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憐花惜人(1 / 1)

一路同行 白鳥一雙 4121 字 10個月前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講完故事的王春芳問她。

等晏青棠說出名字後,她笑眯眯地用方言喚她:“小棠妹兒。”

大概是貴州當地很親近的一種叫法,晏青棠也能聽懂這幾個字。作為回應,她也改了稱呼:“春芳姨。”

幾十年來,王春芳走南闖北,性格沉默寡言,不愛跟人說話。即使說了話,也沒有任何可以聊起的事,唯一想傾訴的,便是她和女兒的故事。

說得多了,彆人也把她看成了祥林嫂式的人物,沒人願意主動靠近她。

唯有萍水相逢的晏青棠,能認真聽她講這麼久的話。

王春芳笑意更深,死寂的心底因晏青棠的一句稱呼而微動,臉上細密的皺紋像河上濺起的水波。

晏青棠不貶低她攝影的技術,讓她心中終於有了分享欲,抱著相機給晏青棠看她從前拍下的那些照片。

晏青棠脖子上的相機太礙事,拍照時不覺得,閒放著掛在那兒,倒顯得沉甸甸的,她挪了挪,摘下來提在手裡,跟著就有人“奪”了去,將晏青棠嚇了一跳,抓緊相機肩帶。

她抬頭瞪向來人,才發現原來是肅征,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到她身旁的。

“我給你拿著。”肅征道。

於是晏青棠鬆了手,很放心地把相機交到肅征手裡。

王春芳已經開始給她展示相機裡存的照片,這些年來,王春芳到了不少地方,拍了大漠的夕陽西下,也拍了江南的小橋流水,有懸崖上的飛鳥,也有草叢裡的野兔。

除去風景照,她還拍了些超市和商店裡的貨架,小飾品店掛在牆上的小玩意兒,好像都是些玩偶小玩具,是孩子們愛玩的,裡麵最多的就是小熊。

“我女兒喜歡玩偶。”王春芳黯然傷神道,“好多東西她都沒見過,她就隻有我給她手縫的一隻布娃娃,臨死前都抱著。”

是破布拚湊的,下葬女兒時,王春芳把布娃娃也放了進去。

王春芳繼續往後翻,沒幾張,手就停住了,她在按著鍵,要刪掉,晏青棠看到那上麵是王春芳,大概是求著路人幫忙拍的,鏡頭帶著匆忙與局促。

“為什麼要刪掉?”晏青棠止住她。

王春芳刪照片的手一停,為難道:“內存沒那麼多,我過會兒還想多拍幾章。”

“沒有備用的內存卡嗎?”晏青棠問。

王春芳搖了搖頭,人人都說攝影是個燒錢的愛好,買相機,買鏡頭,買內存卡……全都是錢。

王春芳舍不得花那麼多錢,就經常回看照片,把一部分覺得沒用的刪掉。

“那為什麼隻刪掉你自己的照片呢?”晏青棠不解,“其實有些風景照類似的可以刪。”

“我不好看。”王春芳低頭回答,不一會兒,又重複一句,“不好看。”

晏青棠總算明白了她的考量,真誠道:“可除了風景,你女兒也會想看你呀。”

王春芳拍了那麼多風景,卻很少拍人,尤其拍她自己。她總是把自己的照片作為清內存刪除的第一位,好像她的存在都是可有可無的。

而晏青棠非常較真地跟她講:“血脈相連的母女,永遠是最親的。你對你女兒很重要,她一定很愛很愛你。”

比對風景的愛還要愛。

最後一刻還抱住的,一定不止是碎布拚成的布娃娃,還有做布娃娃的媽媽。

王春芳沒再說話,腦子裡反複想著晏青棠的這段話。

她沒再刪照片了,但心裡也在發愁,買下一張內存卡的錢還沒有。

而旁邊的晏青棠突然想起些什麼,翻著斜挎的小包,把裡麵一個小小的收納包找了出來。

包的側麵掛著一個小棕熊玩偶,晏青棠拉開拉鏈,裡麵是一堆sd卡。

“春芳姨,這些應該都沒怎麼用,你拿去吧。”晏青棠道。

“不行。”王春芳搖頭拒絕,手很堅決地推了回去,“貴得很,不能收。”

“我這台相機是用A卡,用不上這些了。”晏青棠解釋,“不太適配。”

她的語氣很誠懇,但王春芳還是有點猶豫。

晏青棠便補了句:“這都是以前買多的,放著也可惜,您幫我用掉吧。”

聽到這句,王春芳才算勉強收下。她從相機包裡掏出一個小小的塑封袋,要去接過那堆sd卡。

晏青棠卻把收納包連同小棕熊掛件一起,全遞給王春芳。

“不嫌棄的話,就一起拿著吧,也方便點。”晏青棠道。

“不嫌棄,不嫌棄……”怕晏青棠誤解,王春芳連忙接過。

小棕熊做工精致,很小的一隻,能看到纖細的毛,摸起來毛茸茸的。

王春芳把收納包拿在手裡,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想起年紀很輕就去世的女兒,如果還活著,長成了大姑娘,會不會就像麵前的晏青棠這樣,依然喜歡毛絨玩偶呢?

