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回來了。
艾妮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好心的警察勸告她,儘快離開這裡比較好,因為不知道有沒有同黨還在潛伏。
艾妮思考了一下,“謝謝你……”
但是這樣的話,大概就不能放貓咪一個人在家了吧。
……
雖然是不熟悉的家,但已經走過好幾次了。
艾妮第一次慶幸自己敏感的神經,這樣就能在眼見為實之前判斷對方到底在不在了。
那種像是貓咪一樣輕盈軟弱的呼吸還存在著。
艾妮看見紅頭罩維持著剛才的姿勢,靠在牆壁上。
傷口已經沒有滲出血了,他看起來很安靜。
艾妮突然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安心。
明明對方的呼吸聲她也能聽見,但是已經不害怕了。血腥味減弱、能留下的隻有貓咪的呼吸聲。
假如他永遠不會醒來就好了。
艾妮·基恩的腦袋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個想法。
假如動起來的話,她就一定會被抓傷,和貓咪一樣。和所有活著的生物一樣……
艾妮撿起繃帶,她發現紅頭罩的頭罩有所破損,猶豫了三秒,她無意識的把外套的連帽衫的帽子給紅頭罩蓋上了。
就像是給病房中停止呼吸的病人蓋上白布。
她鬆了一口氣。
但就在她呼吸的一瞬間,她感覺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艾妮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像是受到驚嚇後尾巴都炸起來的可憐小貓。
她在驚懼中與紅頭罩對上視線,“你想做什麼?”
男人低沉、甚至有點嘶啞的聲音傳來。
艾妮手裡還拿著繃帶。
紅頭罩——應該說是傑森·陶德,哥譚的反英雄、用自己的方式伸張正義的法外者,用模糊又朦朧的視線看了艾妮一眼。
該死的,他的喉嚨和眼睛都沒有緩過來,陣陣發黑的視野被連帽衫的遮擋住了,他最開始甚至沒有辦法分清那到底是眼前人的頭發還是黑夜。
被握住的手腕傳來輕輕的顫抖,傑森瞬間意識到,那是艾妮的頭發。
那是長發,不是黑夜,更不是黑漆漆的一堵牆。
傑森在半模糊的意識中聽到了蝙蝠俠的聲音,他不想與昔日的“搭檔”有所交際,更不想像現在這樣狼狽的模樣被看見,而後被施舍憐憫。
他用血跡迷惑了蝙蝠俠——在那短短的時間內,他翻越到二樓,準備從窗口跳出。
但他的體力顯然不允許他如此激烈的動作,那強烈的昏迷感襲來,這導致他進入了第二次昏迷。
而現在,傑森鬆開了艾妮的手,“彆多管閒事。”
在哥譚,這是一個友好的勸告。
他推開艾妮,艾妮被推得猝不及防,她沒想到紅頭罩還有這樣的力氣。
艾妮向後倒,坐在了地上,傑森剛想站起來,艾妮就撲了過來,摁住他的肩膀,把他摁了下去。
傑森的眼睛裡閃爍著怒火,“你……!”
“外麵有警察……”艾妮解釋著,“今天,他們會守在外麵……你不能走。”
走掉的話,就會被GCPD盯上。
傑森安靜了下來。
若是平時,他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執法者。
艾妮覺得,紅頭罩,真的很像貓……
剛剛坐在地上的屁股隱隱作痛,她卻覺得有點開心。
真的很像小動物。
她喜歡這種感覺。
喜歡受傷的、喜歡柔軟的,生命堅強的孩子。
傑森毫不客氣,“放開我。”
艾妮的繃帶滾落在旁邊,“你……會走。”
“我放開了,你就會跑。”
傑森:……
神經。
這是他對艾妮的唯一評價。
艾妮隻覺得有點著迷,“我幫你包紮傷口吧……嗯……天亮了,大概沒有人你就可以走了。”
傑森沉默了幾秒,“你在對一個陌生人乾什麼?”
