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清晨的太陽宛如一枚鵝蛋黃懸掛在天邊,陽光透過雲層漏下,將深中操場籠罩在橘色光芒中。

教導主任崔華宣布為了迎接下個月的校園開放日,接下來重點抓學生風貌。

首先從早操開始抓起。

操場上播放著激昂的廣播體操音樂。

學生會彆著紅袖章站在各班隊伍後方巡邏,登記姿勢動作不規範的學生。

早上陽光刺眼,蘇雨晴用手背抬了下鏡框,眯眼注視著隊伍前方領操的同學。

剛升高二,廣播體操恰好由第二套改成第三套,蘇雨晴動作不熟練,肢體不協調,加上看不清領操同學的標準動作,一套廣播體操下來累得夠嗆。

課間操結束,她回過頭,發現隊伍後方的崔華正在用吃人的眼神盯著她。

蘇雨晴毛骨悚然,加快了回班的步伐。

下一節課是班會課,也是正式開學後的第一次班會課。

方讚站在講台上,手裡拿著兩張薄薄的白紙,神色頗為嚴肅,說接下來要宣布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確定本學期的班乾部。

深中是省重點,進入該校,尤其是進入一班的學生,大多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

因此,班上同學對擔任班乾部沒太大熱情,尤其是班長這種公認的人民公仆職位。

方讚問了三遍“有沒有人願意當班長”,底下鴉雀無聲,老師一時間麵露難色。

當方讚問第四遍時,正在看《世界博覽》的周時深把雜誌反扣在桌麵上,見老師下不來台,主動提出:“方老師,沒人願意當班長的話我來吧。”

方讚搖頭,顯然不滿意這毛遂自薦的人選,“周時深,高二了,老師覺得你還是得把心思多放在競賽上,當班長太分散精力了。”

