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晴忐忑地握緊湯勺，不停翻攪碗裡的牛肉，勺子不安地在米飯上一圈圈畫著。
尤其聽到張桓寧笑得快岔氣，“小蘇哦，你是來搞笑的吧，阿深有潔癖，平時早餐都不肯和我分好不好。”
心中隱隱期待的小火苗一下子熄滅了大半。
她皺起眉頭，懊惱剛才說話不經過大腦，準備徹底放棄那一刻，卻聽見對麵傳來一聲“好”。
心中火苗“唰”地一下重新點燃。
蘇雨晴驚喜抬頭，看見周時深從碗裡拿起自己的湯勺，抽了張紙巾仔細擦乾淨，風度十足地問她：“勺子我沒用過，會介意嗎？”
“不介意。”蘇雨晴臉頰滾燙，抿著笑搖搖頭，生怕自己的小心思會暴露。
張桓寧伸筷子夾丸子，剛夾起，丸子“咚”地掉在餐桌，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周時深挪碗，一勺接一勺將女生的米飯舀到自己碗裡。
見女生的窩蛋牛肉飯被挖走一半，嚴重懷疑眼前的周少爺是不是被掉包。他拾起丸子，扔進垃圾桶，“周時深，你今天是不是中邪，無緣無故換我飯，又無緣無故和小蘇分一碗.....”
“閉嘴吧，吃你飯去。”楊穎珊出聲打斷，剜張桓寧一眼，用公筷夾了塊拍黃瓜放他碗裡，露出一臉姨母笑：“大家都吃飯吃飯。”
低頭盯著碗，原本一片狼藉的米飯被男生均勻分成兩半，壓實整理成半圓，碗裡一半米飯弧線圓滑整齊。
蘇雨晴挖了勺米飯含進嘴裡，窩蛋牛肉的香氣爭先恐後湧入舌尖鼻腔，心尖抹了蜜似的，快被甜化了。
讓一個完美強迫患者為她破例，分享被她挖亂的米飯，不說是對她有幾分心動，至少能說明他對她不排斥。
求證出想要的答案，她心中竊喜，直到中午回宿舍，依然興奮得睡不著。
趁著舍友們午休，她輕手輕腳從衣櫃裡取出白色鐵盒，掏出周末買的隱形筆，在白紙帶上寫下兩人期中考試的分數。
長長的下劃線下方，縱使兩人總分足足相差120分，但物理單科下方的數字，已經被她縮小成了“2”。
開心的情緒藏不住，她握住隱形筆，在白紙帶右下角寫下幾行字宣泄——
“希望星星可以永遠站在高空閃閃發光。”
“也希望我可以早日和星星比肩。”
“我一定、一定要努力。”
“和他一起光芒萬丈。”
*
中午的半碗窩蛋牛肉飯讓蘇雨晴一口氣撐到第三節晚自習下課。
餓得胃疼，好後悔沒吃晚飯。
明天是物理實驗公開課。
按方讚的說法，屆時會邀請許多兄弟學校的老師前來觀摩，在課堂上學生們絕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對於明天的物理實驗成果彙報，蘇雨晴擔心出岔子，於是決定今晚去實驗樓找老師提前惡補。
她盯著物理實驗手冊上“光的偏振現象”六個大字，一個頭兩個大。
胃被饑餓感碾得生疼。
太陽穴也被眼前模糊不清、猶如天書般的文字刺得隱隱作痛。
她合上物理實驗手冊，裝進書包，拉好拉鏈，從桌洞抽出背上。
回頭看了眼後麵黑板上方的掛鐘，還有兩分鐘才下晚自習。
蘇雨晴瞟了瞟身後的空桌位，側過臉，撐著腮，往外望向對麵的實驗樓。
那是數理化生和信息學競賽生們的地盤。
夜色朦朧地籠罩著一棟紅色古樸建築，幾盞微弱的燈光亮著。
視線不自覺先落在實驗樓的四樓，正在上信息學集訓課的學生全虛化成模糊的黑白原點。她眯起眼，搜羅一圈，找不到周時深的座位，將目光往下移一層，發現三樓物理集訓班教室已經開始熄燈了。
蘇雨晴再次回頭，掛鐘顯示還差一分鐘下課，心裡一緊。
她得抓緊時間，要不然等方讚一走，明天真要完蛋。
盯著掛鐘滴答滴答走過的秒針，她豎起耳朵，注意力高度集中。