“春芳姨,看了這麼多,其實我覺得技巧在你這兒不是那麼重要了。這些照片每一張都很好看。”晏青棠溫柔地笑道,“隻要是帶著感情拍照,就不會不好看。”

照片裡承載的都是王春芳對女兒的真情。

真情最可貴,比所有所謂的技術都要高貴。

王春芳終於也笑了,調整好相機,對著晏青棠道:“小棠妹兒,我給你拍幾張照。”

她得了新的sd卡,目前最想拍的是向她散發善意的晏青棠。

晏青棠很活潑,立刻大方地迎上鏡頭,擺了幾個姿勢,聽到王春芳按動快門,連著為她拍了好幾張。

隨後,晏青棠也給王春芳拍了照片。

她思考著構圖,最終把王春芳與身後冰雪裡的白番紅花拍到了一起。

王春芳拿回相機,看看晏青棠,又看看肅征,似乎帶著為難。

晏青棠看出她是想跟肅征說話,就直接問她是什麼事。

“想讓這個小夥給我們拍幾張合照。”王春芳有點懼怕,“看著怪凶的,不敢找。”

“不凶。”晏青棠忍不住笑笑,望向肅征,默默評價他,“紙老虎。”

肅征情緒穩定,倒還真不惱,他並不太懂攝影,主動走到王春芳的身旁,問她要怎麼拍。

王春芳教起肅征來,技術上也算足夠,拍照進行得很順利,又看他說話很和氣,也就沒有剛開始那麼緊張了,還想跟他也合個影。

這下便輪到晏青棠來拍了,拍完之後,王春芳積極性挺高,又說要給晏青棠與肅征拍合照。

“我們就不拍了吧。”晏青棠擺擺手。

“兩口子不想拍合照嗎?”王春芳問道。

見被誤解,晏青棠幾乎要從地上跳起來:“誰跟他兩口子,我是他老板。”

用日薪四千,把肅征雇下來的老板。

“我是她保鏢。”肅征也解釋,“我們這行,不會跟雇主在一起。”

他的職業操守很高,自我的嚴格要求也不會允許自己把工作與生活混淆。

王春芳也知道自己是弄錯了情況,但還是想給他們拍合照。

盛情難卻,晏青棠也不忍打消王春芳的積極性,於是兩人並排站著,隔著一拳的距離,拍了張合照。

王春芳拍完後再回看,發現兩人的表情一個比一個嚴肅。

但好像也有微妙之處。

晏青棠拿走了放在肅征那兒的相機,也想在自己這兒存點王春芳的照片。讓肅征拍完後,晏青棠倒是很順手地就去拍肅征去了,肅征也很配合。

真是單個都正常,一合影就拘束了。

而拍完合照,似乎就到了分彆的時候。

王春芳短暫跟隨幾天的攝影愛好者協會要轉移路線了。

“春芳姨,下一站要去哪兒呢?”晏青棠問。

“還不著急走,我不跟那個協會一起了,想要在那拉提留著,打一陣子工。”王春芳道,“要攢點路費。”

“等攢夠了呢?”晏青棠追問。

“去青海去。”王春芳說出自己的計劃,“青海湖要解凍了。你們呢?”

“我這幾個月都在新疆,也隻在新疆。”晏青棠道,“我想留在這兒做些重要的事。”

王春芳沒有問具體是什麼事,隻笑著望向晏青棠:“那咱們可能還會再遇到。”

“有可能呀,到時候你一定又拍了很多好風景。”晏青棠暢想著不久後,“也會拍很多你自己。”

愛自己是一門永久的功課,而王春芳才剛剛上路。

在旅途中,相遇與分彆都是尋常事,也是一種輪回。

與王春芳分彆後,晏青棠繼續在那拉提草原上走。

肅征跟上了她,突然說起剛才的事:“用不著的東西,你還會一直帶在身上嗎?”

他點破的是她剛才送給王春芳的sd卡。晏青棠絕不止索尼A1這一台相機,有些東西如果真用不上,就不會帶來新疆,以晏青棠前期準備之縝密,不會發生這種錯誤。

晏青棠覺得這沒什麼值得隱瞞肅征的,於是她坦蕩道:“這樣她才會收,我隻是希望收下的同時,她心裡舒服些。”

憐花又惜人,這大小姐也並不像他最開始先入為主的那副姿態。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陣,肅征看到晏青棠下意識從小包裡拿出純淨水瓶,然後想起是空的,又裝回去。

“渴了?”肅征把自己那瓶從背包裡拿出,遞到晏青棠旁邊,“要水嗎?”

“我還沒喝。”看晏青棠猶豫,他又補道。

“我知道。”晏青棠答,“但這……”

她是覺得用完了一瓶清洗植物標本,又把肅征的一瓶占了,實在不合適。

肅征現在也體會到了她的意思,擰開瓶蓋,對她道:“瓶子拿來,我給你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