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羅雪尖叫一聲,嚇得不輕。

“不至於吧,一般做了虧心事才會叫什麼大聲。”王奕江說。

羅雪不知為何他會出現在這裡,一雙眼睛警惕地看著他。

“不至於吧,我不過是看到你和小鮮肉的一點調情,不算偷窺吧。”王奕江又說。

“你怎麼在這裡?”羅雪問。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這裡是公共場合。”

羅雪對他沒什麼好印象,懶得和他費口舌,轉身就走。

“弟弟很好,就是缺乏一點經驗。”王奕江自顧自地說。

羅雪不搭理。

“對於女人的喜歡呢,不能表達地太直白,太容易被看穿就沒意思,會讓人覺得乏味、缺乏探索的動力,特彆是麵對有經驗的姐姐。”

羅雪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不用知道,下次把他介紹給我。”

“介紹給你?”

“我教教他嘛,”王奕江笑嘻嘻地道,“比如剛才那種場合,就不應該軟綿綿地一來一去說話。”

“那做什麼?”

“應該一把將你抱住,黑燈瞎火,親了再說。”

羅雪厭惡地看了他一眼,心裡罵道“流氓”,快步往前走。

誰知王奕江像是知道她內心所想,說道:“你要是罵我流氓,你們報社的競標資格就此取消。”

羅雪停住腳步,轉過身,認真地看了王奕江兩秒,又認真地問:“我昨天沒有哪裡得罪過你吧?”

王奕江模棱兩可:“昨天……我得想想……”

“為什麼委托變成了競標?”

王奕江兩手一攤:“拜托大姐,你是頭一天上班嗎?現在無論多小的標的都是投標的,委托已經不允許了。”

羅雪點點頭,將手機放到一邊,十分讚同:“你說得對。”

王奕江察覺道:“你剛剛在錄音?”

“是的。”

“你錄音做什麼?”

羅雪不答,王奕江卻頓悟:“挺聰明的嘛,播放給劉昌平聽?”

這時,羅雪腳步卻頓住,然後扭頭便往回走。

王奕江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前麵一人看到了羅雪,飛也似的向她奔來。

“小雪姐!小雪姐!”一位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未語先泣,一把抓住羅雪的手。

羅雪掙脫不過,隻好問:“怎麼了,小魚。”

“小鬆呢?你知道小鬆在哪裡嗎?我找了他好久。他微信把我拉黑了,手機也把我拉黑了,我怎麼找也找不到他,我好想他,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我才來找你們。”

“我也聯係不上小鬆,他很久沒回家了。”羅雪淡淡地說。

“可這是小鬆的家,他總會要回家的吧。”

“他十六歲被你鼓動一起搬出去住的時候,就不怎麼回家了。”

小魚一下噎住,愣了半天,眼裡慢慢積蓄起淚水:“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但是我是真心對小鬆的。”

羅雪掙開小魚的手:“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裡。”

小魚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我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這可是小鬆的孩子啊!是你們羅家的啊!你們不能不管!不能就這樣趕儘殺絕啊!它也是一條命啊!”

羅雪麵色難堪起來,她試圖把小魚拽起身,小魚卻像一條魚一樣順滑,不理她的拉扯,在地上撒潑打諢。

很快有人來圍觀,有人認出羅雪。羅雪尷尬地看了人一眼,對小魚說:“你彆在這裡喊,你先起來。”

“我要見羅鬆!不見羅鬆我不起來!”

“羅鬆真的沒在這裡,我也找不到他。”

“我不管,你們好狠的心啊,我可是懷著羅鬆的孩子啊,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哭聲淒慘無比,直衝寰宇。

正當小魚哭喊得起勁,樓道裡忽然殺出一人——

“我看是哪個不要臉的狐狸精來鬨事了?”

羅雪一驚:“媽,您怎麼下來了?”

“是你吧?你他麼還有臉來我們家?你搞得我們傾家蕩產、妻離子散,你怎麼還有臉上我們家來?”熊繽紛對羅雪視而不見,手提一把菜刀,直指小魚。

小魚被嚇到,停止了哭泣,瞧了眼圍觀群眾,一邊往人群躲,一邊大聲賣慘:“我懷了小鬆的孩子,現在他們家裡人卻要殺我,殺人啊!救命啊!”

