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晴聽著身後兩人對話，嘴裡含著冰涼的液體，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

周時深說，他不是在幫張桓寧擋太陽，那他在幫誰擋？

早讀課時，男生高大身形投下的陰影落在窗台上。

不偏不倚。

完完全全將她籠罩。

難道，他是故意跑出去問方讚問題，幫她擋太陽？

“沒幫誰擋。”周時深聲音冷淡，聽起來沒什麼情緒，直截了當回答她心中的疑惑。

……果然想太多。

蘇雨晴咽下一口水，擱下水杯，擰緊瓶蓋，回過頭，將水杯塞進椅背上的書包側袋，偷偷向後看了一眼。

周時深垂著眼，手裡握著一支自動鉛筆，低頭在寫物理試卷。

演算紙上是一堆蘇雨晴看不懂的公式，紛繁複雜，卻全都整齊有序排列。

張桓寧不解，扭頭看周時深一眼，繼續剛才的話題：“那你跑出去問方丈物理題乾嘛？”

周時深頭也沒抬，筆尖寫在紙上的沙沙聲沒停，筆下一串串公式飛快蹦出。

一分鐘後，他輕描淡寫地翻過卷子另一麵，語氣敷衍又欠扁：“作業不會寫啊，不問方丈，等你來教我？”

“少來，就你剛才問方丈那些題目，以你的程度閉眼都全對好吧。”張桓寧明顯不相信。

蘇雨晴卻深信不疑。

剛才在早讀課上周時深向方讚提出的問題，全是超綱的物理題。

那些問題她雖沒仔細聽，但她知道即使她認真聽也聽不懂。

看，人家現在寫的物理試卷——

“一個質量為1 kg的物體以5 m/s的速度沿水平方向移動......”

“一個彈簧的彈性係數為200 N/m，一個質量為0.5 kg的小球懸掛在彈簧下方......”

不明覺厲簡直了。

人優等生知道把昨天寫作業遇到不會的問題整理好，以便第二天早讀時向老師請教。

聽老師講解之餘，還能分神遞紙巾給張桓寧，順帶解救水深火熱的她。

而她，卻在開學第三天，被班主任抓到在教室吃早餐，還被罰在全班麵前紮馬步。

本就全班倒數第一的她，想必現在更是給老師留下了極差的印象。

想到這，蘇雨晴蹙起眉，心裡頓感消沉和灰敗。

鬱悶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上午最後一節的物理實驗課。

“叮鈴鈴”——

上課鈴響。

鈴聲驚醒撐腮發呆的蘇雨晴，楊穎珊急忙拉著她往實驗樓二樓衝，“完蛋，蘇蘇啊，趕緊跑啊，我可不想因為遲到再被方丈罰紮馬步。”

倆女生匆匆忙忙從實驗教室後門飛跑到倒數第二排的實驗桌前。

方讚站在講台上，沒理會踩著點踏進教室的蘇雨晴和楊穎珊，低頭操作多媒體設備。

這節課教的是打點計時器的使用。

每組要派代表去方讚那取實驗器材，蘇雨晴走上講台，領到學生電源、電壓和紙帶後回到座位坐下。

方讚拿起學生電源、電壓和小車，對著多媒體屏幕上的課件大致介紹了一遍實驗步驟。

緊接著，老師又特彆交待了一遍，下個月是校園開放日，到時候要上物理實驗公開課，要求同學們兩兩成組，自行選題做物理實驗成果彙報。

屏幕發出微弱的藍光，蘇雨晴眯眼辨認好一會兒，依然看不清屏幕顯示的操作流程。

她手裡拿著導線，目光落在學生電源電壓上，麵對紅色、藍色、大小不一的插孔，一臉茫然地問楊穎珊，“珊珊，剛才方老師講的實驗步驟你聽懂了嗎？”

楊穎珊露出欲哭無淚的表情，眼神裡的意思是“班裡你物理倒數第一，我物理倒數第二，你覺得這麼複雜的操作是我們這種物理白癡能懂的嗎？”

