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

蘇雨晴的桌洞裡，一往如常出現一瓶草莓味酸奶。

儘管她已經一周沒和周時深說過話，但兩人的“送奶聯盟”依舊沒解散，每天還是默契地給對方準備酸奶豆奶。

她拿起酸奶，發現瓶底下壓著一張黃色便簽紙，上麵字跡端正工整，是周時深的留言——

【明天表彰大會我要去幫忙，可以幫我帶早餐嗎？PS：豆奶不要原味的，最近一天兩瓶好膩啊。】

蘇雨晴盯著黃色標簽紙，不禁莞爾一笑，腦海中浮現周時深頭疼撓眉心的小表情。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男生沒寫什麼特彆的話，但短短兩行字卻讓她莫名開心。

她將便簽紙對折、疊好，小心塞進書包隔層。

第二天，蘇雨晴提著一袋小籠包和一瓶巧克力豆奶回到教室。

今天周時深要提前去操場，幫老師清點獎杯獎狀，偌大的教室裡隻剩下她一人。

時針滴答滴答，周圍落針可聞。

她繞到周時深的座位後方，輕輕拉開椅子，低頭掃了眼桌洞。

桌洞裡空空如也，顯然是昨天晚自習男生清理過。

她掏出一包紙巾，撕開密封貼，往外抽出一張紙巾，展開，在桌洞裡攤平。瞅了眼已經套上兩層塑料袋的小籠包，擔心油漬會滲透，她又多鋪了一張紙巾。

兩張紙巾鋪好，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小籠包。剛一鬆手，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

蘇雨晴放包的手猛地一抖，驚愕回頭。

楊穎珊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書包還沒放下，此刻正甩著書包肩帶看她，臉上笑意狡黠。

楊穎珊彎下腰，把桌洞裡的小籠包勾到手上：“蘇蘇，想給班長送早餐要當麵送呀，乾嘛偷偷摸摸，整得做賊似的。”

說罷，楊穎珊一把拉住蘇雨晴的手腕，順手拎起她椅背上的書包，帶著她往樓下跑，“跟我走。”

兩人背著書包穿過樓道，迎麵撲進灑滿晨光的校園，穿過鋪滿銀杏樹葉的校道，腳下的枯葉在疾跑中哢哢作響。

風呼呼掠過耳邊，將她的頭發吹了起來。

蘇雨晴被楊穎珊拉著一路小跑，很快來到田徑運動場。跑到距離主席台十米遠的位置，楊穎珊忽然停下步伐，轉身仔細打量著她，“蘇蘇，那天在楓春路買的花貓爪發夾呢？”

蘇雨晴不明所以，把書包背到身前，拉開拉鏈，翻出隔層裡的花貓爪發夾遞給她，“在這，怎麼啦？”

楊穎珊接過發夾，抬手撥開蘇雨晴被風吹亂的劉海，用發夾一夾，“好啦。”

還沒等她反應，楊穎珊挽起她的胳膊，快步朝主席台走去，大喊道：“班長！快過來！”

蘇雨晴瞬間瞪大眼眸，抬手扶了下貓耳朵眼鏡，眯起眼望向主席台，發現周時深正蹲在主席台下方，清點牛皮紙箱裡的獎杯獎狀。

男生聞聲抬頭，拉大步伐朝她們的方向快步走來。蘇雨晴下意識轉身，想要逃離，卻被楊穎珊雙手按下肩膀，牢牢控住。

“班長，蘇蘇說有東西想要送你哦～”

楊穎珊探出頭，朝她身後的男生笑得神秘兮兮，將小籠包塞進蘇雨晴手心，湊到她耳邊輕聲說：“蘇蘇，送人早餐要當麵送才有誠意呀。”

後背開始冒汗，蘇雨晴大氣不敢喘一口，生怕站她身後的周時深繞到她跟前。她勾著塑料袋勾耳的食指用力一蜷，轉身衝男生甜甜一笑。

“班長早~”

