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體育課是選修，蘇雨晴這學期選的是排球。剛才傳紙條給她的人，幾乎不用猜，都知道是周時深。

男生說，他會帶她逃出去。

怎麼逃？翻牆嗎？

但像周時深這種品學兼優的模範生，也乾的出在老師眼中“嚴重違反校規校紀”的事嗎？

蘇雨晴滿心疑惑，在第二天排球班自由活動時來到了室外籃球場。

深中的室外籃球場分兩排，每排五個。

唯獨第二排第三個籃球場，人群圍成一圈又一圈，擠得水泄不通。

女生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一浪蓋過一浪。

蘇雨晴好不容易在人潮中擠出一條縫，從縫隙中擠到第一排。

周時深穿著藍色運動裝校服，三步上籃，“哐”地一聲，橙色籃球準確無誤投入球框。

伴隨著女生新一波的尖叫浪潮，蘇雨晴感覺耳膜快要被震碎。

細碎浮動的陽光灑男生的頭發上，隨著他起跳的動作，光影在球場上流轉。

或許是因為手腕剛受傷不久，周時深在用左手運球。

他在籃球架下跳躍轉身，回頭與她對視一秒，徑直朝她跑來。

男生驀然改成用右手運球。

腳下的塵土被他帶起的風攪得飛揚。

隨著白球鞋的快速靠近，她的心臟仿佛化成他手心的籃球，被重重地按壓到地麵，又猛地大力彈起，砰砰砰地劇烈跳動。

他把她叫過來究竟要乾嘛？

莫名湧起一股血液倒灌的緊張感，蘇雨晴攥著校服衣擺的手心直冒汗。

“嗖”地一聲，橙色籃球速度快得像風，驟然靠近她的眼睛。

她清晰地看見男生手腕內側閃電狀的傷疤，以及因為極其用力凸起的青筋。

場上所有人屏住呼吸，一秒後，全場同時爆發出一聲驚叫，震得她耳蝸發緊發疼。

風裹挾著空氣中清冽氣息撲麵而來。

男生與她擦肩而過，完全沒碰到她，但她依然清楚聽見他用全場隻有她一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蹲下，把眼鏡扔地上，捂著眼睛，快喊疼。”

蘇雨晴腦袋一懵，但很快回過神，照著男生的指示快速把鼻梁上架著的眼鏡扔在地上。

“哢”地一聲。

蘇雨晴從捂住眼睛的指縫中看見一隻白球鞋迅速抬起，一腳上去，用力踩碎了她的眼鏡。

“天啊，那女生被球砸到沒事吧。”

“阿深你搞什麼鬼啊？明知那女同學站在那還跑過去。”

“阿深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怎麼打個球都砸到人啊！趕緊去看看啊！”

“.......”

籃球場上的議論聲從四麵八方湧入蘇雨晴的耳朵。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才周時深在用他受過傷的右手牢牢固定住籃球，利用身高優勢遮擋住她摘眼鏡的小動作，從而營造出他用球失誤砸落她眼鏡的假象。

被同學團團包圍的蘇雨晴驚魂未定，生怕被人發現破綻。

她蹲在地上用右手捂緊眼睛，哼哼唧唧直喊好疼，為了讓受傷的場麵更逼真，愣是讓擠出的淚水淌過指縫，慢慢流下，眼角在短短一分鐘內就掛上了兩道淚痕。

周時深把手中的籃球拋給身旁的同學，拽住她的手腕，撥開人群拉著她往教師辦公室裡快步跑。

當跑到辦公室時，蘇雨晴聽見哐哐大力拍門的聲響，緊接著是周時深慌忙著急的聲音：

“方老師，剛才我打球不小心砸到蘇雨晴的眼睛，我們得趕緊去醫院！”

聽著周時深故意繃緊的聲線，蘇雨晴有點擔心他會被老師識破。

然而，事發突然，方讚無暇顧及周時深拙劣的演技，急得團團轉，“蘇雨晴的眼睛剛做過手術啊！你趕緊帶她去醫院趕緊去醫院！”