蘇雨晴沒辦法，隻能求助“後方救援”。

她無奈地轉過身，發現周時深拿起導線，掃了一眼，花不到十秒鐘，將所有導線插到正確的插孔。然後，他把紙帶穿進限位孔，調整學生電源的電壓至6伏，扭動電源開關。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

一條紙帶隨著打點計時器的噠噠噠聲，均勻打出一排小孔。

望著周時深隻花了十秒就打好的紙帶，蘇雨晴和楊穎珊對視一眼，麵麵相覷。

眼見周時深認真操作著打點計時器，蘇雨晴回想起早讀課男生向老師請教的問題，相比之下，她覺得自己現在想問的問題實在太“低能”，幾度欲開口都被羞恥心壓下。

然而，講台上方丈凶神惡煞的目光瘋狂掃射，直直落在遲遲未開始實驗的倒數第二排。

蘇雨晴咽了口唾沫，眼一閉心一橫，艱難開口：

“不好意思啊，我和珊珊剛才沒太聽明白老師說的實驗步驟，能不能幫我們看看這幾條導線要對應插在哪幾個孔裡？”

蘇雨晴輕聲細語，用餘光偷偷瞟向周時深，男生正在筆記本上專心記錄實驗數據。

視線下移到男生的筆下，紙張上全是她看不懂重點難點，堵得她更心慌，她輕輕籲出一口氣，無奈地將視線撇向彆處。

沒過一會兒，周時深擱下筆，應了聲“好，我看看”，繞到蘇雨晴的身後。

男生一隻手撐在她的左側，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綠色實驗桌上顯得尤其白，他拿起桌麵的三根導線，觀察一番。

隨著他的靠近，白襯衫上清新的青檸香氣一點一點侵占她的呼吸，空氣中膨脹著夏天的味道。

周身都是他清冽乾淨的氣息。

他彎下腰，將手中的導線對準電源上的插孔，臉頰快要貼到她的臉頰。

斜眼望過去，她甚至可以數清楚他的每一根睫毛。

呼吸一滯。

她的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撲通撲通，幾乎快要撞破胸腔。

從後麵看，周時深現在的姿勢像是要將她圈入懷中。

不過，男生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他神態自若地將手中的導線一一插到對應的插孔裡。