她雙手背在身後，低下頭，斜視腳邊一塊圓圓的光影。

陽光從東麵斜斜打下，擦過後背，小籠包在光照下無處藏匿。她眉心一跳，慢慢往右挪動手中的塑料袋，讓圓影消失在她腳邊。

被人往前輕輕一推，眼前的白色帆布鞋尖和白球鞋尖的距離拉近了一寸。

身後的楊穎珊一溜煙跑沒影兒。

掉進“火坑”的蘇雨晴雙腳灌滿膠，石化在原地。

站在她跟前一直默不作聲的周時深，此時終於笑了下，極低極淺的一聲笑，宛如蜻蜓點水般，親吻她的耳朵，勾起一陣陣酥麻的顫栗。

他瞅了眼落在她腳後跟的圓影，問：“是給我買了二飯的小籠包嗎？”

說完，男生往前邁了一步，淡淡的青檸味氣息鑽入鼻間。

看著驟然向她靠近的白球鞋，蘇雨晴心跳如擂，花了一分鐘給自己暗暗打足氣，將藏在身後的小籠包和豆奶遞出去：“嗯！班長，我今天......買的豆奶不是原味的，是巧克力味......”

又是一聲笑。

“這樣，”周時深接過小籠包和豆奶，“謝啦。”

話音剛落，主席台傳來一聲：“周時深！”是負責頒獎的老師喊他回去幫忙。

“那我先回去了？”周時深微歪一下腦袋，垂眼看她。

蘇雨晴點頭，“好。”

等周時深走出一米開外，蘇雨晴才敢抬起頭，目送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長籲一口氣，緊攥裙擺的手漸漸鬆開。

然而，蘇雨晴完全沒料到，下一秒，男生竟猝不及防地回頭。

陽光漫過綠茵草地，為他蓬鬆的發頂披上一層金色輪廓。

他一邊倒著走，一邊上下拋動手中的豆奶，笑著對她說：“你今天挺可愛的。”

意識到男生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劉海上，蘇雨晴縮了縮脖子，手忙腳亂地取下花貓爪發夾，捏在手心，指尖碰到金屬觸感，冰冰涼，卻壓不下砰砰心跳。

抬手往臉上扇風，深呼吸三遍，蘇雨晴轉身往教室走，克製著步伐，提醒自己儘量不要同手同腳。

表彰大會在一小時後進行。

升旗台上，紅旗獵獵，校長講話完畢，周時深作為學生代表上台。

他站在主席台正中央，將麥克風的高度往上調，稍彎下腰靠近麥克風，從容不迫開口：

“大家好，我是來自高二一班的周時深......”

男生低而磁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在操場擴散。

清晨的微風徐徐吹過升旗台，把他的白襯衫吹得鼓起。風拂過綠茵草地，同時吹起少女的百褶裙裙擺。

蘇雨晴站在一班的隊伍，遠遠望著升旗台上耀眼的他，由衷為他感到高興。

低頭整理劉海，捋順，將手心捏著的花貓爪發夾彆好，抬頭。蘇雨晴雙手背在身後，感覺花貓爪發夾好似貼了金，一顆春心在她的胸腔裡飄啊飄。

嘴角的弧度不自覺上揚，結果剛揚到一半，台上少年黑亮的眼眸倏地掃過來。

蘇雨晴怔愣地與他對視三秒，頭皮立刻泛起麻意，迅速低下頭。

好丟臉嗚嗚嗚。

又被他抓包她在偷看他。

臉熱得不像話，她的目光落在白色帆布鞋上，腳指在鞋裡頭忍不住蜷起。

而在升旗台上，她看不見的地方，台上男生演講停頓了下，緊接著，帶著笑意的聲音繼續響起，不緊不慢地分享他的學習經驗。

持續了一上午的表彰儀式結束，臨近中午，蘇雨晴和舍友們決定去職工飯堂吃飯。

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將書包放在餐椅上，前往煲仔飯窗口排隊。

手中拿著校園卡，她不時用拇指刮卡麵邊緣，探頭朝隊伍前方望去，計算著她與窗口之間相隔的人頭。

排隊排到一半，忽然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攥著校園卡的手一緊，回頭一看，張桓寧衝她咧嘴一笑：“小蘇，怎麼今天過來職工食堂吃飯？平時很少見你過來。”