“叮鈴鈴”——
下課鈴聲終於敲響。
蘇雨晴抓起書包帶，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往實驗樓的方向跑。
五分鐘後，她一手拿著物理實驗手冊，一手叉著腰，氣喘籲籲，站在實驗教室緊閉的大門口，簡直欲哭無淚。
這時，樓道傳來了兩道男聲——
“阿深，第八題這裡怎麼解啊？老高講的完全聽不懂。”
說話的男生聲音很陌生，不是一班的，但他口中的“阿深”二字還是成功吸引了蘇雨晴的注意。
從四樓轉到三樓夾層的位置，四個穿著藍白校服的男生並排往下走。周時深站在人群中尤為搶眼，他嘴裡叼了根棒棒糖，腮幫因為糖果而隆起一個小包。
取下棒棒糖，他接過身旁男生遞來的練習冊，掃了眼，用食指在書上的某處圈了一個圓，習慣性地矮下身，和對方說：
“這題老高不是才剛講過嗎？服了，我還真挺好奇，老高當初怎麼挑你進的A班啊。看這裡，從頂點V0開始用prim算法.....”
“我靠，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聽一遍就全懂啊，你去問問李文帥和胡暉，看他們懂不懂。”趙宇翔回懟道。
“趙宇翔你還真彆說，這題我就還真懂了，真的是你智商問題，彆懷疑自己......”李文帥再踩一腳。
三個男生圍在周時深身旁，他眾星捧月似的，開玩笑和同伴互懟，氣氛挺融洽。
蘇雨晴的注意力集中在男生手裡的棒棒糖。
是橙色的，橘子味。
上次在醫院他給她的也是橘子糖。
蘇雨晴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一會兒。
四人說說笑笑間，她目光一轉，猝不及防地撞上樓道中間男生的視線。
四目相對。
談笑聲倏然收住。
周時深把練習冊還給身旁的同學，朝她走過來，“怎麼來實驗樓了？”
“啊，我，我來找方老師，有點事。”
蘇雨晴下意識地把手上的物理實驗手冊藏在身後，往後退一步，拉遠和他的距離。
周時深往她身後看了眼，或許是察覺到她不想找他問問題，扭頭對身旁同學說：“你們先回去，遇到我們班同學，聊幾句。”
“深深，妹子來實驗樓找你哦……”趙宇翔笑得意味深長。
“哇哦~~~”
“哇哦~~~”
“深深！”
“深深！”
“深深！”
李文帥和胡暉狂起哄，交替對他鬼叫著。
“滾。”周時深笑罵了聲。
趙宇翔拍了下周時深的肩膀，“行行行，兄弟都懂哈，我們先閃了啊。”
“趕緊滾。”
三個男生一溜煙跑下樓，站在一樓花圃旁，還不忘朝周時深大喊：“深深加油！和妹子好好聊哦！”
“他們……”蘇雨晴目送蹦蹦跳跳走遠的三人，一時語塞。
“彆理他們，神神經經的。”周時深有點惱地撓撓眉心，和她解釋。
聽周時深罵人，看他露出這種極其無語的表情，蘇雨晴埋低腦袋偷偷笑著。
也有點害羞。
沒想到班長也有今天。
沉默了幾秒。
周時深又說：“對了，今天物理作業沒寫，要做實驗，剛好沒帶實驗手冊，可以借你的用一下嗎？”
蘇雨晴斂起笑容，頓了頓，把身後的手冊緩緩遞出去，“好。”
男生接過，道了聲謝，隨後伸手一夠，毫不費力取下藏在實驗教室門框上的鑰匙。
他將鑰匙插進門孔，輕輕擰動，推開物理實驗室大門。
裡頭一片漆黑，隱隱約約看到一些銀色實驗器材在反光。
男生走進教室，按下門側的吸頂燈開關，卻發現已經到下課時間，學校統一控製燈光開關，現在這個點兒沒辦法開燈。
見她佇在原地不動，周時深回頭看她一眼，“害怕嗎？不進來？”
她搖搖頭，攥著裙擺的指尖收緊了下，“沒有。”
“那進來吧，陪我一起做實驗可以嗎？不然待會兒要把實驗手冊送去女生宿舍，”周時深揉了揉後脖頸，“.....路有點遠。”