平靜得宛如在幫助不懂物理實驗操作的普通同學。

哦。

人家也確實隻是在幫普通同學，蘇雨晴，你還想要人家怎樣。

“好了。你們試試。”周時深隨手抽了張桌上的紙帶，把紙帶塞進限位孔，擰開學生電源。

噠噠噠——

又一條小孔排列均勻的紙帶被打好。

確認實驗器材可以正常使用，周時深坐回到自己的座位，繼續進行物理實驗。

一堂物理實驗課過後，蘇雨晴和楊穎珊順利打出了幾條成功的紙帶。

放學後，同學們一窩蜂湧去飯堂“搶飯”。

今天正好輪到蘇雨晴做值日。

蘇雨晴站在講台上，環顧四周，教室早已空無一人，地板上，實驗桌被打廢的紙帶碎屑弄得到處都是。

腦仁一陣陣發疼。

蘇雨晴左手握住掃帚，從第一排和第二排的中間過道開始掃地。

剛掃到第一組最後一排，視野裡驀然闖進一雙白球鞋。

蘇雨晴驚訝抬頭，對上周時深清澈平和的眼眸。

“你怎麼沒走？”她問。

“實驗室太亂，感覺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周時深隨口給了個解釋。

“這樣，謝謝啊。”蘇雨晴握住掃帚的指尖緊了緊。

“沒事。”周時深適時終止了話題。

他走到教室西麵，拉開朝田徑運動場的那麵玻璃窗，取下懸掛在不鏽鋼防盜網上的白色抹布，從後門走出教室。

男生洗乾淨抹布，回到教室，一邊收拾實驗桌一邊擦桌子。

而女主則在掃地，兩人一前一後。

實驗室越來越安靜。

抹布擦過桌子發出的摩擦聲，他路過每張實驗桌的腳步聲，全都清晰可聞。

蘇雨晴低下頭，用掃把輕輕掃過地板，帶起一粒粒灰塵。

正午陽光穿過銀杏樹葉縫，從窗外斜斜照進來，灰塵顆粒在光線中上下翻轉。

丁達爾效應出現。

畫麵美得和化學書上的插畫如出一轍。

好奇怪。

隻要和他待在同一個空間，即使是灰塵顆粒，她也可以透過光看見美好的畫麵。

一整天低迷的情緒竟也神奇消失不見。

繞到第二組過道，視野裡再次出現那雙白球鞋，蘇雨晴倏地停下腳步，緩緩抬起頭。

順著校服褲向上看，蘇雨晴的視線停在男生微微抬高的手腕，在手腕內側的白皙皮膚上，他那道閃電狀的傷疤若隱若現。

感覺用裸露的目光窺探他的秘密不太禮貌。

蘇雨晴移開眼，把注意力集中到他手中的灰白色垃圾鏟柄上。

“你垃圾鏟沒拿。”周時深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白色帆布鞋尖和白球鞋尖的距離不過兩尺。

蘇雨晴沒抬頭，默默在心中丈量出兩手之間的安全距離。然後，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他手掌往下五厘米的位置，接過垃圾鏟。

“謝謝。”

男生嘴角揚起，露出無害又陽光的笑容，“第二遍了，不用總說謝謝。”

說完，他轉身走去第四組擦桌子。

蘇雨晴望著少年頎長的背影，臉上的緋紅蔓延至脖頸。

掃完地後，蘇雨晴把垃圾悉數倒進垃圾桶，綁好黑色垃圾袋的封口，提起垃圾袋勾耳正準備往外走。

剛轉身，差點撞到人，蘇雨晴立馬刹停腳步。

男生右手握住一遝紙帶，蘇雨晴突然意識到教室裡垃圾還沒完全清理乾淨，而她卻把垃圾袋封了起來。

她尷尬地立在原地，抿唇笑了笑，“好像……沒其他垃圾袋了。要不……你手上的紙帶給我？我一起帶下去。”

“好，前窗還差一點沒擦完，你先走，待會兒我鎖門。”

周時深伸出右手，攤開掌心。

他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乾淨，一遝純白的紙帶整齊疊放在上麵。

蘇雨晴盯著那隻好看的手，分神去想男生的手牽起來是什麼感覺。

當這個詭異的念頭剛閃過，她瞬間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仿佛有壺水在她耳邊漸漸升溫，把她的耳廓燒得滾燙。

她很小心很小心地拎起紙帶，但指尖還是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冰涼的手心。

“嘶——”

耳邊燒開的熱水發出一聲嘶鳴，即將失守的心跳防線忽然拉響警報。

蘇雨晴強裝鎮定地走出實驗課室，不疾不徐地走到樓道拐角，腳步變得又急又快。

一手提著垃圾袋，一手握住紙帶。

耳邊全是向下疾跑產生的氣流聲，紙帶被樓道的穿堂風吹起，像她此時此刻的心情，飄飄然浮在半空。

蘇雨晴飛快地逃離到一樓，站定在黑色大垃圾桶前，提起左手的垃圾袋扔進去。

緊接著，當她要把紙帶也扔進去的時候，她的腦袋驀然閃現一個新奇的想法。

她拉開書包拉鏈，把紙帶塞進書包隔層，抬頭望了一眼二樓的教室。

風光霽月的少年站在窗明幾淨的玻璃窗前，正午陽光打在他的白襯衫上，整個人白的像是在發光。

隔著一整層樓都可以聞到陽光暴曬的味道。

她彎了彎嘴角，再低頭瞥了一眼書包裡的紙帶，拉上書包拉鏈，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實驗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