說完，方讚急忙在抽屜翻找出兩張學生外出申請書，交到周時深手上。

領著兩人走到在主任辦公室喝茶的崔華麵前，“崔主任，剛才蘇雨晴的眼睛被球砸到，能否幫我學生簽個名，放他們去醫院？”

崔華不如方讚好忽悠，他背著手，低頭細細打量蘇雨晴，“蘇雨晴眼睛受傷？很嚴重？昨天剛請假今天就被球砸到？”

麵對崔華的死亡三連問，周時深把蘇雨晴往自己身後拉了拉，擋住崔華懷疑的目光，伸出右手，神色內疚，“老師，怪我打球不小心，手腕太用力，下手沒輕沒重......”

難怪他要用右手運球！

即使知道他在演戲，心裡還是免不了隱隱的擔憂。

冷靜過後，蘇雨晴從心間湧出一股酸楚，同時還有更多的動容。

如果不是崔華一直不相信她，他大概不需要冒著手腕傷口開裂的風險帶她逃跑。

聽完周時深的話，崔華倒吸一口涼氣，花了一秒鐘，換了一副和藹可親體貼學生的麵孔，立馬拔開黑筆筆帽簽名，把外出申請書遞給他，

“周時深，怎麼這麼不小心！快給老師看看，可彆弄到手腕傷口裂開啊，趕緊去醫院檢查！”

拿著外出申請書給保安，穿過校門，攔下出租車。

一係列的“越獄”動作完成後，蘇雨晴坐到出租車後座，張開指縫，第一時間把目光落在周時深的手腕上：“班長，你的手腕沒事吧？”

少年忽然笑了，極低一聲：“沒事，傻不傻，聽不出來我是騙老師的嗎？”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透過出租車後座玻璃回頭望了一眼。

那座監獄般的紅色建築物漸漸縮成了一個小點。

她按下身側的車窗控製按鈕。

右側的車窗緩緩下降，涼爽的風灌進車廂，連呼吸的空氣都透著一股自由的味道。

蘇雨晴偏過頭，莞爾一笑，真誠臉：“班長，剛才謝謝你。”

周時深彎了彎嘴角，“嗯。剛才有沒有嚇到你？”

男生在笑，笑得如沐春風。

他不笑的時候會給人一種清冷很難接近的感覺，可每次笑起來，又能驟然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讓人覺得很親近。

為了幫她，他努力在老師麵前展現並不算高超的演技，但事後的第一反應是擔心自己的舉動有沒有嚇到她。

男生輕而易舉就用親和力、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的共情力俘獲人心。

此時此刻，蘇雨晴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燙，她低下頭，把臉微微側向車窗外，不再看那致命的笑容，壓低聲音說：“其實......有的，剛以為你真要拿球砸我。”

“這麼不相信我的球技？”周時深笑得更開了。

車窗外一排排的綠植飛速掠過，眼睛被綠色洗得很舒服，前方的道路也變得越來越寬敞。

車廂裡，男生的笑聲清朗也坦蕩，她聽到他說：

“本來想帶你翻牆，但後來想想，牆太高，估計你翻不過去，算了。”

蘇雨晴瞪大眼，詫異地望向周時深，“你會翻牆？”

周時深點頭：“會啊。”

蘇雨晴：“很難想象你這種十佳學生會翻牆。”

周時深實誠地回答：“下晚自習很餓，會和張桓寧他們翻牆逃出去，去深實那邊的小吃街買KFC。”

深實是深中初中部，和深中隔著一條街。

但深實出入自由，所以街對麵會更有煙火氣。

“原來十佳學生也頂不住KFC的誘惑啊。”蘇雨晴覺得還挺不可思議的。

周時深姿態散漫地往車椅背一靠，一副養尊處優大少爺的鬆懶勁：“十佳學生也是人好吧。”