“好啊,你報警啊,看是警察來得快還是我的刀子快,”熊繽紛雄赳赳氣昂昂,一邊走一邊罵,群眾自動為她讓出一條路,“老子就知道羅軍成不是他麼的一個好東西,在外麵給老子亂搞。老子辛辛苦苦在家帶大一雙兒女,他在外麵給我搞。現在倒好,還逼宮逼到家裡來了。薛雲你給老子聽清楚,老子不怕你,你叫羅軍成一起來!來一個老子殺一個,來兩個老子殺一雙!”

小魚麵露驚恐的表情。羅雪抱住熊繽紛,連連道:“媽、媽、媽!你認錯了,那不是薛雲,她不是薛雲!”

熊繽紛卻充耳不聞,指著小魚罵罵咧咧:“臭不要臉的!狐狸精!小三!臭表子!”

小魚大喊:“我可是孕婦,是懷著孩子的!”

熊繽紛獰笑:“野種也敢說?那我就三個一起殺!”

小魚倉皇起身,轉身要逃。熊繽紛此刻卻力大無比,甩開羅雪向小魚撲去。羅雪大叫不好,轉身直奔熊繽紛手裡的刀。爭奪之間,“哐當”一聲菜刀落地,熊繽紛仍不肯罷休,和小魚廝打起來。

“媽!”羅雪大喊一聲,也加入了混戰。

-

不知誰報了警。

警察來了,警察又走了。

這一片的情況警察都知道,來了進行了例行程序,這件事屬於家庭糾紛、沒有重大傷亡,口頭批評教育了一番。

因為熊繽紛動手在先,小魚要求補償800塊。一番討價還價,最後降為200塊。

人群終於散了。

熊繽紛坐在樓道口,披頭散發,神情呆滯。

羅雪也好不到哪裡去,屁股上、胳膊肘全都是灰。藥散落在地,藥盒被人踩扁了,印著雜亂的腳印。她彎腰去撿,有人鼓掌三聲:“能文能武,真是女中豪傑。”

她抬起頭,眼中難掩厭惡和惡心:“你怎麼還沒走?”

王奕江道:“走了不是錯過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

“看夠了吧?可以走了吧?”

“我算是搞明白了,虎父無犬子,你這麼驍勇,原來來自你媽媽——她連孕婦都敢打。”

羅雪看他一眼:“我們有仇嗎?”

“算不上吧,頂多有點私人恩怨。”

“那我加深點仇恨。”

“什麼?”

羅雪把刀一翻:“這樣我就能見你一次砍你一次。”

“喂喂喂……”王奕江連連後退,“不至於吧,我和你開玩笑的。你這人怎麼恩將仇報,剛剛還是我報的警。”

羅雪看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說:“你走吧。”

“你手怎麼弄的?”

羅雪看了眼自己右手虎口,剛剛奪刀時被熊繽紛誤傷,血沿著掌紋彌漫,一滴血在手掌邊緣搖搖欲墜。

羅雪舉起手來仔細觀看,露出一絲妖冶的笑:“血讓我的掌紋都變清晰了。”說罷,竟伸出舌頭,像蛇一樣,將手掌邊的那滴血舔了一口。

王奕江瞬間石化。

羅雪很滿意王奕江的這個表情,刀光晃他一眼,說:“甜的,嘗嘗?”

王奕江連忙擺手:“不必了不必了。”

羅雪冷笑一聲。

王奕江問:“那女孩兒是誰?”

羅雪說:“反正不是我侄兒的媽。”

“你怎麼知道她沒懷孕?”

羅雪還未說話,熊繽紛忽然從他倆中間冒起來,一隻手指著王奕江:“你是誰?”

王奕江看了眼羅雪,說:“我是羅雪的……朋友。”

熊繽紛又問:“你來做什麼?”

王奕江指著羅雪手裡的感冒藥:“我來給她送感冒藥,她生病了。”

熊繽紛“哦”了句,忽然說:“你喜歡她?”

王奕江一愣,繼而笑道:“阿姨,您腦子很快嘛。”

羅雪感到一絲窘迫,輕言勸哄熊繽紛:“媽,你不要亂說。我們上樓去。”

熊繽紛說:“好。”又指著羅雪說:“小雪,你不要被男人英俊的相貌蒙騙,你要吸取我的教訓,當年你爸就是……”

王奕江在後麵笑:“阿姨,您審美也很好嘛……”

-

羅雪把熊繽紛扶上床,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她靠著門框緩了緩,察覺到自己鼻腔裡的氣息發燙,找了溫度計一量,果然38.6 。

張佳穎真的是個烏鴉嘴。

她想起鐘毅買的藥,吃了兩顆,坐在沙發上休息。房間沒有開燈,很黑,就像無數個夜晚一樣,這裡的黑暗無聲將她吞沒,裹挾著她往無儘的深淵墜落。每次她使勁全力要逃離這個黑暗,都會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拽回來。

她永遠逃不掉。

臥室裡傳來一聲呻吟。羅雪走進去,熊繽紛坐在床上,憂鬱地問:“小鬆回來了嗎?”