蘇雨晴把校園卡塞回校服衣兜，指著在彆的窗口買涼拌的舍友們，“珊珊她們說想試試教職工飯堂的煲仔飯。”

“哦，這裡的煲仔飯確實挺好吃的。阿深也喜歡，”張桓寧說，“他下樓買飲料了。”

和張桓寧聊著無關痛癢的話題，排煲仔飯的隊伍漸漸縮短，很快輪到蘇雨晴點餐。

她仔細回憶舍友們的喜好，隨後點了兩份臘味飯和兩份窩蛋牛肉飯。

“阿姨，再加一份窩蛋牛肉飯，一份臘味飯，窩蛋牛肉那份彆放芹菜哈。”張桓寧湊近她身旁，朝打飯窗口裡喊。

蘇雨晴轉頭看張桓寧一眼，“你不喜歡吃芹菜嗎？”

“不是啊，我喜歡啊，”張桓寧自然地刷卡，反應過來，“哦，你說窩蛋牛肉飯啊？我幫阿深點的，他好討厭芹菜。”

一道驚雷劈下。

怎麼可能？

上次去舅舅家的時候，周時深明明和她說過，他喜歡吃芹菜炒臘肉。

蘇雨晴滿心疑惑，往滴卡處刷了下校園卡，端著煲仔飯往落地窗走去。

食堂裡的六人桌正好有空位，當張桓寧坐下時，楊穎珊她們和周時深也剛好回來了。

蘇雨晴坐在窗邊，周時深則坐在她對麵，張桓寧挨著周時深坐下，把眼前那碗沒加芹菜的窩蛋牛肉飯推了過去。

蘇雨晴見狀，挑了挑眉。

大概是注意到她懷疑的目光，周時深不動聲色地將自己麵前的煲仔飯換給張桓寧。

張桓寧掰開一次性筷子的手一頓，不解地問：“阿深，你換走我的飯乾嘛？”

“想吃臘味飯。”

張桓寧有些錯愕，“不是，是我記憶錯亂了嗎？我記得你很討厭吃芹菜啊，這份加了芹菜哦。”

“你記錯了。”

張桓寧說了聲“好吧”，不再糾結，轉頭和舍友們聊起下周物理實驗課的實驗成果彙報。

飯桌上傳出的笑聲不斷，蘇雨晴卻心不在焉，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這一個月，周時深一直給她送酸奶。

上次故意把傘落在便利店隻為幫她撐傘。

最明顯的是剛才，他在聞到芹菜味時，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

幾乎是出於身體本能的反應。

蘇雨晴心頭湧現出一種強烈的直覺——周時深絕對不喜歡吃芹菜炒臘肉。

他是故意的。

他一直維持謊言隻是為了緩解她的尷尬。

她一勺接一勺地挖著眼前沒加芹菜的窩蛋牛肉煲仔飯，直到左側的飯麵被挖出了個洞，卻一口也沒吃。

偷偷瞟了一眼對麵同樣一口沒吃的芹菜臘味飯。

十七年以來，第一次起了想要試探男生的念頭。

她在心裡揣摩著，如何分一半自己的窩蛋牛肉飯給他才不會顯得太刻意。

如果他願意接受她的煲仔飯，那他不需要再餓肚子。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接受一起分享同一份煲仔飯這種曖昧舉動，可以讓她心裡一些模糊不清的猜測更加明朗。

在猶豫不決的邊緣反複掙紮，十分鐘後，她撂下筷子，咽了口唾沫，將窩蛋牛肉煲仔飯推到周時深麵前，抬起頭，笑得眉眼彎彎，“班長，我這份飯沒吃過，太多了，吃不完，分你一半，你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