“那……可不可以，就是，就是，就是……”下次翻牆帶上我啊！我也好想吃辣翅嗚嗚嗚。

蘇雨晴當然說不出她的心裡話，“就是”了半天“就是”不出來。

周時深被她的反應逗笑，“就是什麼？”

蘇雨晴搖頭：“沒什麼。”

*

周時深和蘇雨晴下了出租車，來到一間眼鏡店。

蘇雨晴沒了眼鏡，視野一片模糊，跟著前方隱約可見的頎長身影，走進人頭攢動的商場。

走進眼鏡店，迎接她們的是積極營業的小姐姐。她禮貌地帶頭引路，站到玻璃櫥櫃前展示商品。

一排排的鏡框整齊羅列，蘇雨晴把目光鎖定在黑色傳統金屬鏡框，又偷偷瞥一眼旁邊的日係奶茶色貓耳朵金屬鏡框，犯起了難。

如果梁梅英在身旁，肯定會讓她選那種規規矩矩的半框或無框眼鏡，在媽媽眼裡，學生就應該戴斯文且彰顯學生氣質的眼鏡。

在崔華眼裡，更是連披頭散發都不允許。

但愛美大概是年輕女孩子的天性，哪怕隻是讓自己稍微變好看一點，哪怕隻是一副簡簡單單的鏡框，她當然會傾向於挑選更活潑也更可愛的貓耳朵鏡框。

她用指尖一下一下敲打著櫥櫃玻璃，猶豫不決，麵帶微笑的營業員小姐姐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妹妹，要試試我們這款貓耳朵鏡框嗎？現在在學生裡很流行，你臉小又白，戴這種圓鏡框會很好看。”

蘇雨晴不習慣被誇讚，耳朵唰地一下紅了，搖搖頭，沒勇氣去嘗試媽媽圈定的邊界以外的新鮮事物，最終還是用食指指向傳統的黑色金屬全框眼鏡，“還是拿這款給我試試吧。”

“好。”小姐姐彎腰取鏡框。

一直倚在櫥櫃，雙手抱臂安靜等候的周時深突然開口：“你們店裡有沒有防藍光的鏡片？”

“當然有啊，”營業員說完，拿出一本厚重的冊子，一頁頁翻開，頁麵上展示每種鏡片的材質，價格等等。

周時深把冊子挪到眼前，隨手翻了兩頁，指著首頁“蔡X雙非球麵高級鏡片”的位置，把冊子推給營業員，“要這個。”

紙張上的廣告圖印著一塊透明的鏡片圖案，在圖案下方，標注著價格26XX元。

蘇雨晴呼吸一緊，想起自己沒帶夠現金。即使是帶夠了現金，她也不可能去買這種價位的鏡片。

於是，她伸手按住被周時深推回去的冊子，“姐姐，等等，我想再看看。”

說完，她拉著周時深的衣袖，走到眼鏡店門口，把手背在身後，低頭盯著地板上店鋪招牌投下來的一圈藍色光影，小聲說：“班長，那個鏡片……太貴了。”

周時深忍俊不禁，“沒讓你付，你眼鏡我踩爛的，我賠給你。”

“可.......你是為了幫我逃出來，不是故意踩爛的。”蘇雨晴覺得當時周時深在運球速度太快，收不住腳才會不小心踩爛她的眼鏡。

畢竟他從一開始就是在幫她，沒有理由踩爛她的眼鏡。

“我是故意的。”周時深淡聲說，頓了頓，他補充道：“你不是要換防藍光的眼鏡？”

合著他演那麼一出就是為了幫她換眼鏡？

蘇雨晴一噎，還沒反應過來，隻見周時深走回到櫥櫃前，對營業員小姐姐說：“我們要買兩副眼鏡，黑色鏡框要一副，再幫忙拿貓耳朵出來看看。”

她急忙追上周時深的步伐，拉住他，“買兩副眼鏡乾嘛？”

“備用啊，不然等下次眼鏡被人踩碎，”

“你想和我再逃跑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