言外之意，他不想為了還她的物理實驗手冊，待會兒特意從實驗樓繞去女生宿舍。
蘇雨晴識相地應了聲“好。”
邁過門檻，男生調整了下手腕上的電子表，旋動黑色表盤側麵凸起的紅色按鈕。
瞬間，一束白光照亮了她茫然的臉龐。
他側過身，微抬下手臂，將藍白校服短袖袖口朝向她，“有光了，害怕的話，可以抓我的衣服，慢點，彆撞到實驗器材。”
對上他誠摯邀請的眼神，蘇雨晴一陣臉熱，從小臉皮薄，要她抓男生的衣服，給她一百個膽她也做不到。
於是，她低下頭，在衣擺擦掉手心的汗，委婉拒絕：“謝謝班長，沒事，不用擔心，我不害怕的。”
“行。”周時深收回手，走上講台，翻開物理實驗手冊，快速掃過書上的實驗步驟。
然後，他調整好實驗器材，用手表的白光照射在起偏器上，光束穿過偏振片投射到左側的白牆上。
周時深一邊旋轉鏡片，一邊解釋：
“自然光會先穿過起偏器，線偏振光，再穿過檢偏器，兩者垂直時，光會變暗……”
說完，他回過頭，朝她揚了揚下巴，“要不要過來試試？”
物理這門學科，光憑刷題空想很難理解知識點的內在邏輯。如果能結合實驗，眼見為實，會更容易理解知識背後的原理。
難得有做實驗的機會，蘇雨晴不想錯過。
做心理建設做了半天。
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點頭。
她繞到周時深身前，彎下腰，慢慢旋轉著第二塊偏振片，剛轉到45℃角，男生清冽乾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轉2號偏振片時轉慢一點，仔細觀察照射在白牆上的光的變化。發現沒，光點會由明變暗。”
“哦~原來是這樣。”蘇雨晴恍然大悟。
她抬手調整偏振片，時不時抬頭望向前方的白牆。突然間，她感覺有隻手出現在她的頭頂上方。
被光照著的白牆上，出現兩隻貓耳朵的影子。
可愛的貓耳朵影子在晃動，兩隻手的食指和中指化成剪刀手，倒卡在她頭上，一開一合。
就像是調皮的小貓咪在和她打招呼。
是他嗎？
不會吧？
蘇雨晴轉過頭，想要證實自己心裡的猜想，狐疑地往身後看。
然而，身後的男生隻是含著笑，垂眸調整手腕上的黑色電子表按鈕，讓投射的白光變得柔和而溫暖。
和平時平易近人的模樣沒什麼不同。
所以，剛才是她的幻覺？
“你看白牆，”周時深提醒她專心，“當兩塊偏振片的偏振方向一致時，透射光的強度最大，所以書上寫的光的偏振現象，就是我們現在做的這個實驗，懂了嗎？”
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教她，不像是完成自己的作業。
但這會兒，她提醒自己不要多想，扭回頭去，盯著白牆，認真地把牆上的光點變化印刻在腦海。
光點由明變暗，由暗變明。
蘇雨晴注視著白牆，下一秒，可愛的貓耳朵影子又出現了。
她呼吸一緊，篤定是男生，往回看，周時深的兩隻剪刀手果然倒卡在她頭上。
在柔和的光線裡，男生偷彎了下嘴角。
雲淡風輕的笑容仿佛鍍上一層光感濾鏡。
自然真摯到挑不出任何錯處。
黑亮的眼睛也像會說話，看著她，在問她喜不喜歡他比的手影。
“班長，你，你乾嘛在我頭上比……”貓耳朵。
她麵紅耳赤，竭力壓住自己亂到失序的心跳，指尖微顫，搭在手上的偏振片險些被震出聲響。
緊張到話都說不完整，忽然聽見少年低沉的聲音響起，
“哎。”
他無奈地長歎一口氣，“蘇雨晴，我表現還不夠明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