羅雪說:“還沒。”

熊繽紛又問:“你爸呢?”

羅雪愣了下,說:“出差了,您忘了?”

“哦,”熊繽紛念念有詞,忽然又說,“小雪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爸出軌了,帶了個女人和孩子回來。”

羅雪輕撫她的背:“媽,那是夢,你快睡吧。”

“哦。”

羅雪又寬慰了她許久,熊繽紛終於睡下。

-

熊繽紛有嚴重的抑鬱症。

她年輕的時候,是四麵八方遠近聞名的一枝花,提親的人差不多要踏破了門檻。羅雪的父親羅軍成是毛紡廠的司機,家裡沒啥背景,就一專長:會開車。那個時候,會開車的人不多,給領導開車的駕駛員,就是領導前的紅人,可了不得。他倆的結合在毛紡廠是一個佳話,人人都說是“郎才女貌”。倆人結婚後一年的一個雪夜,羅雪誕生。婆婆去嬰兒室看孩子,護士說,瞧瞧吧,那個最白最胖的就是你家的。婆婆笑得合不攏嘴,可還沒走近卻立馬垮下了臉,瞪了護士一眼,轉身憤憤而去,因為護士接著說了句:這女孩可真俊啊。

是女孩。

羅雪父親是三代單傳,家族香火斷在自己這裡,心裡窩火,也沒有給羅雪母親好臉色。婚後生活慘淡,日子過得敷敷衍衍,九十年代初,毛紡廠經營不當,瀕臨破產,夫妻兩人雙雙下崗。於此同時,夫妻關係江河日下,從破口大罵發展到家庭暴力。這時,羅鬆的出生,給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庭帶來了一絲轉機。一時間,整個羅家都喜氣洋洋,前塵往事全部隨風而去,夫妻關係回轉,羅軍成找了個運輸公司跑起了長途,熊繽紛在門口擺了個攤兒賣酸辣粉。日子緊湊,卻也平穩。油鹽醬醋,平平淡淡,這些平淡無波的時光,比起日後那些雞飛狗跳的日子,卻讓羅雪更加記憶深刻。可好日子沒過多久,羅軍成開始賭博,家庭戰爭又開始爆發,直到有一天,有個挺著肚子的年輕女人薛雲找上門來。熊繽紛終於爆發,舉著菜刀大罵著要砍死這對奸夫□□。薛雲嚇得從樓梯滾下去,孩子掉了,羅軍成在從外地趕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屍骨無還。

熊繽紛的咒罵終於成了現實。

羅雪和羅鬆在成天充滿了算計、嘲諷、挖苦、打罵和間或的和平環境中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她小的時候還會緊緊地塞住羅鬆的耳朵,把他牢牢地護在身後。可到後來,她發現羅鬆對這些事情的態度要淡然平緩的多。有一次,她居然發現羅鬆守在小學生上學的路上,凶神惡煞地管他們要“保護費”,那神情像極了暴躁凶惡的羅軍成,那一刻,她竟有些恨她的父母。

她甚至在羅軍成的追悼會上不孝地想,終於結束了,這不是什麼高興的事兒,卻好像也不那麼哀傷。

可是之後沒多久,她發現事情並沒有結束。

母親患上了憂鬱症。

父親活著的時候,她恨不得他馬上就死;可他真正死了,她卻仍是念念不忘。她發病的時候,時而悲傷的流淚,回憶起他們僅有的甜蜜時光;更多的時候她是破口大罵,從父親的祖輩一直罵到羅雪羅鬆。

剛開始羅雪覺得生活的苦海簡直無岸無邊,她覺得悲哀,也不知是為母親,還是自己。

她會陪著母親掉淚,安撫她。母親像一個祥林嫂一樣,一遍一遍地重複,喜怒無常,又哭又笑,到後來,羅雪幾乎可以把她的台詞一字不落地背出來。

她深感無力,淚慢慢的少了,除了迷茫,還有一點絕望。

這個時候,她隻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