“沒關係,我心裡有數。”周時深淡聲回答,半斂眉目,翻開《世界博覽》,漫不經心地繼續瀏覽。

男生高一時擔任過一年的班長,班上的同學大多與他相熟,加上各科老師和他的關係也特彆好,權衡三分鐘後,方讚最終同意一班班長由周時深擔任。

選完班乾部後,班會進行第二項議程——公布高二學年第一次分班摸底考試成績。

方讚將手裡的兩張白紙遞給周時深,讓他貼在教室後方黑板的角落。

下課後,蘇雨晴走到黑板前,兩張白紙上列滿全班同學的各科成績和排名。

隻有第一名和第五十名的名次和學號完全一致。

看著白紙上兩人進一步拉大的分差,蘇雨晴皺起眉頭。

想不明白,為什麼他一個月沒來上課,開學第一天還能考出比她高出不止一百五十分的成績。

蘇雨晴一口氣歎到下午六點半。

刷完物理試卷,回到空無一人的宿舍,她把書包放在床尾,展開折疊桌的桌腿,從書包裡取出昨天物理實驗課剩下的那疊紙帶。

她拉開筆袋拉鏈,翻找出一隻黑色中性筆,拔開筆帽,在紙帶上寫下周時深和自己的各科成績。

在兩排成績的下方,她用直尺畫出一條筆直的、長長的下劃線,並在下劃線下方列出兩人各科成績的分差。

星星懸在高高的夜空,固然會閃閃發光不假。

她當然也會有摘星星的衝動。

但對比起伸手去夠,她更希望成為站得比星星更高的月亮,讓星星奔她而來。

她握緊筆,在紙帶右下方的位置寫下:第一顆星星,2012年9月3日。

寫完後,蘇雨晴擱下筆,雙手撫平紙帶,牢牢盯著紙帶上的分差,進行一番認真分析。

確定物理和英語是她和他分差最大的兩個科目,她決定從自己最薄弱的學科開始追。

她將紙帶疊成五角星形狀,站起身,打開她的衣櫃,踮起腳尖取下櫃格上方的白色鐵盒,將星星和還沒用的紙條整齊放進盒子裡。

在宿舍洗完澡後,她用吹風機把頭發吹到半乾,低頭看了眼腕表,已經是六點五十分。

還有十分鐘上晚自習,她急忙關了吹風機,背起書包往教學樓小跑過去。

第一節晚自習課,方讚用多媒體投影摸底考試的答案,讓大家自行消化,第二天課上再挑個彆經典例題講解。

蘇雨晴盯著透出藍光的屏幕,眼前出現雙重疊影。高中高強度的用眼,加上她本身的乾眼症狀,讓她實在吃不消上課時老師經常用多媒體投屏。

藍光太傷眼,她思索了一會兒,打算周末出去配一副防藍光的眼鏡。

她從書包裡掏出舅媽給她配的專用眼藥水,藍色瓶子在白熾燈下愈發透明,抬起頭,將滴頭對準眼睛,輕輕按壓。

感覺不到眼藥水的滋潤,隻有一股冷颼颼的空氣擠進眼睛,讓眼睛更加乾澀。

她再次用力按壓瓶身,滴頭依然沒有液體湧出。她將瓶子拎在手上,仔細檢查,發現眼藥水已經見了底。

對於乾眼症患者來說,沒有眼藥水相當於雙腿殘疾的病人沒有輪椅。蘇雨晴想了想,決定晚自習後和老師請假,明天中午出去一趟。

下課後,她走到教師辦公室,簡要向方讚說明自己明天中午請假出去配眼鏡和買眼藥水的情況,班主任沒說什麼,把外出同意書遞過去,讓她拿給教導主任簽名。

蘇雨晴接過外出申請書,走到崔華的位置:

“崔老師,我明天中午想請假出去配一副防藍光眼鏡,最近看黑板老是看不清……”

恰好這時,辦公室門口傳來一聲“報告”。

蘇雨晴順著聲源望過去,是周時深,他走到崔華的座位旁,和崔華說過來拿下節課要投影的數學摸底考試答/案。

崔華翻找著答案,和男生聊了幾分鐘“競賽”、“保送”之類的話題,隨後接過蘇雨晴的外出申請書。

崔華往申請書上“外出理由”一欄掃了一眼,拿起辦公桌上的“深中校規”紅色小冊子對比,冷聲說:“校規規定的外出理由沒有配眼鏡這條。”

蘇雨晴雙手背在身後,扣著指甲蓋,壓低聲音:“這樣子。老師,不好意思,我改一下,其實我真實的外出理由是需要去醫院配眼藥水,我的眼藥水用完了。”

“不用改了,外出理由也沒有配眼藥水這條,要配眼藥水去校醫室配就行。”

崔華是個很嚴厲很死板的教導主任,人稱“辣手摧花”,一切遊離在校規以為的行為都會被他無情拒絕。

麵對崔華強硬的語氣,蘇雨晴皺了皺眉,試圖再次爭取請假:“崔老師,我的眼藥水……”是專用的,校醫室配不到。

她的話沒說完,崔華耐心已不多,直接打斷:“蘇雨晴,老師覺得,你可以為了外出,從編造配眼鏡到編造配眼藥水,以你這種浮躁的心態其實不適合留在一班學習,申請書你拿回去。”

“老師,我是真的要配眼藥水……”蘇雨晴百口難辯,望著手中被退回來的申請書,懊惱剛才沒把兩個外出理由同時寫上。

她低下頭,試著第三次解釋,剛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聽見崔華的歎氣聲,言語措辭裡,是毫不隱藏的對她的質疑:

“老師知道你開學剛做完手術,也理解你身體情況不好,學習吃力。可你轉頭看一看站你旁邊的周時深,他也是開學住了一個多月院。為什麼他的摸底考試數學還是可以考到148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問題在哪?”

