重視。”

“重視也沒用，政府之所以拖了這麼久沒做，還不是因為沒錢。如果有錢，分分鐘都乾成了。”張佳穎潑冷水。

羅雪卻充耳不聞，目光鎖著鐘毅：“他什麼時候來？”

“過幾天，到時候我給你消息。”

“好啊，提前跟我說，我好做準備。”

“喂喂喂，彆忘了，後天我們有個彙報。”張佳穎善意提醒。

“知道啦。”羅雪敷衍地回答道。

-

飯後，張佳穎借口不同路，先一步溜了。

隻剩下羅雪和鐘毅，於是鐘毅理所當然地提出送她。

其實羅雪住的地方離幸福小區不遠，公交也就一站地。她想不出什麼原因可以拒絕這位真誠的弟弟，或許是因為今天的感冒藥，或許是因為今晚他帶來的好消息，羅雪同意了。

兩人一同上了公交車。

“我回幸福小區拿點東西。”鐘毅拉著吊環說。

羅雪“嗯”了聲，沒有細問。她知道鐘毅家裡人早已不住幸福小區，鐘毅回去也沒有好拿的，但有些事不必說破，說破就沒意思。

“我就住關山小區。”羅雪說。

“哦？這麼近？”鐘毅詫異。

“是的，都是90年代的老房子了，那一片都是老房子。說實話，木安市很多城中村都應該拆遷了，太醜，影響市容市貌。但拆遷也沒那麼簡單。”

“你希望被拆遷嗎？”

“當然啦。”

“為什麼？”

“拆遷會有一大筆錢啊！”羅雪倒詫異鐘毅怎麼這麼問。

“我以為你不……不那麼喜歡錢的。”鐘毅撓撓腦袋。

“哈哈，我可不是純愛戰士。”羅雪笑道。

“純愛戰士不是指這個。”鐘毅糾正她。

“哎喲，你這小屁孩還懂這些。”

“我不是小屁孩，我隻比你小四歲。”鐘毅再次糾正她。

“你知道小四歲什麼概念？”

“什麼？”

“就是我上大學了，你還在上初中。”

“那不能這麼比，人越長大，年齡的差距就會越來越小。”

“哈哈，”羅雪覺得他可愛，“行吧，你說的對，我到了。”

她和他說了聲“拜拜”便下車了，沒想到沒走幾步，又被叫住。

“鐘毅？”她驚訝地發現他跟在後麵。

月光下，男孩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切都那麼清晰。

羅雪心跳起來，她害怕他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她害怕這些話讓她過幾天不好意思再問幸福小區的事。鐘毅越走越近，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他的眼睛忽然閃躲了一下。

“你的藥忘了拿了。”他伸出手，拎著一個白色塑料袋子。

羅雪鬆了口氣，那是他給她的感冒藥。

“謝謝你，”羅雪說，“你看我自己都忘了。”

“不用謝，你今天已經說了好多次謝謝了。”

“說謝謝不收費，多說也沒事。”

“你回去好好休息，睡前記得吃藥。我不知道你是風寒還是風熱，如果風熱就吃複方甘草，風寒就喝那包衝劑，實在不行有頭孢和泰諾，如果咳嗽就再加上枇杷膏……”

“知道啦知道啦，”羅雪打斷他，“好啦，我知道了，你快回吧。”

“……好，那我回了。”鐘毅念念不舍地道。

“再見。”

“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的，謝謝，快回。”

“拜拜……”

-

鐘毅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路燈裡。

羅雪想，鐘毅這麼熱情、她家這麼近，她應該邀請他去家裡坐坐，沒有任何男女之情的意思，隻是出於禮貌也應該這麼做。但是她想了想，想到家裡一窮二白的陳設和熊繽紛憂鬱的眼神，她掐滅了這個想法。

剛一轉身，聽見有人說：“這小子肯定沒談過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