“收起你自以為是的施舍。”
艾妮摁在傑森肩膀的力度更加用力,幾乎像是要把全身的重量壓在他身上,“不是施舍。”
艾妮很認真地說,“我的貓不見了,你很像貓……”
傑森無語凝噎。
敢情她是把自己看成了一隻貓。
……奇恥大辱。
他木著臉,看艾妮拿出繃帶,他抽空越過艾妮看了一眼樓梯,那裡沒有執法者的身影。
傑森壓住了艾妮的手,“彆亂摸。”
他真的、像是下一秒就要齜牙咧嘴起來了。
該死的,今天就應該更謹慎一點,“繃帶給我,我自己來。”
他的身體機能所剩無幾,儘管經過十幾分鐘的休息恢複了一點,但還沒有緩過來。
嗶啵作響的危機警報已經解除,艾妮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
傑森·陶德動作熟練的包紮傷口,呼吸也從纖弱變成了男性應該有的呼吸。
像是步調一樣沉重。
安心感逐漸消失。
難以言喻的恐懼。
有點崩潰,又致使人哽咽的心情。
艾妮的視線從男人血脈僨張的肌肉到溢出來的血,從修長粗壯根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到被換過的止血繃帶,“你……”
“你像貓。”
傑森耐著性子回複,“我不是貓。”
失血過多讓他暴躁了起來。
“聽著,小姑娘。你要是丟了貓,你就應該去張貼尋貓啟事,”他的聲音帶著隱約的嘲笑意味,“而不是在這裡看著一個不法分子包紮。”
“那對你來說很危險。”
艾妮覺得撲通撲通跳的心臟好安穩、好安心。被粗魯的語氣對待也不討厭,“找不回來了……”
“媽媽把它丟掉了。”
除了貓咪之外,還有很多的東西。
就像是吉迪恩說的,這可能是她的童年創傷,但其實她每天都活在惴惴不安中,每天都想死,今天和明天都沒有區彆。
傑森突然沉默下來,艾妮看見他包紮的速度稍微慢了一點,“是嗎。”
他說,“那養隻新的,彆讓媽媽傷心。”
艾妮的眼睛看著紅頭罩,“……”
沒有了。
不會有第二隻和那隻貓咪一模一樣的貓咪了。
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不會剩下。
貓咪和人的骨灰會一起被栽進土裡,來年開出美麗的花。
“……我對貓咪不好,我不可以養貓。”艾妮低低地說,“我對不起小貓。”
很對不起。
對不起死去的貓咪,也對不起領養之後的貓咪。
被抓傷、吵架、傷心,最後被媽媽放走的那隻貓咪。
艾妮突然靠近了傑森。
稍微有點燙的體溫。
傑森覺得是自己失血過多,體表產生的溫度差。
比起自己,這個黑發的女性更像是一隻貓咪,像在夜晚也眼睛閃閃發光的一隻貓。
艾妮靠過去,感覺紅頭罩的體溫有點低,她的舌尖滾動了好幾圈,“你會打我嗎?”
傑森:……
“我沒有那麼沒品。”
安心,不安,難過,傷心。
艾妮就這樣靠了過去,然後小心翼翼的、用雙手抱住了他。
真的像是在抱一隻大型的貓咪。
傑森的手停了下來,他皺起眉頭,感覺有新的東西濡濕了衣服。
呼吸,心跳,溫度,柔軟的。
軟乎乎的、或者是燙的東西……
喜歡的東西,還有討厭的東西。
雖然是人的呼吸,但帶著血腥味。雖然是不好的話,但是是在勸告自己。
不是淬毒的蜂蜜,所以令人安心。
艾妮的呼吸逐漸均勻。
傑森看了艾妮一眼。
他拖著這個大型累贅,從醫藥箱裡麵拿出一粒止痛藥,在艾妮呼吸均勻、睡過去的時候吃了一顆。
艾妮壓在他的懷裡,壓到了傷口。
傑森以一種麻了的表情推開了艾妮,手摸到她的頭發。
軟乎乎的黑發手感很好。
像是黑色的絲絨貓咪。
淚水與乾掉的血跡混合在了一起,艾妮的手臂緩緩垂下,像是毫無安全感的小動物似的,蜷縮成了一團。
傑森終於擺脫了這個累贅,把艾妮搬回了她的房間——說真的,他對進去女孩的房間一點興趣都沒有。
艾妮雙手雙腳都蜷縮起來,像是在母親的子宮裡一樣,是個安全感極低的姿勢。
傑森關了門,考慮從這裡出去的方法。
他感覺到通訊被乾擾了。
於是他看了看艾妮,看見一個紅色的小圓點黏在她的衣服上,他把定位器拿了下來。
不知道是哪個小崽子的把戲,看在她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他會循著定位器找到那個該死的家夥狠狠揍他一頓。
執法者的巡邏是有規律的,傑森看艾妮越看越覺得……她似乎和他見過的某個畫像很是相似。
像是某個宗教崇拜的首領。
他認出了這個女孩是艾妮·基恩,黑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有著歐亞混血麵容的女性。
不好的回憶。
那個宗教團夥裡麵的人全部都是瘋子,傑森擰起眉頭。
很普通的住房,門口有鐵絲防護網。
……
他想起在之前見到過的,帶著小鎖的門。
*
撬鎖對傑森來說並不難。
昏暗的畫室內不見光,傑森打開了房間的燈。
一大堆畫架堆成了金字塔。
傑森看見艾妮·基恩的畫作。
無數彩色的、黑色的點連成了軟乎乎的臍帶,一個嬰兒蜷縮在正中心。
密密麻麻的色彩最終聯係在了一起,碩大的畫作堆積成一個巨大的子宮,被羊水所圍繞、蜷縮在最裡麵的胎兒蜷縮睡覺的姿勢與艾妮·基恩睡覺的姿勢如出一轍。
這是一副會令人感覺到不安、甚至是惡心的畫作。
雜亂的絲線最後都成了胎兒輸送養分的臍帶,他看見房間角落有一個小玻璃瓶子。
強烈的頭皮發麻。
一股寒冷的感覺串上傑森·陶德的脊背,他稍微一動,腳下踩著的畫架與紙張就開始發出悲鳴。
他看見柔軟的、蜷縮起來的一隻小貓咪躺在玻璃瓶裡麵。
就像是動物標本。