崔華聲音不大,卻句句刺得讓人心絞,引得整個辦公室的老師都朝聲源方向望過來。

“學習不刻苦,做操也不認真。高一綜合成績僥幸擦邊進一班並不值得你光榮。一班真的沒有一個同學像你這樣的。”

他從黑色文件夾中抽出一張白紙,指著學生會紀錄的早上沒認真做操的學生名單,

“你自己看看,早操在轉體運動時,全班向右轉,隻有你向左轉。下個月是我校開放日,一班是所有兄弟學校重點觀摩的對象,連操都不會做的一班學生,傳出去你們班主任方老師麵子往哪擱?”

“崔老師,早上做操/我也轉錯了方向,學生會沒記到,全班不止她一個向左轉。”周時深忽然出聲打斷。

蘇雨晴把申請書藏在身後,側過頭,朝周時深望去。

男生神情淡漠,與平日裡在所有老師眼中的乖學生模樣截然不同。

好像卸下所有的偽裝,眼底透著不近人情。

鋒利而直白地為她對抗有色眼鏡下的不公不允。

“周時深,老師說話你彆插嘴。”

崔華脾氣上來,音量拔高:“還有,學校規定女同學的頭發過肩必須全部束起,你再看看你現在披頭散發的樣子。青春期的女生喜歡打扮老師理解,可你覺得這樣很好看嗎?”

“如果實在跟不上一班的節奏,還是一直以這種浮躁的心態學習,老師可以幫你申請調回三班,老師的建議真心的,你考慮一下。”

被扯下遮羞布的蘇雨晴無地自容,攥緊手中的外出申請書,被揉成團的紙張冰涼而割手,她低頭抿著唇,躲開四周老師投過來的目光。

在深中,尤其在一班,學習的壓力非常人能想象。

為了不辜負父母的期待。

高一一整年,她每天早上6點起床看書,晚上12點躲在宿舍被窩裡背單詞。她頂著一雙天生模糊不清的眼睛,滴著眼藥水一年刷了38本練習冊。

深中的冬天很冷,她踩著布滿冰淩的草地從宿舍樓走去教學樓,凍得手上腳上全是凍瘡卻一直不敢停下手中的筆。

她做的所有所有,一切一切。

在老師眼裡隻是“僥幸”。

她隻是個浮躁,滿嘴謊言,整天隻關注自己外表,連操都不會做,也不應該留在的一班的廢物。

眼淚悄無聲息地順著臉頰流下,大顆大顆砸落到地板,同時砸碎她掉了一地的自尊心。

她死死咬著下唇,用力憋住眼淚,“崔老師,抱歉。我沒紮頭發是因為洗頭來不及吹乾,下午在班裡寫試卷寫到六點半,七點要趕回來上晚自習,隻剩下30分鐘吃飯洗澡,時間太趕。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沒等崔華回應回應,蘇雨晴掉頭,對方讚說了句“老師,我不請假了”後便紅著眼眶走出辦公室。

上課鈴響。

第二節晚自習被崔華占用,用來講解數學摸底考試試卷。

蘇雨晴感到費力地眯著眼盯著黑板,上麵的公式歪歪扭扭。

她摘下眼鏡,用拇指按壓太陽穴,閉著眼睛揉了揉眼皮,但發現無濟於事。

再次張開雙眼,視野依舊一片模糊,她心裡堵得慌,隻能側過頭去看楊穎珊做的筆記。

她往右側瞥一眼,突然,課桌上出現一個紙團,蘇雨晴心臟怦怦直跳,呼吸一緊,大腦也有些發懵。

是誰敢在崔華眼皮子底下給她傳紙條?

她懵然地盯著那團紙,又抬頭瞅了眼在講台上正背對著他們寫板書的崔華。

確定自己在崔華的視野盲區,她迅速伸手抓住桌麵的紙團,低下頭把紙團藏進桌洞裡,小心翼翼地攤開。

上麵的字跡因為揉成團變得有些扭曲,可仍不難看出字體遒勁有力,端正工整—

“明天體育課來籃球班找我,我帶你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